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王孫在邊境現身的消息,驚動了姚京。
早朝上,文武百官激烈讨論,口水紛飛,最終加派兩位大将軍帶兵去往積石城,即日啟程。
在各派人馬争奪觀望加援人手時,撥動的琴弦吹拂了岸邊的楊柳,看似毫無關系的蠱師案迎來了新的變動。
“陛下要我以谷氏餘孽作祟結案。”
應遙祝今日終于能下床了,讓宛施準備小吃酒食,拉着他在西院烤火喝酒。
她小小的抿一口,熱流滾滾入喉,發出暢意的喟歎。
“周瓊呢?”
應常懷道:“焦元良說她可能死在火中,沈濯有他言,最後陛下站在了焦元良那邊。”
應遙祝盯着杯盞:“扛不住了,尹朝視蠱師如虎狼,一個杜蘅青已經夠了。不過,這對我們來說,的确是個天大的好消息。”
徐舒金口玉言,他說周瓊死了就是死了,就算以後證據确鑿,宣止盈還是隻能是宣止盈。
“吏部将今年京官拟升遷的折子遞了上來,有沈濯的名字。”
應遙祝奇道:“他終于肯挪窩了?去哪兒?”
應常懷:“具體職位不清楚,吏部的折子今早遞到陛下案頭,他提案情時多說了一句。”
尹朝武官升遷有兩種去向,一種留在京中,往位高權言重的方向靠,這種背後沒人想都不要想,第二種,封将軍差遣外地,有本事沒人的可以以此闖出一片天下。
沈濯不肯退婚惹惱了家中長輩,在他們刻意打壓下,快三十了才五品官階。還被安了個巡檢司指揮使的差事,看着名頭響,實際上解決的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誰還都能踩一腳、罵一罵。
往年都是些六七品的武官混資曆。
應遙祝不由得唏噓:“人生地不熟,管你什麼公子少爺,那群人全都不認……他對陳照月還真是用情至深。”
應常懷喝了口酒,沒有反駁。
“對了。”
應遙祝想起應常懷也是孤身一人:“趁我還在姚京,你把親事定了吧。咱們家就兩個孩子,不指望你找個名門貴女攀附權貴,喜歡就成,我給你去提親。”
“……我沒喜歡的。”
“宣止盈呢?”
應常懷擦了擦手:“不喜歡。”
應遙祝頗為鄙夷:“好你個應常懷,還以為好歹你好歹是個男人,這點擔當都沒有!都在書樓強吻民女了,還不喜歡?怎麼,人的心和嘴是可以分開的嗎?”
心和嘴本來就是分開的……
應常懷心裡泛上點微妙的不忿:“……是她親我。”
最後一個字咬的極重。
聞言,應遙祝輕蔑地掃他一眼:“你什麼身手,從躲櫃子到開門,中間這麼長時間都逃不開?”
她就差把‘半推半就’四個字明說。
應常懷指尖猛地被酒燙了,惱羞成怒:“真的!”
應遙祝環胸,笑得有點欠:“什麼真的?宣姑娘,我是真的喜歡你?哦,都親嘴了,肯定要說寫好聽的話,你喊她什麼?小盈?阿盈?哈哈哈哈哈。”
她笑着笑着,察覺到了什麼不對,猛地轉頭看向自家弟弟。
空氣陡然死寂,萦繞的酒香化作把把利刃,對準了另一個人。
應常懷喉結動了動,面上的表情還算平靜,站起來道:“結案詞我還沒寫,先……”
“坐下!”
他撲通一聲老實地又坐回去了,單被應遙祝望着,就讓人喘不過氣來。
他扛不住,硬着頭皮道:“……你是不是猜到了?”
說完又惱恨,這不是明擺的事嗎,真是昏了頭了。
應常懷隻好放低聲音:“之前沒有查實,就沒聲張,不是故意隐瞞的。年紀、習慣、出身、來曆……都對的上,加上這些時日的觀察,她應該就是大伯的孩子——”
不待說完,一陣風聲襲來,應常懷彈身而起,緊接着他坐過的凳子被瞬間砸穿,一隻做工良好的青玉杯嵌在地磚上。
擲杯的人緩緩收回手,冷漠地看着他。
果真是從下級士官中拼殺出來的大将軍……若不是他動作快,腿都要釘穿。
應常懷的手指輕輕發顫,少見地生出一絲絲恐懼。
“姐……”
他放低聲音,試圖喚醒對方的一點親情。
應遙祝咬牙:“畜牲。”
應常懷:“……”
自入國子監進學以來,應常懷就沒被人這麼罵過,在性命和尊嚴中掙紮片刻,冒死選擇了後者。
“是她親的我!”
應遙祝猛地錘桌:“跟她比,她不知事你一樣嗎?豬狗不如的東西,全京都那麼多女人,你容着自己跟她厮混,還把人放在自己院子裡,可恥!”
她在軍中過日子,接觸的都是些粗人,罵起來一句比一句髒。
雞鴨牛馬各類牲畜,屎尿涕淚四種污物,全部照顧到了,一件不落。
應常懷自入書塾讀書以來,就沒被人這麼罵過了,忍了又忍,實在忍不住了,一股熱血沖上腦顱,脫口道:“說我?那你呢?周時季比我還小,沒加冠就被你拐到床上去了,老牛吃嫩草,你倒也好意思!”
就算是男人都忌諱别人說自己老,更何況應遙祝是個女人。
她又砸了個杯子,怒道:“孫白虎給我下了毒……”
“是,你中毒了,周家拿陰陽冬七葉蠱救命,必須要個男人,你陰他陽,可世上男人這麼多,幹嘛非得是周時季?”
應遙祝一股火沖上來:“他自己願意的!我又沒逼他。”
應常懷等的就是這句話:“宣止盈也是自己要親我的,我也沒逼她啊!”
一句話把人堵的無話可說。
應遙祝胸口起伏不定,慢慢地沉了眼。
那是一種多年未見的、令人熟悉的眼神,仿佛面前的不是人,而是一頭強大的野獸,隐藏在眼底的冷漠、兇惡随着攪亂的底泥,翻湧顯現。
好像任何掙紮在她面前都是螳臂當車。
應常懷的身體泛起詭異的幻痛,不自覺後退一步。
二人隔桌對峙,小火爐上的銀呼咕噜咕噜爆沸,蓋子炸的掉地上。
“嘴挺厲害的啊。”
應遙祝冷冷一笑,撸起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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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止盈聽說應常懷被打時還在幸災樂禍,并沒有想過這件事與她會有關系。
直到宛曲帶着一大堆人湧進她的屋子,趾高氣揚地要幫她收拾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