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歸再度睜開眼時,腦海有片刻昏沉,恍然不知身在何處。
她盯着床頂懸挂的團花镂空銀薰球,目光附着其上,随之輕輕晃動。
片刻後,才眨了眨眼,神思歸屬。
煙羅雙帳密密遮掩,有昏暗的燭光隔簾透入,将一道欣長的身影照映在屏風之上。
滿室寂靜之中,隻聽得燭火偶爾的霹靂聲。
于歸起身掀簾,瞧見屏風上的人影,桌前人也聞聲回頭。
隔着一道屏風,他溫聲詢問:“睡得如何?餓了嗎?要不要吃些東西?”
于歸隻記得她方才還在浴桶中發呆,之後……
之後發生了什麼,她竟一點也想不起來了。
隻是看這地上未幹的水漬,或許她迷迷糊糊中自己上床睡了一覺吧。
意識到晏秋池還在等她回話,于歸取下一旁架子上的衣裳,一邊匆匆更衣,一邊揚聲道:“很好很好,我不餓——”話音一頓,又改口道,“也可以吃一點。”
奇怪,這麼一說,她好像真的有點餓了。
昨日在羌雲那兒吃了不少,她還當自己是許久不曾吃過東西,才會饑餓。
但現在又是怎麼回事?
于歸下意識摸了摸腹部,十分柔軟,饑餓感也很真實。
看來羌雲給她做的這具身體果然逼真。
一時間她連着節華這個羌雲的同門師兄都高看了幾眼。
身着桃紅色襦裙的姑娘自屏風後轉出時,晏秋池擡眼看來,随即一怔。
不知是不是先前在熱水裡泡得太久的緣故,于歸這會兒臉色十分紅潤,與先前蒼白模樣大不相同。
燈下的妙齡少女豔若桃李,笑盈盈地立在屏風之側,鮮活而俏麗。
晏秋池垂在身側的那隻手悄然握了握,指尖觸及手腕上纏繞之物時,心頭一陣熱意。
天知道方才他破門而入,從水中撈出一截柳條時,心跳幾乎驟止。
在門外等候節華為她施術時,向來冷靜的他腦海中隻剩一片空白,幾乎不能靜立,又再度增派人手去尋找月魄珠。
直到親眼所見她安穩躺在床上,他才發覺自己手心已被汗濡濕透了。
所幸、所幸……
“等了很久嗎?”
晏秋池隐瞞了方才的事,隻搖頭道:“我也剛剛上來。”
于歸松了口氣,看來果然是她自己泡困了上床睡的,否則怎麼會弄得地上都是水?
睡了一覺,先前的不适感倒是都沒了,她現在覺得渾身輕盈,充滿了力氣。
看來做了鬼也還是要睡覺的。
就是——怎麼覺得嘴裡怪怪的,好像有股說不上來的腥味?
明明尚是陽春時節,晏秋池卻不知何時備了個小小的鎏金手爐,其外還罩着一層錦緞,他将手爐塞進于歸手裡,于歸顧不得什麼腥味,遲疑道:“這是?”
“你手涼,有了這個或許會好些。”
于歸不得不提醒他:“可我如今不是活人。”
“如何不是?”晏秋池竟反問,“你有活人的呼吸,心跳,需要喝水吃飯,睡着時也如常人一般,為何不算活人?”
這……
怎麼瞧上去,晏秋池比她還不能接受她是個死人的事?
雖說如此,可她的的确确已經死了,這也不能否認吧?
但她老實地沒将這話說出來,隻是将手爐捧得緊了些。
别說,确實挺暖和的。
她自從昨日蘇醒後,便一直覺得渾身上下如同浸在冰塊中一般。
想來這是做鬼的都需經曆的,人有人道,鬼有鬼道,沒有活人的體溫才是正常的。
但現在她捧着這爐子,竟也覺得好了不少。
于歸沒想明白,隻能再度歸結于羌雲高超的巫術。
樓下大堂,節華獨自倚着窗,面無表情地望着天邊的圓月,心中默默算着日子。
餘光瞧見王府的丫鬟站在樓梯口,似乎是在遲疑要不要上去,節華叫住了她:“姑娘可是有事?”
丫鬟便回身道:“已按照王爺的吩咐備好晚膳,但上邊那位姑娘尚在歇息,王爺不許人打擾。”
節華會意,踱步走了過來:“上菜吧,他們很快會下來的。”
丫鬟知道面前這位是王爺的座上賓,于是依言退下。
灰袍道人仰頭看了眼二樓,神色莫名。
于歸來前,晏秋池便吩咐人收拾好了樓上客房,成堆的華服、精緻的擺件一樣樣送上樓,他在一旁看着,意識到盛平王對這位沈家小姐果真十分特殊。
他當時啧啧稱奇,說了一句:“想不到王爺還有一顆想做慈父的心。”
正吩咐人将床帳被褥一同更換的晏秋池聞言一頓,随即若無其事地打發了侍衛,這才說:“她遭遇的種種禍事,歸根究底緣由在我,我自然要對她負責。”
“那她複生之後呢?”
晏秋池覺得這話簡直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