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漆金的雕花馬車駛過定安街,駿馬的嘶鳴聲混入熙熙攘攘的街市,并不打眼。
馬車内壁以軟帳輕紗為罩,四角皆懸挂淺綠香囊,于歸靠在車壁上,有些昏昏欲睡。
但外間的嘈雜聲逐漸将她從困倦中喚醒。
于歸将頭湊到窗邊,掀開一條縫朝外看去。
好熱鬧啊!
她有些蠢蠢欲動,但随即想起這兒可還是洛陽城。
雖說偌大一個洛陽城遇上熟人的可能極小,可她還是不願給晏秋池添麻煩。
她正要放下簾子,身後忽然傳來問詢:“今日天氣好,要不要下去走走?”
于歸立馬回頭,盯着晏秋池的眼神瞬間亮了起來,臉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口中卻還在遲疑道:“不好吧,萬一被認出來……”
未放下的簾子縫隙中有陽光透入,恰好照在她的臉上。
瞧着因此多了幾分紅潤的俏臉,晏秋池心情好了幾分,不知從何處變出一張面紗來。
“不妨事,你要是擔心,就戴上這個。”
于歸接過面紗,見其上的刺繡頗為精緻,有些愛不釋手。
她翻來覆去打量了會兒,與此同時,一面銅鏡被擺在了她面前。
晏秋池含笑看着,節華窩在一旁抱着拂塵默默翻了個白眼。
拜托二位,就算不戴面紗,于歸現在和從前容貌頂多隻有六成相似,怎麼可能被認出來?
也就是她膽子太小,才會這麼杞人憂天。
晏秋池提前備下這面紗,分明不是怕于歸被人認出身份,而是怕有人因他的身份注意到于歸。
不過這話節華也隻能心裡想想。
雖然盛平王堅稱他隻是将于歸當成妹妹來照顧,但他可不敢在晏秋池面前說于歸的半句不是。
“此處距王府不算太遠,我陪于歸走走,先生可先行回府歇息。”
節華擺擺手:“無事,難得出門,我也想好好見識一番洛陽城的繁華景象。”
晏秋池眉心一蹙,但也沒說什麼。
見于歸已打點妥當,修長的食指輕屈敲了敲車壁,馬車聞聲停下。
他率先出了馬車,又掀簾将手遞進來,讓于歸扶着他下車。
見沒人管他,節華自個兒跳下了車,望望四周,感慨道:“真是個好時候啊。”
晏秋池在一旁叮囑車夫,今日街上人多,讓他駕着馬車換條路走,以免沖撞驚擾百姓。
片刻的功夫,于歸的注意力卻已經被吸引到了别的地方。
前面不遠處圍着好大一群人,看不清裡面的情形。
連連的驚呼聲聽得于歸心癢癢,她的腳步不自覺邁動,往聲源處走去。
後方不知何時出現的侍衛正低聲向晏秋池回禀着什麼,他并未注意到此處。
眼看于歸如一尾滑溜的魚般鑽入人群,很快要消失不見,節華撫了撫額頭,要是真丢了人說不定自己還會被遷怒。
他長歎了口氣,硬着頭皮跟了上去。
于歸哪知身後人的心思,她正為了擠不到最前面而發愁,仗着無人認識,索性低着臉卯足了勁往裡擠。
親眼見她擠開兩個五大三粗的壯漢,節華簡直是歎為觀止。
本來還擔心她會受傷,可、可誰成想這姑娘力氣竟這般大。
洛陽城的高門,竟還能養出這樣的大家閨秀?
想到沈大小姐端莊守禮,溫婉賢淑的傳聞,節華蓦然失笑。
這一場劫數,對于歸來說,或許并非壞事。
如此最好,若是沈家小姐當真對天子有情,他身上的罪孽,便又多了一重。
節華搖了搖頭,眼中的憂慮一閃而過。
随後也不見他如何動作,便從從容容地走進了人堆,挑了個離于歸不近不遠的地方站着。
等到晏秋池吩咐完侍衛後再轉頭,兩人都不見了蹤影。
所幸沒走幾步,他就瞧見了節華頭上高束的道冠,也順着他的目光,找到了于歸。
晏秋池松了口氣,看着擁擠的人群皺了皺眉,片刻後還是擡步走了過去。
鬧市之中人群喧嚣,但晏秋池的目光卻一瞬不瞬,隻落在水紅色衣裙的姑娘身上。
她正踮腳去看雜耍,裡面演到少年赤足在數個火圈之上來回跳躍,她看得目不轉睛,絲毫沒注意到,身邊有人一直望着她。
人群的正中央,那赤足少年仰頭下腰,動作敏捷地讓兩個火球在他腰腹之間滾動。
四周驟然爆發出一陣喝彩之聲,有小童捧着圓盤從衆人面前繞圈而過,不斷有銅闆扔進圓盤的清脆聲響起。
待走到于歸面前時,她也将早早準備好的碎銀扔了進去。
小童面上笑意又燦爛了幾分,仰着臉甜甜道:“謝謝姐姐。”
湊近了看,于歸才發現這是個做男孩兒打扮的小姑娘,生得十分可愛,于是沒忍住摸了摸她的頭。
那小姑娘顯然不是頭一次遇見這種狀況了,竟還将頭低了低朝于歸方向又湊近了些,好讓她摸得更順手。
但這樣一來于歸反而有些不好意思,隻好趕緊從錦囊中又翻出幾粒碎銀子放進圓盤,并小聲道:“不用客氣。”
小姑娘得了錢,擡眼見于歸輕紗上的雙瞳幹淨清澈,便從袖中翻出一朵花來遞到她面前,動作有些說不出的謹慎,仿佛于歸隻要稍微一搖頭她就會馬上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