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平王府不至于養不起一個姑娘。”
節華挑眉,這是打定了主意要照拂沈姑娘一世?
他看了半晌,未能從晏秋池臉上看出端倪,便又試探了一句:“沈姑娘原本就到了出嫁的年紀,這回可要好好挑一挑,莫再做出令自己遺憾之事了。”
晏秋池沉默片刻,沉聲道:“我自然會以她的心意為先,她若是遇上了喜歡的男子,而那男子容貌家世品行又都可堪匹配,我便為她備一份厚厚的嫁妝,送她出嫁。”
他這話說得果斷堅決,不見絲毫遲疑,仿佛真将于歸當成了自己的妹妹。
節華心中生疑,但終究未敢多問。
隻怕金尊玉貴的小王爺,還未意識到自己的心意。
那可不行——
二人下樓時,節華已在桌前等候,桌上林林總總數十道菜,色澤誘人,還都是她往常喜歡吃的,看得于歸眼饞。
節華歎了口氣,“二位總算下來了。”
于歸忙緊張地道歉:“是我耽擱太久了,誤了時辰,連累道長受餓了。”
一道冰冷的眼風随之刮到他身上,節華打了個寒顫,随即笑道:“我随口一說,沈姑娘莫當真。”他的目光在于歸懷中手爐上一頓,好奇道:“怎麼還用上這個了?此物恐怕沒什麼作用吧?”
“還是有的,我現在覺得暖和多了。”
于歸這話是望着晏秋池說的,果然見他臉色随着這句話好看了些。
誰料節華又疑道:“當真有用?”
晏秋池語氣平靜:“她說有就是有。”就算沒有,他也要将于歸當成尋常姑娘來照顧。
他不願讓于歸将自己當成死人。
哪怕她不會冷不會餓,也不能因此被忽視慢待。
節華笑着帶過這個話題,三人動筷。
剛擡起筷子,身旁的人便夾了一塊排骨至她碗中。
于歸忽然想起方才的夢來,自從娘親過世,秋湖離府之後,她便很少再吃這道菜了。
府中不知有心還是無意,再也沒有做過糖醋排骨。
娘親的痕迹在日積月累中淡去,連她最擅做的菜式,也仿佛成了什麼禁忌。
排骨焦香緊緻,上面還挂着透紅鮮亮的湯汁,于歸咬了一口,和記憶中的味道很像。
她垂首慢慢吃着,眼眶有些發酸,臉上卻漸漸浮現笑意。
合身的衣裙,淺淡的熏香,裝飾一新的客房,于死人無益的手爐,還有她最愛的這道糖醋排骨。
那些從娘親過世後再也沒有得到過的妥帖細緻,如同嘴裡略帶甜味的排骨一般,慢慢浸進她的心。
還能活着,能親眼見到他,真好。
*
撷芳宮是先帝為寵妃所建,如今住着的是姜貴妃。
偏殿設了一處小佛堂,姜止月靜坐于蒲團之上,香煙袅袅幾乎模糊了她的面目,隻聞得誦經之聲,虔誠而哀傷。
她在為沈于歸念祈福的經文。
一旁宮女勸道:“娘娘今日已經誦了一個時辰了,心意已盡,想必沈家小姐在天有靈也會感念于您的情誼,隻是您身子不好,不能太費心神,要不您還是先歇息會兒吧。”
“無妨,我未出嫁時,也隻有于歸算得上是閨中好友,本來還想着她進了宮,我們姐妹又能在一處相伴,誰知——
我如今這麼做,也隻求她能早登極樂,不必再受苦楚了。”
“娘娘心慈,可要是累壞了身子陛下也會怪罪的,奴婢找了幾個識字的宮女,讓她們替您抄寫經書祈願沈小姐早日往生,您放心吧。”
姜止月點了點頭,不再堅持。
宮女扶着姜止月起身,又道:“苗夫人托人送了口信來,說是想見娘娘一面。”
苗夫人是姜止月的姨母,在洛陽城中開了家醫館,終身未嫁,生母過世後,本就不受寵的姜止月在府中更是活成了個透明人,便常常溜出府去找苗夫人,也幸虧有苗夫人的照拂,她這些年日子才能好過一些。
但女子行醫總歸不免受人指點,為了不牽連到本就艱難的姜止月母女,苗夫人一直将這層關系隐瞞得很好,以至于整個姜府都沒人知道,苗姨娘還有個妹妹。
聽到宮女的話,姜止月微微蹙眉,這個時候——
罷了,若無要緊的事,姨母也不會來尋她。
“取我的令牌,明日請姨母入宮。”
“是。”
待宮女的腳步聲遠去,姜止月再度擡頭看向上方低眉垂目的佛祖,心中暗歎。
一切罪過,都歸于她吧。
門外忽然傳來熟悉的腳步聲,姜止月忙收斂面上的神色,欲要出門迎接。
但宮人已先推開了門,玄金色錦袍的高大男子邁步走入,一把扶住躬身下拜的姜止月,柔聲道:“不是說過不必多禮。”
姜止月垂着頭,并不為帝王的偏寵而驕縱,隻道:“多謝陛下,隻是禮不可廢。”
晏明川走到桌前,沉默地打量半晌桌案上的佛經,最後意味不明地說了一句:“貴妃心善,還記着舊日情誼。”
姜止月被舊日情誼這幾個字燙了一下,下意識擡頭去看晏明川的神情,但天子向來不會喜形于色,她什麼也看不出來。
強壓下心中忐忑,她柔順地靠進他的懷裡,晏明川收回停留在佛經上的目光,轉而道:“春光正好,莫成日悶在屋中,我今日正好有閑暇,止月可願與我同去賞花?”
姜止月臉上浮現一抹恰到好處的笑意,帝妃相攜往花園而去。
待到帝王銮駕走遠,先前的宮女才從屋後繞出,悄悄自另一旁的小道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