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沒走?”
那人仿佛瞬間便猜到了她的想法,語調平平道:“我去河邊洗漱了。”
“哦……哦,這樣。”沈時章呐呐應道,有心想問問昨日的事,卻又不敢,最後揪着袖子想了半天也沒說出别的話來。
在她糾結時,少年就靜靜看着她,也不說話。
過了好半晌,沈時章一擡頭,正好撞進他的目光裡。
該如何形容他的眼神……冷得像冰,明明看着她,裡面卻沒有她這個人,隻有無盡的荒涼。
就像他的容貌一樣,有種生人勿近的冷漠感。
說不清緣由,她忽然也心中一涼。
還是那少年先開了口:“昨日之事多謝姑娘。”
沈時章等着後半句話,卻見少年閉上了嘴,沒有再說下去的打算。
她索性問道:“然後呢?這種時候,不都該說救命之恩無以為報,隻能以身相許之類的嗎?”
這話說得大咧咧的,絲毫不像高門閨秀,但沈時章從來就不是循規蹈矩的閨閣女子,所以她問得堪稱理直氣壯。
反而是那少年聞言愣了愣,冰封一般的臉上露出片刻裂痕。
但他很快調整過來,拱手道:“救命之恩在下有朝一日定當報答。”卻是絲毫不應她方才以身相許的話。
沈時章撇了撇嘴,見他如此也不好再胡說八道。
她又不是什麼登徒浪子!
但她咂摸片刻,還是沒忍住嗆了一句:“你連我是誰都不知道,天地茫茫,何處報答去?”
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她救他又不是圖什麼報答的,怎麼說得自己好像是個挾恩圖報的小人?
于是她連忙擺擺手找補道:“我開個玩笑,你不必當真。”
少年卻一本正經說:“姑娘說得是,那可否請姑娘告知身份,以便來日相報。”
她真的不是挾恩圖報啊!
何況女子閨名,怎能輕易告知陌生外男?
可他既然都問了,她不說也不太好吧?
“洛陽仁荟巷,沈家行二,沈時章。”
少年聽完這話眼中有異色一閃而過,沈時章低垂着頭并未發覺,她說完後心中莫名有些羞惱,忙道:“我一夜未歸,家中親長必定擔憂,我要回家了,你……自己保重吧。”
少年不發一言,默默點頭。
沈時章朝山洞外走去,她昨日騎來的馬兒正被拴在洞外的樹上,不必說,定然是少年為她找回來的。
她摸了摸乖順的馬兒,回頭看去,少年站在山洞口正望着她。
清瘦的身形立在晨霧之中,幾乎要和周圍融為一體。
沈時章忽然揚起手朝他揮了揮,高聲問道:“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麼呢?”
少年仍舊不語,隻安靜看着她。
沈時章有些氣惱,她都告訴他了!一個大男人,竟如此小氣?
但萍水相逢,他看上去又遭遇了變故,不願告訴她這個陌生人,也情有可原。
她并未意識到,自己已經下意識在心裡替他開脫起來。
清晨的林間一片靜谧,隻有鳥兒時不時的鳴叫。
沈時章上了馬,往前走了幾步。
後方突然傳來少年略帶沙啞的聲音,并不很高,卻如同在她耳邊響起般清晰:“林竹,我叫林竹。”
“知道啦,我會記得的!”
她頭也不回,揮揚着馬鞭向後擺了擺,紅衣禦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林間。
行了小半個時辰,濃密的山林被遠遠抛于身後。
沈時章覺得嘴裡有些幹澀,晨起到現在她連口水都沒喝,見旁邊有條小河,河水看上去還算清澈,便一勒馬缰,馬兒嘶鳴一聲,在原地止步。
但當她俯身去取馬上懸挂的水囊時,卻忽然愣住。
昨日她明明已經喝完了水囊裡的水,現在水囊卻是滿的。
她想起先前少年面無表情地說去河邊洗漱時的模樣。
口是心非——
沈時章再度揚起缰繩往城門疾馳而去,路上有塵土不斷飛揚,而她眼中滿是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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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平王府。
谯鑒百無聊賴地等在花園石橋前,手中捏着幾顆随手撿來的石子,正往池子中扔,驚得池中悠閑的遊魚被迫瘋狂擺動尾巴,四處逃竄。
但他的注意并不在魚身上。
聽說盛平王回京,他今日本是特意前來尋表兄的。
洛陽城實在是無趣之至,他想随表兄去永州看看,但母親說什麼都不同意,非拘着他不讓他離開洛陽一步。
他知道母親為什麼不讓他走,無非是因為那個狗屁道人的一句箴言。
說什麼他二十歲那年會有血光之災,會性命垂危生死一線,唯有待在洛陽城才有可能躲過禍事。
谯鑒嗤之以鼻,他才不信這些。
不過是個蒙騙錢财的江湖術士罷了,偏偏母親信以為真,這些年來不許他離開洛陽城一步。
所以他才來尋表兄,隻要表兄點頭,他就能跟着表兄的隊伍一同離京。
他非得證明那道人是個騙子不可!
誰料表兄不在府上,拜訪的客人倒是絡繹不絕。
身後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谯鑒回頭,眼神一亮。
于歸換了身方便利落的胡服,連頭發也高高束起,明明還是方才那個姑娘,卻多了幾分俏麗。
“嗳,不走嗎?”于歸伸手在不知為何發愣的谯鑒眼前晃了晃,他們還有事要辦呢。
就在方才,谯鑒告訴了她先前那中年男子的身份。
太常寺少卿,郭餘浪。
對方是什麼人跟她倒是沒什麼關系,但于歸想起那人之前看着她時打量的眼神,總覺得不太對勁。
雖然不知緣由,但她能感受到,對方好像是在懷疑她的身份。
于歸當然不知郭餘浪是将她當成了盛平王金屋藏嬌的姬妾,但她必須得做點什麼,最好是能讓郭餘浪無暇顧及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