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相家的小姐衣裳自然是講究貼身舒适,需要三處尺碼,可這些都是姑娘家的私密,他們相識不過幾日,怎麼能這麼冒犯。
“翟姑娘見諒,我是一時心急,這才失言……”
他這副想找地縫鑽進去的樣子實在逗人笑,宣止盈笑道:“好了,都說沒事了,上次你說你家就在附近,家中可有女眷?”
經她提醒,陳束忙道:“家慈在家,若是姑娘不嫌棄,可以到家中換衣。”
馬車辘辘而行,馬夫裹着棉衣坐在車轅上。
狹窄的車廂中,銀絲炭在小火爐中靜靜燒着,熱的人臉都紅了。
陳束還是第一次坐這麼大的馬車,為裡面的精細華貴深深震撼,整個人顯得局促不安,宣止盈給他倒的茶隻喝了一口,之後動都沒有動過。
宣止盈将一切盡收眼底,随口與他聊了起來。
“陳大人家裡有其他人嗎?”
陳束不安地點點頭:“就我一個孩子,沒有其他的家人。”
宣止盈:“令尊……”
陳束回答地很快:“戰死了。”
他的神色很自然,沒有一絲絲僞裝的痕迹,宣止盈歉然開口:“抱歉,是我多嘴了。”
陳束笑了笑:“翟姑娘不必挂懷,生老病死,人之常事。”
不一會兒,陳家就到了。
陳束作為史館著作郎,主研苗疆史學,是個清閑官,俸祿也高不到哪裡去,陳家隻是個一進小院。雖說院子不大,但打理的井井有條,檐下栽了株臘梅,打了玉黃色的花苞。
宣止盈環顧四周,察覺到一絲怪異。
他們家沒有門檻,也沒有台階,一個也沒有。
陳束往主屋走去,一面喊道:“娘,有客人來了。”
宣止盈回過神來,朝主屋望去。
铮铮梅枝下,一個中年婦人坐着輪椅出來,她穿着一身樸素的梅色衣裳,衣領是白色的,這樣一身素淨的衣料穿在她身上卻帶了一股别具韻味的美。
明明眉眼單挑出來都不出彩,湊在一起,卻好似這世上最溫暖的雲。
陳母微微一笑:“束兒,這位姑娘是誰?”
陳束還在斟酌措辭,宣止盈莞爾一笑,搶先答道:“我是陳束的朋友,叫翟盈。”
陳母眉眼俱笑:“翟姑娘啊,束兒的朋友不多,還是第一次帶朋友來家裡呢。”
陳束自覺攀不上左相家,将宣止盈的話當做了客氣,忙道:“娘,翟姑娘的衣裳髒了,我去替她買身新衣。”
“等等吧。”陳母轉向宣止盈,語氣輕緩:“翟姑娘,我家裡還有以前的衣裳,料子是湖緞,紋樣也很經典,繡好後一直沒穿過,要是你不嫌棄不如試試吧。自己做的衣裳,針腳比外面的都要細緻些。”
她的那件衣裳雖好,可到底是幾年前做的。
陳束急忙開口:“娘,翟姑娘的身量不一定合适,我還是去外頭買一身吧。”
陳母見他反對,也沒說什麼,隻是含笑着看向宣止盈,等她的回答。
她也不見外,笑着回道:“夫人一片好意,卻之不恭。”
陳母領着她往屋内走,宣止盈本想推她,她卻擺了擺手,自己轉動車輪的旋圓進了屋。
宣止盈收回手,跟在她身後。
這間似乎是陳母的屋子,各式家具比尋常的矮上一截,方便她行動,床頭放着竹籃,籃子裡頭是各色絲線和繡了一半的繡品。
“翟姑娘。”
宣止盈轉過頭來,陳母在打開的櫃子前朝她歉意的笑笑:“許是束兒放在上層了,還得要你找找。”說罷讓開位置。
宣止盈按照她的指示,從上層果真找出來了件衣裳。
淺紫色的,緞面有藤花暗紋,衣領和下擺都繡了一圈白毛,穿上後暖和又俏麗。
“真好看。”
陳母捧着疊衣物,發出真心的贊歎:“束兒說你鞋襪也濕了,家裡正好有新做的,看看合不合适。”
她那樣認真,讓被誇贊的人也不好意思起來。
宣止盈換好衣物,朝她說了聲多謝。
陳母笑道:“謝什麼,你穿的這樣合體,它也算是找了個好去處。”
宣止盈看了看衣袖,笑道:“多謝夫人。”
陳母道:“我讓束兒多弄些炭火來,家中寒涼,你别凍着了。”
宣止盈有意探聽消息,與她聊了起來。
陳母說話慢條斯理,談吐有度,不像是普通婦人,被問及出身時,她回:“幼時家裡還算有些錢财,母親請夫子在家教過幾天書。”
“夫人定是天資聰慧,學的這樣好。陳大人也随了夫人。”
陳母被她逗笑了:“束兒随的他爹……他爹年輕時,模樣好,人也聰慧,許多姑娘都喜歡他。”
宣止盈眼眸一閃,試探道:“聽陳大人說,他爹戰死了?”
陳母微微擡頭,那是一種揉雜了驚訝和落寞的表情,随即很快地收拾好情緒,微笑着默認了。
宣止盈稍稍打消了疑心。
那日下馬車後,她苦思半晌,忽然想起了那個從未見過面的哥哥。
方才陳束打翻茶盞,她故意提出換衣,借此接近試探,可結果是陳束的爹早就戰死了?
彭緻回尹朝多年,總不可能一直不與發妻幼子相認吧?
所以是她猜錯了麼?
還有,寶珠郡主到底是誰?
一時間思緒紛亂,她竟無法理清。
回到趙府後,翟山意又問她要了兩瓶血,宣止盈換了隻胳膊,裝滿給他。
他收了東西,忽然道:“把小寒那日空出來。”
宣止盈不解其意,追問了一句。
他卻不耐煩了,隻說有事。
宣止盈近來除了探聽陳束那邊的消息,的确無其他要做的,且翟山意的樣子也不像能容她拒絕,是以微微颔首:“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