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搖搖頭走向廚房。
爹爹會抱着她跟在娘親身後,打發走下人,将她安置在一旁,去給娘親幫忙。
小小的于歸仰着臉,見爹娘都笑得那樣開心,便也開心起來,因為她今日又能吃到最愛的糖醋排骨了。
是從哪一日起,娘親的身體逐漸變差的呢?
是陸姨娘有孕?還是周姨娘入門?
于歸記不清了。
她隻記得,娘親日漸枯槁的面容,消瘦的手,和眼中化不去的哀愁。
娘親過世後沒幾日,她夜有所夢,天還未亮時便去了府中的小佛堂,想為娘親念往生經。
在小佛堂外,她聽見了祖母和姑母的說話聲。
祖母說:“衛氏福薄,年紀輕輕就去了,可偌大的尚書府,總要有個主母撐起來才是,我瞧着陸氏那個妹妹倒是不錯。”
姑母遲疑着問:“您說的是褚家的三小姐?褚家那等門第,隻怕不肯将家中小姐嫁過來做續弦……”
“門第?”沈老夫人冷笑,“那陸家難道就是什麼小門小戶不成?她表姐能做我兒的姨娘,她又為何做不得這個續弦?何況陸氏不是還有個女兒在麼?這門姻親既然結了,就不可在陸氏這兒輕易斷了。”
“陸姨娘心悅大哥,才自甘為妾,褚家三小姐畢竟年歲尚小,咱們府中又還有一位大小姐在,母親這打算,隻怕是難。”
“褚家那個老太太,這輩子最心疼的就是陸氏這個外孫女,平日就差沒把金山銀山往沈家送了,為了外孫女留下的唯一血脈,再舍棄一個孫女又何妨?何況尚書府的門楣,也不算辱沒她褚家!”
于歸并不是很能明白祖母和姑母在說些什麼,她隻是下意識地停在了窗下,悄悄記住了她們說的每一個字。
“于歸……這丫頭倒是個活潑伶俐的,但壞就壞在這個伶俐上。”
祖母的聲音不如往常和藹,甚至帶着些令她說不上來的恐懼。
“往日我便說過衛氏,教養女兒,當以娴靜淑雅為上,瞧瞧她是怎麼教的,小小年紀就敢上樹翻牆,還愛争強好勝。若是等到新婦入門,隻怕這丫頭會為她母親不平,到時候鬧起來攪得家宅不甯,恐生禍事。”
“于歸年紀小,又被她娘驕縱慣了,說不準當真會鬧出什麼事來,娶個門戶低的進來也就罷了,母親若當真打定主意要為大哥續娶褚三小姐,隻怕于歸還是提前送走為好。”
聽到此處,于歸捂住嘴,悄無聲息地跑回了院子。
娘親過世後,從前最得她信任的大丫鬟秋湖擔起了照顧于歸的職責。
她将方才聽見的話告訴了秋湖,秋湖臉色霎白,最終輾轉想出了一個法子。
第二日,大小姐因思念先夫人過甚,哭傻了腦子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府裡,而于歸帶着一碟糖醋排骨,敲響了沈尚書的書房門。
于歸頭上尚未愈合的傷疤,和那碟味道熟悉的糖醋排骨,許是終于喚起了沈道遠久違的父愛。
總之,那一日過後,老夫人再也沒有提過送走于歸的話。
而褚家三小姐,也果真順利嫁入尚書府,成了新的沈夫人。
後來,秋湖也被打發走了,走之前抱着于歸泣不成聲,在她耳邊再三叮囑:要想在府中安安穩穩地待下去,就得學會做一個傻子。
收斂她的聰穎、不要聽、不要看,不要多想多思,他們才能容得下她。
秋湖跟在衛夫人身邊,深知老夫人是個什麼性子,但她自己尚且前路飄零,更護不住于歸。
那是秋湖臨走前唯一能為于歸想到的保全她的辦法。
于歸不明白為什麼,但她知道秋湖是府中唯一一個真心為她着想的人。
所以這些年來,她一直記着秋湖的話,一直照做。
畢竟,做一個萬事不入心的傻子,總不算太難。
夢境之外,客棧。
晏秋池冷肅着臉,在房中來回踱步。
方才他臨時從王府中找來的丫鬟靜靜侍立一旁,噤若寒蟬。
節華見此,輕輕擺了擺手,示意丫鬟退下。
丫鬟忙不疊地退至門外,晏秋池終于忍不住詢問:“到底是怎麼回事?于歸為何會變成那副模樣?”
一刻鐘前,他料想時辰差不多,便上樓敲門,誰知敲了半晌都不見應答。
他出門在外并無帶侍女的習慣,索性以發帶束目,闖了進去。
然後從浴桶裡撈出來一截柳枝。
節華被他連聲叫上來時,看見這柳枝也驚了一跳,随即道:“她這是魂魄離體太久,開始不穩了。”
“那該如何才能令她魂魄穩固?”
“羌雲選用此法,想來是打算以秘藥為她固魂,這秘藥倒是不難,不過此舉雖能令她魂魄安穩地待在柳枝之中,但卻會使她的魂魄和原本的身體聯系逐漸減弱,時間一長,她便再也回不去那具身體了。”
“不行!”晏秋池沉着臉一口否決,節華已告訴過他,柳枝之法隻能留她魂魄半載,半載之後若是回不去,便會魂飛魄散。
他逆天而行,不是為了區區半載。
他要于歸安穩地活着,以她自己的身體,以她想要的身份。
節華遲疑片刻,點點頭道:“如此,還有另一個法子,就是你。”
晏秋池目光轉向他,“我?”
“就看王爺,願不願意為沈姑娘再犧牲一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