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羅生,你還記得明凰說的話嗎?”
“你是說,幽精、坤靈、胎光,三魂不相見,但卻有三體同時存在?”
“這株昙花,她現在的樣子像不像一個正在發育的胎兒?”最光陰感覺自己緊張到了極點,生怕呼吸都會驚擾到她,“這是不是就是胎光?”
“你們在說什麼啊?什麼三魂三體?”小月神似懂非懂的看着二人,“聖花司還會回來嗎?”
绮羅生簡單将月澈三魂離體化作三個分身之事告訴了她,小月神聽完後驚訝的捂住嘴,過了好一會才接受這個事實。
“所以,她還會變成幼兒的模樣再回來嗎?”
“也許吧。她的幼體至今沒有出現,也沒有任何下落。萬一真的是這株昙花呢?”绮羅生伸出手想要撫摸柔軟的葉瓣,被最光陰推了回去。
“她還小,碰壞了怎麼辦?”
“你們兩個...”小月神看着二人和傻子一樣半蹲在地上緊張一株昙花,問出了心底的疑惑,“和聖花司到底是什麼關系?”
“最鐵的關系。”最光陰看着昙花一副“我自巍然不動”的模樣開始心焦,“不能守株待兔了,去找明凰問個清楚。”
連日大雪洶湧不止,吓得金烏不敢再出來霸占天空,引天長鳴,宛如陣陣嗚咽與哀鳴。
諸法諸天找到月澈藏起來的後羿之弓後命人前去欲界,邀請迷達前來商議射殺金烏之計。
“大祭司怎麼會得到這把弓?”迷達見她用上好的雪緞擦拭着玄色長弓且絲毫不加掩飾,心中不由得起:難道神弓真的是被月神殿所盜?可他們已經得到神弓,為何還要請他上門?
生怕此局為鴻門宴,迷達提氣運功,時刻不敢怠慢。
“魔佛不必警惕,我今日是另有一樁交易想與你一談。”
“哦?不妨說來一聽。”
“我可助你打開四象輪回印,但魔佛需舉欲界之力,進攻琅琊台。”
諸法諸天胸有成竹的模樣讓迷達并不想登時答應,但他的下一句話卻讓迷達不得不答應。
“若是魔佛應允,我會用後羿之弓射殺金烏。從此天地不複日月,世間唯有黑暗。”
【第四時】
暗夜不僅帶來寒冷與幽靜,還會滋生絕望與恐懼,亦是罪惡的溫床。
“赤凰主,您不是光明的化身嗎?為何塵世還會陷入黑暗?”殊十二看着許久不見光明的天空,心有不安。一些普通人甚至開始祈求上蒼的“原諒”,再這樣下去,遲早天下大亂。
“光明與黑暗,向來互遏共生。金烏受創,是在為自己此前的無法無天付出代價。而且誰說天下無光?太陽是光,光卻不是太陽。你眼前所見到的燭火,難道就是光明嗎?”
“那隻是亮光。真正的光明,是希望。”
最光陰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出現在了江海凝光外。
“善惡如光影。光明,亦是指萬物美好善良的那一面。”绮羅生抛着一枚硬币把玩,“眼前的黑暗并非真正的黑暗,因金烏隕落而引發的恐慌才是罪惡的源泉。”
“你們兩個比我想象的鎮定。”
“那你該慶幸,我和绮羅生還有理智這種東西。這裡的一切都讓人感到憋屈,要不是為了阿澈,我會選擇将欲界還有寐主那群人屠個一幹二淨。”
“心性還是不夠穩。”明凰搖了搖頭,“刀神那家夥果然無法馴服你們。”
“少來這套。”最光陰不耐煩的甩着手中狗尾,表明他現在心情極差,“今天就把所有謎底都告訴我們,不要再打什麼啞謎了。”
“不如也解答一下我的疑問,懷羲為何會成為琅玕樹的樹靈?”冷冽之聲從身後傳來。夜色中,一人負劍,如霜雪入世,湛藍的雙眼直視明凰,“當真不是你的算計嗎?”
明凰發現自己脾氣相較于從前簡直好了太多,面對這群小鬼的夾槍帶棍也不怎麼生氣。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能說的就是她。
“若我能謀算至此,也不至于如此被動的坐在這裡。懷羲的問題非常簡單,倒是你與绮羅生需要好好想想,廉莊、月神、月澈之間究竟有何種聯系。”
“不是三魂三體嗎。”
明凰扶着額頭感覺太陽穴在不斷翻湧,“日晷怎麼會生出你這麼個笨蛋,難怪陵光要喊你狗兒子。”
“還望赤凰主不吝賜教。”绮羅生摁下還想頂嘴的最光陰,隻希望明凰能盡快告訴他們所有真相。
他們不想再被蒙在鼓裡,任人宰割了。
“三魂七魄中的三魂象征天地人。幽精乃人魂,坤靈乃地魂,胎光為天魂。廉莊是她丢失的人魂所化,生有一副黑發黑眼的凡人模樣,掌握其七情六欲;坤靈由她本體蘊結,象征月澈本人意志,因後世月神為碧月昙種子傳承神脈而生,故而帶有一股昙花香氣;胎光則含有月神力量源泉,亦承載其天命與神格,是她神性所在。我之前問你們見到的是哪一魂,你們卻一直沒有意識到,一人三魂為何會出現三種年齡,這說明她的三魂始終不曾真正融合。胎光停留在幼體,本體卻成長為了少年,唯有曆經情劫的人魂已經成熟。”
“你的意思是,她身上出現了遺失的時間?”
“未必是遺失的時間,而是發生過什麼事。”明凰低頭沉思,“按理來說,這事兒最好直接去問陵光,不過他也未必清楚。月澈命格奇特,她的一切由世界之樹擁有,時間城也無法窺探全貌。”
殊十二想起自己此前正是通過月澈的幫助去向另一個空間的森羅詭城,“難道月神還有隐藏的身份嗎?”
“大道三千,神州這片大陸,甚至你們所以為的世界,隻是其中一方小世界。世界之心為守護每個世界的秩序孕育出世界之樹,而月澈與世界之樹曾締結生死契約,成為它的守護者。所以她的一切皆由世界之樹掌管,不能違背其意志。”
“她怎麼會和世界之樹締結這樣的契約?!”短短一瞬,最光陰腦海中回憶了千百遍,卻始終不記得她和世界之樹有過任何交集,“而且為什麼你會知道這件事。”
明凰氣不打一處來,“你們應該知道,月神殿内有兩尾太極鲲鵬吧。”
“太極鲲中央的陣法難道就是其他空間的大門?”十二記得自己就是通過那扇大門進入了森羅詭城。
“這隻是最膚淺的說法。”明凰以指蘸茶,在桌上畫了一個圈,“頭尾相銜,頭是尾,尾亦頭;正如萬事輪回,有因有果,因得果,果緻因,皆環環相扣。你們以為的終點,或許是另一場緣分的開端。正如我們站在這片土地上,是未來之事将我們回溯至此的果;可此時此地發生的事,卻會成為未來的因。每個世界的運行,都依賴這份因果循環,太極鲲便是由世界之樹的兩儀之氣結合因果而生,守護天下三千大道平衡。它所打開的每一扇大門,都是宿命的指引。唯有成為世界之樹的守護者,才能啟動太極鲲鵬。而它的主人,亦需守護這份衆生因果,使三千世界生生不息的輪轉下去,這就是月澈與世界之樹締結的生死契約。
月神不死,契約不止。”
衆人忽覺遍體生寒。
“你以為我們是來到月澈的神識之中,一切就像是一場夢。但這是她正在創造的過去,将承載其決意,走向屬于她萬神之主的神道。”
“創造...過去...”
見最光陰手中的狗尾巴草落地,明凰閉上雙眼,“為了修正已經犯下的錯誤,她們必須在這裡完成蛻變。”
“錯誤?”绮羅生不認可這樣的說法,“她們所經曆的一切怎麼會是錯誤。”
“怎麼不是錯誤?”明凰指了指最光陰腰間的小蜜桃挂件,绮羅生的弓囊和意琦行的劍穗,“于天道而言,你們都是不該出現的‘意外’。”
她将二字咬的極重。
最光陰對神族宿命産生了前所未有的憤怒,狗尾化作長刀直指着明凰,“沒有人問過她願不願意,但就是因為這個見鬼的神主之位,她收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
“最光陰。”明凰眼神冰冷的看向他,絲毫不畏懼這把令人聞風喪膽的長刀,“誰都不能選擇自己的出生。你命好,時間賜予你的一切你說丢就丢。陵光護着你,绮羅生幫着你,那月澈呢?一旦我死了,還有誰來保護她?就憑你手裡的刀嗎?”她的語氣逐漸開始步步緊逼,“她為什麼要一次次承受那些痛苦?除了所謂的情劫與紅線,不也有你的自私嗎?當年她曆劫歸來,本不打算再見你,處處避之不及。是你強行要将她留在身邊,導緻她無法斷情,所以你才是那個元兇,不是嗎!”
字字铿锵有力,她每說一句,最光陰的臉就白上一分。
殊十二想要勸上幾句,不能事情未完他們就因内讧而散,卻被霁無瑕從旁制止。
“十二,每個人都有每個人要走的路,旁人是無法幹涉的。”
“可是赤凰主這話說得未免太嚴苛了些。”
“心中沒有光的光明神主和多情爛漫的月神主,與昏庸無能之輩沒有區别。”
“她們不會如此。”意琦行冷着臉反駁。
“你知道個屁!”明凰氣的頭疼,感覺裡腦子嗡嗡作響,“天道想要的是心有大愛且無私無情,能夠維護蒼生秩序的神,而不是一個為了喜歡之人才想拯救世界的神!”
“所以就要硬逼着她們成為你們所謂理想的樣子嗎!”最光陰再也聽不下去了,“世人眼中美好的品行,在神族眼中原來是如此不堪,真是可笑。绮羅生,我們走。”
“赤凰主,神道無情,可她有心。”绮羅生随着最光陰離去,經過她身邊時,他忽然低聲說道,“以她的性格,隻怕會厭惡那樣的自己。”
“厭惡也好,抵觸也罷,隻要能活下去就還有改變的可能。可一旦失敗,不僅是她們,世界都會跟着陪葬。”
二人離去的腳步登時停頓。
【第五時】
“赤凰主,您這是什麼意思?”殊十二驚愕的看向她。
“寐主打算在這裡劫殺她們出生的契機,完成偷天換日。坤靈化雪就是最好的證明。”
她們的性命早已不屬于個人,與世界的命脈相連。
最光陰立刻拽着绮羅生回到江海凝光,将刀放在桌上耐着性子坐在她對面,“你把話說清楚。”
“寐主意識到她擁有多重命格,與其在未來費盡心機,不如直接扼殺她出生的契機,使月澈無法降生。屆時他作為唯一的虛空之主,其命格就能順理成章得到延續。回溯時間隻有兩種辦法,時間秘法與空間錯亂。時間城不會幫他,月澈身為世界之樹的契約者,擁有空間主宰之力,所以他選擇利用她打開通往過去的大門,将她們連根拔去。若我推測的無誤,坤靈散去,他使用後羿之弓射殺金烏就是要将矛頭對準懷羲。胎光難尋,可藏身于萬物,但月澈曾以琅玕樹枝鑄造胎體,隻要拿到琅玕精元,就能循着這份氣息找到她。”
“她出生時的神魂不穩與如今的三魂不同時,皆是此時之因所導緻的後果?”最光陰想起她的情劫與方才明凰說的話。一切就像是一個圈,最先出現的并不一定就是起因,也可能是後果。
明凰輕輕一笑,“你總算明白了一次。隻有讓她在這裡得到真正的成長,三魂合一,才能修正‘過去的錯誤’。”
同時,她也想知道發生了什麼竟然讓月澈提前百年降世,又是何時與世界之樹締結的生死契約。
小月亮啊小月亮,你到底做了什麼?
“如此說來,樹靈果然就是懷羲。”意琦行終于明白為何樹靈會放他入結界卻又不曾相見了。
她應當對自己有所感應,但因沒有記憶,不敢出來見他。
“由于感應到本源力量,加之身上有傷,她的神魂自發回歸到琅玕樹體内,作為樹靈覺醒。”明凰歎了口氣,反正自己命不久矣,不如破罐子破摔,“我不妨直接告訴你們。她們這是在拯救自己的命運,而你們之間緣分的時間起點也是從這裡開始。否則就憑那一點點情劫與紅線,是無法困住神族的,因緣造化隻能靠自己争取。錯誤已經發生,需要在過去進行修正,用過去的後果,彌補未來的前因。”
魚在水中遊,是尾也是頭。
那個人...是不會再來了嗎?也不知道月澈在遠方是否安好,有沒有脫險?
神廟恢複成往日的模樣,香火旺盛,人潮洶湧,信徒孜孜不倦的訴說着願望,她卻在這份熱鬧中感受到了寂寞。明明這個人從不向她發願,連一句話都不曾多言,可她就是很在意他。
她想知道,他在想什麼。
他在某一日的午後又回到了神廟。
為了尋找新的光,許多人都朝着這片古老而神秘的土地而來,以求新的家園。小樹靈不忍這些無辜百姓無家可歸,放他們進入了琅琊台結界,但耳邊也因此多了許多雜亂之聲,擾的人日夜難安,可她還是在萬千音律中聽到了他的腳步聲。
“你...你回來了...”
神樹中有她的氣息,意琦行從見到琅玕樹的第一眼就發現了。
“我回來了。”
“你還要走嗎?”光暈從樹間落下,化作了人形。
金中帶赤的長發鋪散在地,像一條蜿蜒的金色長河;眉間神紋如花一般綻放,閃耀着絢爛光芒;雙眼清澈而明亮,似是能穿破世間所有迷霧,指引世人光明的方向。
這才是繼承光明血脈的光。
隻是這道光的臉上,還有一條毒藤纏繞着她。
“我...我不好看嗎?”懷羲見他一直盯着自己的右臉,不好意思的捂住那半張臉,“你别看了。”
“很漂亮。”
“嗯?”
“你是最好看的。”意琦行一字一句認真的告訴她。
樹靈“蹭”的一下漲紅了臉,低垂着頭不敢看他。
“你這麼誇我...是有什麼願望要我幫你完成嗎?”
見意琦行不解,她又開口補充道:“人類都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在許願之前會誇贊對方,誇得越厲害,願望越誇張,所以...你有願望嗎?”
“我沒有願望。”
“你沒有?你怎麼會沒有呢?”樹靈有些急了,“你不想要很多很多的錢嗎?還是你想要成為天下第一?你說給我聽聽,萬一我能實現呢?”
身外之物,他不需要;身外之名,他亦不在乎;他想要的...已經在未來得到了。
“從前的我,會希望天下的正義得以伸張,再無黑暗與不公。”
“這麼難嗎....”
人間的王會祈願天下太平、五谷豐登、百姓富足,她聽的耳朵都要起繭子了。可意琦行的願望不同尋常,她難以企及,明媚的小臉轉而變得沮喪。
見她幾次三番欲言又止,意琦行帶上了些許笑意,“如今的我更希望,你能一世無憂。”
樹靈擡起頭驚訝的看着他。
自她有意識那日起,人們無窮無盡的對她訴說着欲望:金錢、權勢、地位、生死...
他是第一個說,他的願望與她有關的人。
“你叫什麼名字?”她鼓起勇氣問他。
本名即為咒,交換了名字,她就會生生世世都記得他了。
“意琦行。”
意、琦、行...他牽起她的手,在她的掌心中一筆一劃寫下這世間最短的咒語。
“我叫神曦,你要記得我的名字啊。”
無論歲月如何變遷,意琦行一定會記得她。
“我會的。”
“意琦行,你能給我講講外面的世界嗎?”她偏着頭看向他,想了解他的一切。
【因果路】
【第一道】
“十二,你最近幾日要寸步不離的守着霁無瑕。”明凰算了算天時,“她的軀體還需一次淬煉,一旦大成,也是她最脆弱之時。寐主定然會找準時機下手搶奪靈佛心,你要守好她。”
“靈佛心?”正在調息的霁無瑕聽到此物,心中不由得疑惑,“他要這個做什麼?”
待明凰将寐主善惡兩體之事道明,殊十二眼含憂慮,“他的野心太過嚣張了。”
“現下霁無瑕需要的是休養生息。坤靈化作的元生之雪乃至陰之物,需要以至陽的涅槃之火中和平衡,但此火威力巨大,可将人瞬間挫骨揚灰。你們記住,來日若是寐主趁虛而入,危及性命,靈佛心給他就是,莫要多做留戀。”
“這...”殊十二與霁無瑕對視一眼,選擇了信任。
“不要讓這些外物拘束了你的思想與腳步。”明凰拂去霁無瑕肩上的一片雪,“本來無一物,何處染塵埃。”
眼見窗外天地皆白,唯有幾株老梅冒雪伫立,霁無瑕重新思量起了這句詩的含義。
“這雪再不停,人都要凍死了。”小月神朝掌心呼了一口氣,“怎麼會這麼冷。”
“殿下不出去玩雪嗎?童子們都在外頭打雪仗。”裳華悄無聲息的出現在她背後,吓得她差點自己絆倒自己。
“我可是月神,怎麼可以如此松懈呢!”自知曉裳華體内是一個壞人的魂魄後,小月神就不再前往後山,生怕他發現那裡的異常,說話也謹慎了許多。
可寐主何等精明,小月神平素每隔三五日就要去一趟後山,如今乍然停止,必是有反常之處。
“看來殿下長大了,懂得以身作則。”
小月神幹笑兩聲便惺惺離去。
閻達雖然自四象輪回印中脫身,功體卻一直無法恢複。迷達懷疑裳華暗中動了手腳,于是聯系了埋伏在月神殿的卧底,反而得知在她尋人一事。
“裳華心機深沉,不知尋的是何人物,又是在謀劃何事?”迷達指節輕叩桌面,那聲響聽的閻達有些煩躁。
“管這女人在算計什麼,咱們直接殺上月神殿,不怕她不說。”
“她在尋找一個女孩。”霁無瑕在殊十二的陪同下來到欲界。雖然此刻她并不想參與欲界和月神殿的紛争,可明凰有自己的打算,需要霁無瑕替她跑一趟傳信。
“霁姑娘。”迷達見她前來,還以為是為投奔欲界而來,“你可是想清楚了?”
“我此番前來并非是想加入欲界,隻是希望欲界不要被有心人利用,将我所知道的消息告知魔佛,望你們早做準備。”
他們回到過去,是為了創造未來,而非改變未來。若是依照寐主的計謀,欲界将損失慘重,甚至威脅到其存亡與否,所以必須暗中幹預此事。
“你究竟知道些什麼?趕緊說來。”閻達已從迷達口中知曉霁無瑕此人卻不曾上心,更不明白迷達為何極力拉攏她加入欲界。
“月神殿的目的很簡單,壓制金烏,由月亮主宰天空。如今金烏雖受重傷卻未身死,月神殿定然希望借欲界的手斷了金烏生路。魔佛雖不懼此惡名,但如此一來,各路正義之士都會将矛頭對準欲界,讓欲界成為衆矢之的,惹上無窮無盡的後患。”
“哼!我閻達可不會怕這些人,來一個殺一個!”
“但你殺不盡天下衆生。總有人為名為利或為天下和平前仆後繼。”
迷達微微眯眼,霁無瑕所言正是他擔心的事:被人當作手中的槍,還要落得一身腥。
“霁姑娘并非月神殿之人,為何能洞悉裳華秘密籌劃之事?”
“因為我也在找這個人。她是我受故人臨終之托要照顧的孩子,也是關系着金烏性命之人。”
殊十二差點就繃不住自己的臉,霁無瑕也不習慣撒謊,說完之後背過身去,裝作一副不想提及往事的模樣。
“姑娘當真高義。”迷達此時心裡已經有了計較,“不如讓欲界助姑娘一臂之力。”
“三日後子時,月神殿後山見。”
“十二,我這樣做,真的是正确的嗎?”霁無瑕看着天際微光忍不住懷疑道,“赤凰主的方法會直接激化月神殿與欲界的矛盾,再度引發一場風波。屆時又要犧牲多少無辜之人呢?十二,換做是你,你會選擇推波助瀾嗎?”
“我會。寐主布局已久,若是與他僵持不下,行事瞻前顧後,反容易落入他的掌控之中。适時運作,出其不意,說不定能盡快破解此局。”
少年的臉龐依然溫柔而隽秀。一路風雨,不改心志,反而更多了一份果敢與堅定。
“是我想的太多,反而束手束腳了。”聽到殊十二的一番開導,霁無瑕終于放下心頭重擔,“十二,等此事結束,若還有命離開,我會去遊曆四海,見識一下天地浩大。”
胸中有丘壑,俠骨不曾斷。
紅塵縱馬去,可見天地寬。
“霁姐姐,十二會一直陪着你的。”
【第二道】
明凰派霁無瑕去欲界就是要攪渾一池之水,讓所有勢力都無法結盟,化作一團散沙,她才好趁機逼出藏在暗處的那個人。
天地亂序令世人怨聲載道,矛頭早已悄然對準欲界與月神殿,隻是他們不敢貿然挑釁才按兵不動。琅玕樹有意琦行鎮守,應該暫時不會出事,她需全力應對三日後的天生異象才是。
諸法諸天雖為半體,其實力仍深不可測。此前隐藏實力讓閻達與迷達疏于防備,如今二人險些被震斷心脈,隻好倉皇離去。
“看來你們是敬酒不吃吃罰酒!”諸法諸天動用神力控制所有人的軀體,“既然如此,就休怪我大開殺戒!”
掌間風起雲湧,似是納八方之氣,吐一式碎山裂海之招。
就在衆人以為自己當真要命絕于此之時,一道銀光劃過,化招于無形。
“什麼人!”諸法諸天四下回望,卻不見何處還有外人。
明凰趁機解開神力禁制,叮囑最光陰守住昙花,寸步不離。
“十二,用兵甲武經靈之卷拖住他。方才定神之舉已耗費他太多力量,他撐不了多久。”
見殊十二實在難纏,諸法諸天惱怒不已,使出緻命一擊襲去。卻不想掌風霎那一轉,擊中了最光陰身邊的昙花。
“不好!”
纖弱的昙花似冰霜般凍結,使得含苞待放的希望瞬間化為齑粉。
“你們是鬥不過我的!”
花落人亡,月神殿守護千萬載的昙花,終究還是凋謝了。
最光陰走到昙花曾經生長的地方緩緩跪下。明明是哀痛不已,他卻麻木到失去了所有知覺。想要擡起手,隻覺身上有千斤之重。
胸中氣血翻湧,一時壓制不住,嘴角泛出絲絲猩紅。
“别藏了!再藏就要出人命了!”明凰高聲冷喝,震懾住了在場衆人。
不遠處,環佩叮當之聲傳來,蕭瑟寒風竟也随着來人腳步漸止。原本晦暗的天空隐隐開始作亮,似有光源藏于夜幕之後。
“漱冰濯雪,雲海塵清,冷月吹香影;
山海入夢,三千化一,天地皆自由。”
手中捧着一株盛開的昙花,黑色鬥篷将其身形完全罩住,絨毛将本就巴掌大的小臉隐藏的更深。朔風拂過,幾縷銀紫長發緩緩落下,方揭開了她的身份。
“你!”諸法諸天驚愕的看向本該化作齑粉的昙花,瞬間明白自己是被她戲耍了,“你竟然還活着!”
一掌運勁而來,仍是被輕松化解,所有的力量在她面前皆化作虛無。
“尊老愛幼,禮尚往來。我尊老在前,你不愛惜我這個後輩,那就别怪我下手不知輕重了。”
昙花劃作一把光刃,手起刀落之間,一道弧光化作千萬道光刃沖諸法諸天襲去,将其逼退。
“這次是我疏忽大意,”臨走前,他擦去嘴角血漬,陰恻的說道,“但别忘了,幽精還在我手中,你遲早得乖乖聽我的話。”
還不等她還嘴,諸法諸天化作一道黑影離去。
“他都不等我說完嗎?好沒...哎呦!”她抱着腦袋吃痛的蹲在地上,“這麼用力,我會被打傻的!”
“我看你是還不夠痛,沒吃夠教訓。”
自知理虧,月澈不再還嘴,隻是嘴裡仍在哼哼唧唧的表示自己的不滿。
【第三道】
“喂...你沒事兒吧?”月澈磨磨蹭蹭的挪到最光陰身邊,見他仍是低垂着腦袋,一時有些慌亂,“你...你别吓我啊。”
“我明明算準了你應該在戌時三刻現身,為何拖到亥時?”明凰走到她身後,吓得月澈整個人都哆嗦了一下。
漂亮的大眼睛看向绮羅生,卻被明凰擋住了二人相交的視線,“求救什麼?不給一個解釋嗎?”
“解釋什麼啊...啊——”月澈被狠狠掐住了臉,疼的眼淚都飙了出來,“别掐了,我說就是了...”
绮羅生看到明凰是真的使了狠勁,雪白的小臉一片通紅,想要上前卻又被她阻攔。
“你等下再心疼她,不如先聽聽她在背着我們折騰什麼。胎光應當是孩童的樣貌,為何你會是以少年模樣再度出現?”
“她去了時間城。”最光陰默默從身後摟住了她,将頭靠在她的頸窩裡,像是要确認懷裡的人是否真實存在,“在那裡做了交易。”
“你...你怎麼知道的?”月澈還以為此事天衣無縫,除了自己與城主,不會再有第三人知曉。
“離開時間城時,我聽到了時針轉動的聲音。當時還以為自己聽錯了,現在想來,應當就是你體内的時計之聲。”
難怪從時間城出來後他就有些不對勁。
“我嫁接了坤靈的時間,代價是任由時間城拿走一段時間用于滋養日晷。也是因為這筆交易導緻胎光吸收坤靈的時機不對,多費了些時間。”月澈越說聲音越小,在明凰犀利的目光下不斷往最光陰懷裡縮去。
她第一次見到明凰露出這麼可怕的眼神,比把人吊起來打還恐怖。
“原來這就是你提前百年降世的原因。”明凰移開視線,歎了一口氣,“三光異常會影響日晷運作,用孕育神胎的時間維護日晷運行的确行之有效。而且這是以你出生前的時間作為契約條件,世界之樹也無法幹涉。”
“當時中了夢靥之毒,我每日都要用戾吸食體内毒血才能抑制毒性蔓延。與其痛苦的活着,不如用這段時間争取更多的籌碼。”月澈老老實實的和盤托出,再也不敢說半句假話。
“這也是月澈與最光陰緣分的起點吧。”霁無瑕看着最光陰如呵護珍寶一般簇擁着懷中少女,深切感受到了何為宿命,“早在出生之前就有了交集,他們注定是要相遇的。”
明凰見他們一片溫情,故意潑了盆冷水,“那你這時間換的可真不值當。一劫又一劫,就沒過上幾天太平日子。”
“值得。”月澈忽然堅定的說道,“我不後悔這筆交易。”
“哦?”餘光看了一眼身邊那個雪白的身影,明凰裝作滿不在乎的說道:“你不後悔就好。”
既然胎光回歸,諸法諸天也已離開月神殿,衆人決定先回江海凝光休整一番再商議後續之事。
“我遇到了此生很重要的人,”下山路上,她走在绮羅生和最光陰中間,悄悄牽着他們的手,“所以我不後悔。”
她的手很小,像溫涼的玉,可塞到二人的手中時,如撥雪遇春。
溫暖的屋内,月澈脫了鬥篷坐在爐邊烤火取暖。銀紫長發泛着清寒華光,如萬丈明河傾瀉;雙眸剔透似晶瑩琉璃,纖塵不染。雖然胎光得到了坤靈的時間,但月澈還是比之前的樣貌更加稚嫩一些,捧着烤紅薯吃的兩頰鼓鼓,像一隻兔子。
“沒想到月神能化解寐主的力量,真是神奇。”殊十二坐在她對面,見她兩眼直勾勾的盯着栗子,一副小孩心性,隻好笑着用長勾翻出幾顆已經爆開皮的栗子送到她跟前。
“她就是個篩子。”明凰坐在月澈身後給她梳頭,绮羅生和最光陰在另一邊給她挑選發钗,霁無瑕則與殊十二一同烤火剝栗子,“月神一脈武力不高是因為其體質特殊,無法凝氣出招。與之相對,内力再高,在她們面前也是無用。對付這種小沒良心的,還不如直接給來她一刀。”
“你真惡毒,居然告訴人家要怎麼捅死我。”
“我惡毒?哪一次不是你自己作死?”
月澈自知理虧,惡狠狠的啃了一口紅薯,企圖堵住自己的嘴。
“當時坤靈沒有任何記憶,你是怎麼想到要去時間城的?”明凰最後選了一支蝴蝶钗插在她的發間,滿意的點點頭。
真是個可愛的小姑娘,怎麼看怎麼可愛。
“我被追殺時誤入一處山洞,找到了藏于山脈深處的聖棺。它吸收我的血液後,腦子裡隐隐約約出現了一些畫面。夢的深處有一面鏡子,鏡子裡有另一個我。她和我說,時間不多了...然後我就化作了一陣雪...”她神情恍惚的看着遠處燭光,好像視線也變得模糊起來,“化作夢...最後...回歸成一點光...中了咒毒後,每一日我都能感受到生命在體内不斷流逝着,所以我想去時間城做些什麼...”
明凰拿着梳子的手一頓,臉上的笑意也逐漸消失。
月澈背對着她,自然是看不到。但是旁人見她神色有異,顧及月澈在場也不敢貿然發問。
正巧霁無瑕聞到廚房傳來一陣香味,悄悄拍了拍殊十二,“竈上炖着湯,時間應該差不多了吧。”
“啊...是啊。”殊十二立即會意,“月神要和我們一起去廚房看看嗎?”
雖然已有兩魂融合,可此時的意識主宰是胎光。小少女正是長身體的階段,果斷決定先去喝兩碗再說。
【第四道】
“赤凰主,有話不妨直說。”绮羅生放下了手中珠钗,心中隐隐有了不祥的預感。
“我是怕你們接受不了。”明凰深吸一口氣,“其實事情已經超出了我的預期。”
“還有什麼經受不起的。”最光陰自嘲一笑,“你直說吧。”
“聖棺乃神栖之所,由神族屍骨所鑄,有警世預言之能。據我所知,月神殿有一則預言,說的正是月澈三魂歸位,與琅玕神樹孕育的光形成日月平天之勢,延續世間秩序與生機。我以為她會看到與之相關的印記。沒想到她卻預見了自己的輪回。”
“輪回?”绮羅生下意識握緊了拳,方才的緊張讓手中滿是薄汗,一片粘膩,“難道不是死亡?”
“雪、夢、光都是她的載體,連接起一魂又一魂的回歸。如今寐主手中最大的底牌就是這最後一魂,若是逼他太甚,恐怕會選擇玉石俱焚。如此看來,幽精的回歸之路不會太順暢。而且我總覺得,還有其他力量在操縱她的命運。”
“誰敢動月澈一根頭發,我會砍下他的腦袋。”最光陰握緊刀柄,“她是我的,誰都不能搶走。”
“所以才送你們和刀神去學刀法啊!”明凰沒好氣的賞了他們一人一闆栗,“尋常刀法根本傷不到諸法諸天。他現在是有形無質的靈體,要先将他逼出裳華的身體才能将其擊殺,否則死的也隻是裳華。刀神有一門絕學,正好可以克制諸法諸天,結果看看你們自己!”
氣不打一處來,明凰終于理解帶孩子有多不容易了,差點就要抹上一把辛酸淚。
“你為什麼不親自上?”最光陰摁着額頭發紅的地方,“傳言赤凰主實力強悍,你若出手,定然能制服他。”
“我身上的力量快要枯竭了。”明凰語出驚人,似有托孤之态,“早先你們已經偷聽到了吧。新神誕世意味着舊神離去,二者之間此消彼長,互奪生機,這也是為什麼寐主一定要針對月澈的理由。但礙于力量系出同源,互相殘殺必遭反噬,當年正是月舒以命算計令他陷入反噬之境,我才有機會封印他,所以今日他必不會再重蹈覆轍,而是要月澈心甘情願赴死。我封印諸法諸天時已耗費了九成神力,再加上懷羲的誕生,體内神力所剩無幾。縱然有琅玕果,我也隻能蓄存實力,在必要時給予緻命一擊。”
“你死了,她會傷心。”最光陰看着窗外的人影歸來,“她哭起來很麻煩的。”
“有你們陪在她身邊,心裡的傷疤,遲早會愈合的。”
真的嗎?已經存在傷口,真的可以當作沒有發生嗎?
最光陰見她蹦蹦跳跳的進門,心中五味雜陳。
月澈吃的太飽,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着。看着壁爐中時不時爆出三兩顆火星,她幹脆坐了起來,回憶自己在山洞中看到的寓言。
其實,她隐瞞了許多...她看到的不止那些,還有許多與自己記憶截然不同的事...
正當沉思之際,門外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擡眼望去,窗外身影赫然是最光陰。
“你怎麼還不睡?”
“我怕雙眼一閉一睜,你又要消失了。”
他的眼中,有悲傷,有心碎,還有後悔。諸多情緒雜糅,讓一向冷豔潇灑的最光陰跌落凡塵。
“我以為抛棄了心,就不會疼。可是我卻一次比一次疼,疼到深入骨髓,疼到要折磨我的靈魂。”
他在窗外訴說着他的痛苦,她在房内靜靜地聆聽。
那是他們之間的故事,她從未知曉的那一部分。
坤靈與胎光不甚動情,皆因記憶與幽精之故才有共感。可此時此刻,月澈卻真實感受到胸中有一股洶湧而澎湃的情感。無法用理智遏制,也無法用言語訴說。
一瞬間,月澈褪去少女模樣,回歸成了青年樣貌。
“你相信緣分嗎?”
“相信。”
“就算我們會在洪流中離散,可是隻要有緣,就會在未來重逢。”
“你是小狗。失約太多次,在我這裡已經沒有信用可言。”最光陰抓住她的手腕,“就應該像這樣把你扣起來,關在時間城裡,接受時間的懲罰。”
“真的不能再等等我嗎?”
“等人很辛苦的。”
“可我也等了你很久,你都不來。”
“所以現在是在懲罰我的失約嗎?”
“我是女孩子,你讓讓我怎麼了。”
“你不是普通的女孩子,每一次等待都是無盡的絕望。”最光陰将她鬓邊落下的碎發挂在耳後,“明明已經很努力的想要追上你,卻怎麼都趕不上你的步伐,你說…我該怎麼辦?”
“我的肩上有放不下的責任,這是我必須要做的事。”月澈抱住了最光陰,将自己從花月神那裡找回來的望月鎖放在他手中,“我的存在是為了守護蒼生。你也是蒼生,所以我會永遠守護你。”
月神與月亮同在。
徹夜難眠的不止最光陰,绮羅生也是輾轉反側。淺眠一番,見窗外微微漏入晨光,他披着外衣走到院中。
“阿澈?你怎麼起來了?”
“最光陰的睡相太差了,我壓根睡不着。”月澈朝着他抱怨,“明明給他再搭了一張榻,非要跑到床上,還把我擠到了角落裡。”
“他這是在害怕。”绮羅生無奈的笑道,“夢裡都在惶恐你會不會忽然離去。”
“對不起。”月澈垂下頭,聲音有些低悶,“我以為悄悄的離開,你們就不會這麼傷心了。”
“但凡失去,都會傷心。”绮羅生忽然覆上她的手,“阿澈,你會怪我嗎?”
“怪什麼?”她不解的看向身邊之人。
“當年我們為武林諸事所累,遲遲沒能回來尋你,就連你...”
“以前也許是有埋怨的。可是現在不會,反而還會覺得慶幸。”她回握住绮羅生的手,希望能驅散他所有的憂慮,“他們沖我而來,隻要廉莊活着,就逃不過這場追殺。若是跟在你們身邊,隻會帶給你們無窮無盡的麻煩,我不想成為任何人的負擔。況且那樣悲涼而凄慘的死去...不如不見。”
“可我的心中,一直覺得對你有所歉疚。”
“如果覺得虧欠,那就好好活着。等我回家的時候,要對我更好一點才行。”她沖他一笑,“我不知道如果按照正确的時間出生還能不能遇見你,這一路會發生什麼。但至少現在,與你相遇,幸甚至哉。”
绮羅生怔怔的看着她,那雙如月光般清澈的雙眼,幹淨而純粹,讓他更覺心頭一酸。
“你...”他又有何德何能,遇上這麼好的月澈。
“以後要是最光陰生氣,你得站在我這邊哦。”
“哪次不是?”
她故作輕松的拍着他的肩膀,靜靜說道:“绮羅生,我這輩子得到的很少,失去的很多。也許未來會越發艱難,可是我會努力的。所以...你要好好活着,好好看家啊。”
“但是你做的飯比較好吃...我們瘦了怎麼辦?”绮羅生喉嚨有些哽咽,卻無法正大光明的開口挽留。
“我會擔心的。”
“那好吧。”他克制住不舍,伸出手指,“我們會好好等你回家,你也要說到做到。”
她爽快的勾住手指,“決不食言。”
绮羅生收回與她相約的手,神色逐漸黯然,忍不住在心中自嘲:最光陰說得對,她就是個小騙子,屢次騙他們,卻又不得不信她。
因為她必須經受那些風浪,這不僅僅是她的生死之劫,更攸關天下命運。
而她那顆為神之心,令人高山仰止,他亦阻攔不得。
【第五道】
諸法諸天在箭上淬了毒,使金烏的傷勢日益嚴重。而琅琊台之外的暴亂,也随之愈演愈烈。
“意琦行,他們什麼時候會停止這種沒有意義的殺戮?”
就算結界能保護這片土地與世隔絕,但結界外的血腥之氣還是令人備感不安。
“隻要人活着,就會有紛争。”
“明知道自己無法突破結界,為何還要白費力氣?”樹靈并不明白,為什麼有人會前赴後繼的做這些無用功。
“他們隻是需要一個發洩口來轉移那些愚昧的情緒。”
看着遠處再次躁動的人群,意琦行讓她先回到樹中不必加以理會,自己則沉心靜坐,仿佛那些喧鬧并不存在。
非是不願出手鎮壓,而是前些時日绮羅生傳來書信,直言寐主已經離開月神殿,恐怕會暗中前往琅琊台對懷羲下手,提醒他早作戒備。意琦行心知諸法諸天擅于玩弄人心,或許會故技重施,以輿論為刀逼迫琅琊台開境。所以此時他必須極力隐忍,同時蓄存實力,等待諸法諸天本尊出現。
殊十二與霁無瑕已動身前往琅琊台,最光陰與绮羅生前去尋找刀神學藝,江海凝光中隻剩下了明凰與月澈。
二人對坐,一個喝酒,一個泡茶。
“恢複的如何?有信心與他一戰嗎?”
“沒有。”她答得幹脆,“論武力,我打不過一點。而且我能感受到他正在強行剝離幽精之魂争奪我的力量,所以我做好準備背水一戰了。”
“心無顧慮?”
月澈烹茶的手一頓。
“他有他的人生,我有我的道路,我們在彼此的世界中雖然重要,但終究不是全部,不能影響各自奔向各自的歸宿。我不會忘記自己身為月神的職責。”
“清醒的頭腦。”明凰心疼的摸着她那一頭長發,“但是越清醒的人,越痛苦。”
“我甯可選擇真實的痛苦,也不願沉溺于虛幻的快樂。”月澈眉間神紋隐隐閃爍,“我因守護衆生而拾起情,也要為守護衆生,放下情。”
“他很在乎你,不怕他傷心嗎?”
“有绮羅生在。”她端起泡好的茶,就着氤氲水汽品聞茶香,“時間一久,再痛的傷也會趨于平複。更何況,我未必會輸。”
有些決定令人痛心,但不得不為之。
她要阻止聖棺中的另一種預言成真,也決不能讓那道籠罩她的陰影得逞。
若是賭赢了,皆大歡喜;若是命當該絕,月澈也準備好了後路。望月鎖會指引他們回到未來,并且抹去有關她的所有痕迹,一切都将在世人的記憶中消失。
他的世界很大,以後還會遇到更多的人與事,就讓她成為那片滄海中的一粟,渺小到無關緊要吧。這樣她才可以心無旁骛的去完成她該做的事。
于情愛中脫離,方能見更寬廣的天地。
明凰忽然覺得手裡的酒沒意思極了,明明那麼烈那麼燒,可是入口卻如此苦澀。
還以為他們多聰明,沒想到是三個笨蛋湊到了一起。
去往琅琊台之前,月澈見了小月神最後一面。
明明曾是朋友的二人再見面時,皆相顧無言。
“你...”小月神變扭的握着拳,“算了,和你這個笨蛋沒什麼好說的。”
“是啊,我是個笨蛋。你聰明,所以有件事要托付給你。”
她将懷羲此前給她的琅玕樹枝放在小月神的面前。
“替我好好保管它。”
小月神看着冰封中璀璨的金色樹枝,别過頭去抹了抹眼睛。
“知道了,我會好好活下去的,你少擔心。”
月澈蹲下身抱了抱她,“那就...都拜托你了。”
小月神終究沒能忍住,默默将眼淚落在了她的肩頭。
她會守護好屬于月神的榮耀,直至這份榮耀傳承到這個笨蛋手中。
寐主離開月神殿後命自己的舊部放出風聲,金烏其實是為琅琊台所傷,并被囚禁于神廟之中用以供養神樹。同時誤導衆人,月亮的消失也與琅琊台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企圖引起世人之憤。其本意是利用這群人尋釁滋事,耗費意琦行等人的精力,但沒想到神曦對善惡極為敏銳,在感知到有人懷揣惡意前來的那一刻直接封鎖了結界,令他們始終不得其門而入。見此情形,諸法諸天隻好現身裝作正義之士,親自打破結界罩門,引衆人長驅直入,實則暗中反設下絕殺之陣打算血洗琅琊台。
欲界為從中牟利,自然也參與了這趟渾水。隻是立場搖擺不定,令人無法捉摸。
“十二,”霁無瑕擦去了嘴角血迹,勉力支撐,“這是我要面對的決斷,你不必插手。”
“霁姐姐!”殊十二還想說什麼,卻被她打斷。
“我與迷達、閻達之間終有一戰。唯有我親自斬斷自己的過去,才能真正做回霁無瑕。”
赤凰主說她體内的靈佛心必須在力量耗至極限時再以火源引之才會出現。寐主不會放過在場所有人,就讓這塊象征魔佛波旬的寶物作為籌碼,最後保護魔佛波旬一次吧。
“霁姑娘,沒想到我們終究還是站在了對立面。”迷達歎息,“那就休怪我手下無情了。”
雖受明凰指點,功力也已全然恢複,但由于第二次淬體尚未完成,其身法偶爾露出的破綻仍是被閻達發現,不敵二人聯手。
殊十二見她周身不斷現紅,招式來回之間越發吃力,不由得握緊手中長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