“你不會真的相信他是個神仙?”
于歸據理力争:“當然是了!除了神仙,還有誰能隔空與我說話,還有誰能讓我起死回生?何況他同我說過的每一句話都成真了!”
見她言辭鑿鑿,節華好奇問:“比如呢?”
那可太多了,于歸甚至不用費力回想就能随口說出好幾件來:“濟甯侯家的小姐同我有些龃龉,恰逢祖父壽辰要設宴,濟甯侯府也在邀請之列,我那幾日憂心得睡不着覺,生怕撞上她,仙、秋池說她不會前來,果然壽宴當日她并未出現,聽說是得了急症不能見風。”
晏秋池:那是他提前阻止了。
“宮中昌平長公主有忌諱,七步之内不許有步搖之聲響起,此事極為隐私,外人從不知曉,宮宴時我本要戴長輩所贈的銜珠步搖,多虧仙人及時提醒,入宮時便有貴女因得罪長公主被責難,從頭到尾都無人知曉真正原因。”
晏秋池:他姑母隻是那些日子丢了隻心愛的步搖,所以見了别人的步搖心氣不順。
“若非神仙,如何能知曉得清清楚楚?”
于歸一件件如數家珍,試圖說服節華,但卻見節華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盯着她。
她的語氣不自覺低了下去,心中猶豫起來,這人不是和羌雲師出同門嗎?難道也接受不了她說的那些?
但節華面上的異樣一閃而過,很快被他收斂幹淨,等到于歸再擡頭時,便見他仍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樣。
實則節華隻是在感歎,陷阱一重接一重,這位沈姑娘能平安活到今日真是殊為不易,這麼看來,她将晏秋池視作神明也頗有幾分道理。
唉,世人要都這麼好騙該多好。
他以眼神示意晏秋池:還不打算解釋解釋嗎?
“咳,于歸,你那枚玉佩可是從普度寺明一大師處所得?”
先前為了裝成無所不知的“仙人”,晏秋池雖好奇已久,卻也一直沒問過。
“是我外祖母所贈,來處我也不知。”
晏秋池于是說起一段舊事。
這玉佩原是一對,名喚塵緣結,明一大師未出家時,曾有個心儀的女子,二人情投意合,玉佩便是二人定情之物,可那女子家中反對,将她另許了人家,明一大師心死,就此離家遁入空門。
他于佛法上頗有天資,短短幾年便成了普度寺住持的得意弟子,而那女子嫁人後過得并不如意,日漸蹉跎下重病纏身。
明一大師得知此事後趕回家鄉,但礙于禮教,始終沒能再見那女子一面。但就在他因憂思過重嘔血之時,血滴到玉佩上,他竟聽見了心上人的聲音,還能借玉佩與其說話。
即便如此,沒過多久那女子還是亡故了,他輾轉拿回了另一枚玉佩,回到普度寺,直到圓寂都再未離開過。
“我幼時跟随母後去普度寺時,偷偷甩開宮人去山上玩,卻不慎摔斷了手臂,是明一大師救了我,當時我的血便沾上了玉佩,明一大師看後隻說緣分如此,将玉佩贈與了我。
據他所說,這玉佩隻要分别沾了兩人的血,哪怕相隔千裡,也能如近在咫尺般交談。
後來不知他又為何将玉佩給了你外祖母,輾轉到你手上,你仔細想想,玉佩是不是也曾沾染過你的血?”
怕她想不起來,晏秋池還補了一句,“大約在你六歲那年。”
于歸聞言仔細想了想,倒是的确從回憶裡翻出件舊事來。
那時她娘親剛過世,白日裡祭拜的人到了日暮便都散去,入夜時靈堂上空空蕩蕩隻剩她一人,一連好幾天她都是哭到疲憊至極然後靠着棺材沉沉睡着。
直到下葬的那日,外祖母身體不好并未出現,是兩個表哥陪着她,一路上,她耳邊不斷聽見旁人的竊竊私語,或是可憐她娘親紅顔薄命,或是可憐她年幼失怙,猜測着她往後的命運。
外祖家到這一代已經沒落,幾個舅舅最好的也不過是做着六品的小官,如今娘親過世,又無顯赫外家扶持,她在府中還不得長輩寵愛,往後的日子隻怕會艱難得緊。
于歸那時聽着這些話,并不是很能明白,爹爹明明還在,為什麼他們看她的目光卻像是她已經父母雙亡。
娘親說過,往後要更乖,聽爹爹的話,她會努力做到,爹爹不會不喜歡她的。
可是看着娘親的棺椁被埋入土中,而爹爹轉身就要走,她還是掙開了嬷嬷的拉扯,撲了過去,希望他們動作能再慢一點,希望爹爹能留下來再陪陪娘親,卻被爹爹厲聲訓斥:“你要攪得你娘死後也不得安甯嗎?!”
說完拉着她往旁邊推,不讓她妨礙下葬,可她扯着爹爹的袍角不放手,一時竟拉不開。
沈尚書手上便使了勁,用力一推,卻推得她撞上了棺材的一角,當場便見了血,直到如今額頭上還有個小小的疤,往日丫鬟都會替她用頭發遮住。
于歸在衆人驚恐的眼神裡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摸到了滿手的血,随即昏死過去,昏迷前,手上還死死攥着外祖母給的玉佩。
再醒來之後,她就開始能聽見玉佩裡傳來的聲音,并且隻有她一個人能聽到。
從前她一直以為這是因為母親的保佑,原來裡面竟還有這樣一番前緣。
“我第一次從玉佩裡聽見你說話時,便想起了明一大師所說,猜到他是将另一枚玉佩贈了人。一開始沒出聲是怕吓着你,後來——”
他那時尚年少,性子是京中出了名的頑劣,所以聽見玉佩那頭小姑娘絮絮叨叨時,便起了捉弄的心思,也着實沒料到她會這麼輕易就信了他的話,後來再想解釋,卻總說不出口。
見他臉色有些尴尬,于歸貼心的沒有追問他後半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