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途】
【第一步】
惡戰不止,一時之間,琅琊台這片曾經的淨土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月澈坐在琅玕樹上吹着洞箫,那哀婉而凄美的樂曲似是安魂,又似是召喚遠方迷途的亡靈魂歸來兮。
體内異動不斷,她明顯感到力量在源源不斷的流失,說明幽精已被諸法諸天化體成功,正與她争奪生機。
三體不可并存,王不見王,必有争搶。
“你真的要這樣做嗎?”神曦擔憂的看着她。
“放心,我會沒事的。”月澈捂住胸口,強裝鎮定,“意琦行呢?”
恢複記憶後的月澈知道自己幹的那些蠢事恨不得給自己一磚頭。本名為咒的确不假,但這是屬于神族的咒語,于普通人無用。她隻好想方設法把神曦的想法趕緊糾正回來,以免小樹靈産生一些不該有的誤解。
“去幫霁姐姐他們了。”
月澈點了點頭,走到琅玕樹下凝望着這棵參天巨樹。
她的神骨中,也有一節琅玕樹枝。兩者力量像是相互呼應一般,銀紫長發中隐約閃現一抹赤金光澤。
月神一脈向來為淺發,唯有她汲取琅玕神樹的力量後發生了異變。力量衰微時呈現朱紫之色,待神力逐漸回歸蛻變為白金,直至月神之力完全覺醒後恢複至銀紫發色。
毀滅與新生共存,将終結扭轉為開啟下一個輪回的鑰匙。
再次見到這張臉,宛如鏡中的另一個自己,月澈不覺有些恍惚。
“你要殺我嗎?”
紅衣女子隻是靜靜握着刀刃,并不言語。
“你說...我還能回到過去嗎?”
她看向擁有廉莊模樣的幽精之魂,想要透過那空洞的眼神找回一點點過去的影子,就好像她仍是從前那個紅衣女賊。
但一切還能回到過去嗎?
她到底是月神澈,還是廉莊?
亦或者...她什麼都不是,隻是這天下棋局中被選中的一顆棋子?
泛着冷青光芒的刀鋒近在咫尺,白衣身影迅速閃動,指尖一道弧光牽制住了淬有咒毒的刀刃。
當年自己神魂不穩,不僅司胤在積極尋找補救之法,她也曾翻閱月神殿藏書,進入禁地,以求自救。
所謂禁地,指的正是月神殿這座懸空島正下方的地心熔爐。
萬物志有言:天地至寒極地,反令人心生燥熱;或死于瞬間氣血凍結,或暴斃于灼心之火;除月神之外無人可入,故為禁地。
就在這樣的禁地深處,藏着月神殿最大的秘密,比紅蓮聖池更甚。
月澈引人來此也是為了利用這個秘密。
“绮羅生?”意琦行皺眉看向聯袂而來的二人,“你們來這裡做什麼?”
“明凰說她在這裡。”绮羅生見諸多武林勢力圍困此地,心中越發不安,“你怎麼樣了?”
“烏合之衆,不足為懼。但你們來錯了地方,月澈昨日就走了。”
“怎麼可能!”绮羅生驚訝之中忽然想起明凰此前神情,頓時明白她在隐瞞月澈的行蹤。
驚覺被騙,最光陰握緊手中的刀想要折返,卻被琅玕樹發出的嗚咽聲止住了腳步。
如泣如訴,似是在為誰哀鳴。
“看來連草木都在慶祝我的勝利。”諸法諸天自黑暗中走來,語氣中帶着得逞的陰仄笑意,“我才是天命所歸!”
寒風自遠方襲來,大地随之凍結,出乎意料的一幕讓諸法諸天驚疑不定。
勝者究竟是月神?還是幽精之魂?
在這徹骨寒意中,神曦忽然感覺體内出現一股異樣。明明周身如陷冰窖,卻仿佛有火焚燒,耳邊還有清脆的碎裂之聲。
清冽的昙花香氣下夾雜着濃郁血腥之氣,青筋暴起的手像是在極力控制那滅頂的怒意,最光陰刀指諸法諸天。
“你的仇人,不是我。”低沉到猶如從地獄傳來的聲音,懷着滿腔惡意,逐字逐句說道:“是她自己殺了自己。”
極緻的紅與白,似血與雪。
寂靜地心中,連微弱的呼吸聲都格外明顯。
“滴答——滴答——”
鮮紅的血液滴落,分不清究竟是誰的生命在此流逝。
“這場美夢,氣數...已盡了...”
随着陣法啟動,白皙的肌膚上如碎玉般出現裂痕。
被壓制的紅衣女子唇邊溢出一陣無聲歎息,那淡淡的水霧在冰天雪地中瞬間化作虛無。
而那滴滴眼淚落在木偶般的面容上不斷滑落,仿佛木偶也有心哀傷。
這場名為廉莊的美夢,終是要結束了。
她殺了她,她吞噬了她。
那麼...她到底...是誰呢?
【第二步】
傳言地心熔爐中有一座天地陣法,以啟動者的血肉為代價啟之,可煉化世間萬物。
神族沒有輪回,她賭自己命不該絕,也欲利用這座天地熔爐強行收回幽精。
不曾想,月神殺死了廉莊,廉莊卻吞噬了月神的意志。
當承載着悲歡與情愁的最後一魂回歸,她卻絲毫不覺圓滿。反而太多情緒一同湧上心頭,因得不到排解,她竟感到了痛苦與絕望,渾身顫抖,不住的幹嘔起來。
随着九宮八卦之陣将她完全包裹,在失去意識前,她覺得自己如一根羽毛般輕盈,所有的感知全都就此停滞。
朦胧之中,她看到幼時的自己站在月神殿至高之處,固執的放出一隻又一隻雲鳥,望向它們展翅高飛的身影。正當她以為雲鳥可以飛過高山離開月神山脈時,雲鳥卻在天邊歸于一團雲氣。剛升起的一點希望化作泡影,滿是說不出的落寞與失望。
她無數次幻想過自己若是一隻飛鳥該有多好?這樣就可以飛過千山萬水,看遍荼蘼繁花,從此天高海闊,随她遊走。
但她終究是一隻蝶,無法離開這座精心為她打造的樊籠。
尤其是當窺見了黑幕下的另一個世界之後,她頓悟到:
天地為囚,身不由己;
命運為囚,永無自由。
彩雲散,明鏡缺,花底一場人世間,皆是莊周夢中蝶。
她是莊周,可織夢;她也是夢蝶,被幕後棋手操縱着。
“你到底…想要什麼?”
黑色藤蔓因宿主失去摯友的痛苦而迅速蔓延至眉間,體内兩股力量開始不斷對沖,直至神曦承受不住,噴湧出一股赤金色鮮血。眉間神紋不斷明滅,正當昙花香氣越發濃郁之際,雪青色的小蝴蝶銜着一縷赤金光華而來。
蝶影停在神曦面前,所銜精元受到力量的共鳴感應,自發回到了她的體内。這顆承載着漫長歲月記憶的琅玕精元正是由月澈胎體内那一截琅玕樹枝所孕育,子母感應,喚醒了神曦的記憶。
所有的喜悅、悲傷、痛苦瞬間爆發,黑色氣息終于占據上風,一顆黑金色果實凝結于她的胸口。
而清輝蝶影就像是完成了使命一般靜靜伏于最光陰的指尖,随風沙散去。
見月澈居然選擇了玉石俱焚,諸法諸天冷哼一聲,雙手結印準備啟動絕殺之陣奪取寐情果之際,被及時趕到的明凰抵住背後心口之處。
“事已至此,你确定你還能阻止我?”
“寐情果和靈佛心可以給你,但若是這裡再少一條命,我選擇會引發天雷地火,大家一起同歸于盡。”
“明凰,我與她,隻能活一個。”
“我早就做出了選擇,現在輪到你了。”明凰一用力,手中神兵立刻刺入諸法諸天的後背,“你知道我是什麼性子,說到做到。”
“哦?靈佛心在霁無瑕體内,你要如何取出?更何況...”諸法諸天尾聲一揚,“你大可以現在殺了我。”
“少跟我來這套,你定然留了後手。我此時殺與不殺,沒有區别。”
聽完她的話,諸法諸天仰天大笑,“這世上最懂我的果然還是你。沒錯,若是我死了,殺陣立刻就會啟動,誰都别想活着離開。”
話音剛落,衆人正想各自逃逸卻發現結界固若金湯。意琦行斂氣凝神,一劍含萬鈞之勢而下也不能破解半分。
明凰見狀,強逼着諸法諸天放走結界内所有人,除了懷羲與霁無瑕,不許任何人留下。
待結界内恢複寂靜,她走到琅玕樹下,如觀谒打坐一般閉上雙眼,“懷羲,你知道衆生法智慧相的故事嗎?”
懷羲擦去嘴角血迹,踉跄着坐在琅玕樹下望觀起這棵孕育她生命的傳說之樹,“有一個人潛心修佛,日日不曾停歇,極為虔誠。終有一日得見觀音菩薩後,菩薩問他所求為何?他卻不知自己為何如此虔誠,反問菩薩可會拜佛求願。菩薩告訴他,自己拜的是觀音。”
“那麼在你看來,他求菩薩是做什麼?”
“莫向外求,但從心覓。若是求一片心靜,也是求仁得仁。”
“你現在,可有所求?”
“有。我知道此事唯你能幫我,你也一定會幫我。”
明凰睜開眼笑着看向懷羲,“明明是我親手養育的孩子,卻處處都不像我。”
但...那也很好。
得到答案後的明凰化作一道光籠罩大地,而這棵伫立人間的珠玉寶樹也随着它的主人一同走向終點。
“霁姐姐,”懷羲透過熊熊火光向她道别,“一切保重。”
霁無瑕還來不及多言,隻見她沒入琅玕樹中,與鴻蒙之光融合出一道新生光芒,直沖天際。
那是天地間唯一的光。
結合了九曜之力,比日月更耀眼,比星辰更璀璨。
由神光引出的涅槃之火不斷灼燒着霁無瑕的軀體,好像在一層一層剝離着她的膚骨,也讓體内的力量急速衰退,直至靈佛心脫體而出。
那種力量可怕到像是要将世間一切燃燒殆盡,焚盡世間所有的污穢與罪業。
正當諸法諸天欲出手搶奪時,被殊十二強勢攔截。
【第三步】
“十二,勿攔。”
另一道與諸法諸天一模一樣的身影出現,隻是面具下的眉目平靜而甯和,隐含慈悲。
“城主。”殊十二聽到城主的話,隻好握着長戟退讓。
“靈佛心,是你的了;寐情果,你也可取走;但這裡的人,休想動他們。”
“你居然敢出現在我的面前。”
“有何不敢?”城主與他擡眼對峙,“若真動起手來,你沒有勝算。”
諸法諸天自然知曉目前的自己敵不過幾人聯手,隻好收起出招的手,“将東西交給我,今日就此别過,否則别怪我下手無情。”
“子夜時分,我會親自送到你面前。”
諸法諸天看着眼前另一個自己,面色輕蔑,“那麼今日子夜,也是我們決戰之時。”
随後揚長而去。
”城主,你怎麼會來到此地?”
“受人所托。”
“是赤凰主嗎?”
城主眺望着越燃越旺的涅槃之火,搖了搖頭。
“許多人的囑托。”他轉向最光陰,朝他伸出手,“将那孩子的望月鎖借我一用。”
最光陰看着面前的手掌,并不想将月澈的伴生物交給他。
“望月鎖可作為太極鲲的鑰匙帶你們離開此地。但那孩子在望月鎖中下了咒。一旦她化歸天地,望月鎖就會開啟鎖内咒術,抹去月神澈在世間的所有痕迹,她亦會從世人記憶裡消失。你若不想中她後招,就将鎖交給我。”
最光陰猛然一驚,緊捏着衣襟中那把信物。
這小騙子好狠的心。
妥協過後,望月鎖被放在了城主掌心之上。
屬于神主的力量被注入琉璃冰晶般的鎖中,隻聽得一下清脆崩解之聲後浮現出九環枷鎖,城主見狀不由得皺眉。
绮羅生見他神色有變,追問道:“是咒術難解嗎?”
“不,已然解開了,但她的望月鎖中還有另一道禁制。若我猜的沒錯,這是世界之樹的制衡之力。我受月舒與明凰的囑托保護月澈,亦想知道,月澈為何會與世界之樹締結契約。但由此看來,恐怕是它早已選中了月澈,視她為囊中之物。今日之事,皆是注定。”
“世界之樹為何觊觎月神?”意琦行看向形影綽綽的琅玕神樹,不知是否出現了錯覺,“琅玕神樹中,似乎還有另一棵樹?”
城主将望月鎖送入那輪巨大的幻影,頓時天幕如鏡碎般破裂,露出了藏于背後的虛空光境。
現實與虛空出現了交集。
“地心熔爐下的天地陣法,果然是你設下的局。你一直在等她自投羅網。”
世界之樹毫不加以掩飾,緩緩展開那層層疊疊的鏡葉,露出了那隻被蛛網捕捉的蝴蝶。
吾是來完成她的願望。
“為何是她?”
她是最完美的契約者。初代月神知曉月神一脈的力量是禍端,唯有世界之心方可壓制。為保天下長安,她與吾達成交易:吾保護她的後人,而月神一脈将獻上純血月神的力量供吾驅使,平衡大道三千。
“月神的力量怎麼會是禍端,一派胡言。”最光陰挂心被封印在樹内的月澈,“快把人交出來。”
月滿則盈,月虧則損。夢境折射萬物欲望,本就是一種不受控制的力量。月神可織夢,亦可被夢吞滅。此前月神澈已經出現過兩次神力紊亂,而随着力量的日漸強盛,一旦她發生徹底崩壞,世界也會随之毀滅。所以光之少年,收起你的脾氣,朝着吾張牙舞爪沒有任何意義。若沒有吾的算計,她活不到今日。今日現身,也隻是來取回本該屬于吾的東西。
“所以從救下我,将我送入森羅詭城那一刻起,你的局就開始了。”城主忍不住暗中握拳,壓制着内心的怒意,“那麼月舒的死呢?也是你早就算好的嗎?”
先月神自知命不久矣,以自己的死亡換來月神澈的降生,也将她托付于吾。待此事一了,吾會帶月神澈去她該去的地方。
随後世界之樹将望月鎖還給了最光陰。
吾從不逼迫任何人,此約乃月神自願締結,這枚鎖就留給你作個紀念罷。
話音剛落,它收起光幕而去。
放眼望去,神火已滅,天地恢複如初,唯有日月高懸于空。
【第四步】
曾受世人敬仰的神樹一夕之間化作枯枝殘葉,蕭瑟風中;華美聖潔的神廟也成了斷壁殘垣,一派寂寥。
霁無瑕有琅玕樹的庇護并無大礙,隻需要好好修養便能恢複。
城主将靈佛心與寐情果收入袖中,本想帶衆人盡快離開此地,卻見意琦行捧着一顆果實出神。
那是他在灰燼之中發現的一枚果實,上面滿是髒污。他用自己的白衣擦了又擦,直至果實一塵不染,露出了原有的赤金光澤。
原來不隻是最光陰與月澈,她與他的緣分也是如此。
魚在水中遊,是尾也是頭。
首尾相接,如始末相銜。
他們各自為未來的因,埋下過去的果。
最光陰看着一地廢墟,感覺身體裡好像有什麼重要的東西也随着這場大火化作灰燼般散去。
“她說...等人很辛苦的。”
“最光陰!”
光陰聚散似浮沫,不知向誰借流年。
消磨人間多少事,蹉跎白首問蒼天。
幸好最光陰隻是昏迷,待他醒來,衆人已經來到了月神殿的聖月壇。
“你想要把月澈帶回來嗎?”城主讓殊十二帶着霁無瑕先行,随後站在太極鲲前繼續說道,“若是做好了心理準備,我可以給你指條路。”
“請城主明示。”最光陰低下頭看着掌心把那鎖,下定決心,“我會不惜一切代價把她帶回來。”
“那去找創世古神與時間城主。世界之樹帶走月澈,等同囚禁未來的萬神之主,神域不會無動于衷。”
“為何還要找上城主?”绮羅生不解,“城主并非神族,如何插手神族之事?”
“誰說陵光不是神族?他隻是不喜歡神族這個身份罷了。時間與空間各為經緯,世界之樹圈禁月澈目的不簡單,恐怕還貪圖她與時間城的那份羁絆,想要暗中插手時間秩序。它布局已久,我不信小舒的死沒有它的手筆。隻有小舒死去,它才能利用月神血脈創造出另一個完美的月神。月澈就是它選定的傀儡,一步步朝着它設好的軌迹前進。”
聽得此話,幾人隻覺脊背發涼。
連出生都是被預設好的劇本,就像是一張密織的蛛網,隻等待着蝴蝶長成,為它所食。
而蝴蝶還一無所知的投入了這張為她而設的蛛網。
“明凰應該告訴過你們,這裡并非幻境,而是真實的過去。你可曾想過,神族不受時間城管轄,為何月澈會生出時計?”
最光陰從未細想過此事,當時一心隻想讓月澈回來,誰還會在意她憑空生出時計之事。
“凡事沒有如果,隻看本相。先前是你帶她去時間城,促成了時間交易,而這場交易其一導緻月澈提前降世,其二就是蘊化你的日晷得到了月神的時間。凡是進入時間城的時間皆有計數,這枚時計的種子已于冥冥之中埋下,隻是種子因月澈遺失百年的生長歲月而産生了停滞,并未顯化。或許在時間看來,此前的月澈并非月神,唯有神格覺醒的月神澈,才能再次啟動時計。也是因為這枚時計的緣故,在她力量崩亂後,結合其體内的空間主宰之力,将她帶回了這緣起之時。但經此事看來,月澈的時計應當遠超普通時計的力量。若是利用這枚神之時計回溯至世界的過去,以細微的變化産生新的因果,就能改變既定的未來。”城主一頓,似乎在猶豫是否該說出真相,待片刻過後還是決定将此事告知他們,“依照此前神族的推測,月澈應當晚于琅琊神曦出世,二人不該有此交集。如今種種使得一切完全脫軌,故而明凰當時才會說回到緣起之時‘修正這個錯誤’。且這枚時計沾染了時間的因果業力,世界之樹對它是勢在必得。一旦得到時計,世界之樹不僅可以利用它操縱月澈,還可以通過與她的契約影響世界運作,生出源源不斷的因果業力供自己生長。這對時間城将是一個巨大的威脅,輕則時間錯亂,甚者出現時空交錯。你可由此着手去說服時間城主與古神聯手。”
意琦行想起之前绮羅生所言,二人的時計乃是一對雙子時計,不合常理。但若是結合城主所言,一切就都變成了情理之中。
“懷羲是因為擁有了月澈的神光,才會一同與之生出時計?”
城主颔首,“不僅如此,月澈一生中最大的變數,就是與琅琊神曦的惺惺相惜。二人本該是互相遏制彼此力量的對手,卻成為了朋友,甚至為了保護對方而交換神光。也是因為得到了琅琊神曦的神光,激發出月澈體内琅玕樹的新生之力。二人性命從陰陽制衡,變成了兩儀互生。一者亡,另一方的生命也會受到威脅,所以創世古神不可能坐得住。”
“故事的起點在于世界之樹為壯大自己的力量鎖定了阿澈,在當年封印您的惡體之時就已布局埋下她的降生之機。而時間交易埋下三魂不一的禍根,也促使她遇到懷羲,在聖月壇一戰中留住一絲生機,待神格回歸後使得時計現世。爾後世界之樹算準寐主會為自己命格而截殺阿澈與懷羲,任由他對二人逼上絕路,令其時計開啟時空逆轉。為融合成長不一的三魂,它再次誘·導阿澈分别前往時間城與地心熔爐,隻待三魂融合後與她定下契約,便能順理成章得到阿澈與她的時計。”绮羅生終于明白了這來龍去脈,“一環緊接一環,黃雀之後仍有黃雀...”
“月神主宰夢境,本就能通過意識這條暗線連接諸多世界。世界樹因一己貪念,圖謀月澈的力量,又利用她謀劃神之時計現世,為自己締造出最完美的契約者,想必時間城與古神不會坐視不理。”城主将一枚棱鏡交給意琦行,“時間不多了,你們三人分開行動。你帶着這枚信物可從聖棺進入天盡頭,一路南行至一片華光海域就是封存之境。但切記莫要觸碰天盡頭的一草一木,那裡的一切皆由隕落諸神所化,力量磅礴,非你所能承受。”
意琦行接過棱鏡,慎重的放入懷中,應了他的囑托。
“你要去赴約了嗎?”
“去贖我的罪,不必多挂念。”城主釋然一笑,“我要去找她了。”
【第五步】
見意琦行打開聖棺前往封存之境,城主略微放下了心,腳下卻紋絲不動,似還有話未盡。
“城主,您還有話說?”
隻是他并不言語,帶着二人來到聖池,靜望滿池純潔的淨厄白蓮。
“你們看到這輪水中之月了嗎?”
還不等他們點頭,一招撥雲弄月,使得水中月亮立即碎成一道道粼粼波光,打破了一池平靜。
“城主,這是為何?”
“帶她回來後,找個無人的地方去隐居吧,别讓任何人找到她。”
二人面面相觑,隻等城主繼續開口。
“夢境折射心底的欲望,欲望是靈魂深處最深的執念。而月神連接着虛幻與現實,一旦沾染帶有執念的因果,就會将虛幻顯化為現實,所以月神一脈從不入世,唯恐牽扯世間因果。”他指着最光陰的眉心,“一旦牽涉過深,到她無法承受的地步,幻境就會噬主,天邊月落為水中月,走向消亡。這是藏在月神血脈中的詛咒。”
绮羅生看着已經恢複平靜的池面,隻覺無力又疲憊。
血脈中的詛咒...要求她有情又要斷情,這簡直是逼人太甚。
“方才我說了,若月神染上帶有執念的因果,就會将虛幻的鏡像顯化為事實。”城主的眼神從平靜轉而銳利,“你明白我說的含義嗎?”
月澈的時計,染上了最光陰的因與果,因他執念而現,因他執念而啟。
她的不幸,他成了始作俑者之一。
“水中月,也是鏡中花。鏡裡鏡外,是真是假,隻在她一念之間。”城主的語氣帶上了幾分肅殺寒意,“若沒有堅定守護的意志,那就放她走,斬斷這份執念,否則她終究會因你而亡。”
最光陰第一次覺得自己聽了無數次的時計滴答聲是如此的恐怖且緻命。
原來他真的...是那個錯誤,誤她一生。
封存之境中迎來了一位久違的貴客。
“老爹。”
時間城主見古神不作應答,直接開門見山。
“我們已經沒有别的選擇。”
片刻過後,幽幽歎息聲回蕩在這片靜止的空間内,他已經從意琦行口中知曉了所有來龍去脈。
“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就當時間城欠你一次。”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在打什麼主意嗎?”
“羁絆已經存在,無論相隔多遠,未來會發生什麼,他們還是會相遇。而來日,你需要我的幫助。”
“...是我小看了他們。”古神将意琦行帶來的棱鏡交給了城主,“依他所言,世界之樹不會輕易放過她。若有需要,神域會鼎力相護。”
小小的棱鏡散發着斑斓光芒,他親自來找古神,為的正是這一諾。
“多謝。”
月澈不是時間城的人,本不該由他操心此事。不過終究有情分在,他不會真的坐視不管。
隻是他也低估了月亮于世人的意義。
不是月亮眷戀世人,而是世人貪戀着月亮。
他們想她了。
一模一樣的面容與裝扮,他們互相凝望着彼此,卻都對彼此感到陌生。
十數萬年的滄桑變化,或許他們真的已經完全變成了兩個截然不同的個體。
“我要的靈佛心與寐情果呢?”
城主毫不猶豫地将二者丢給諸法諸天。
“你倒是很勇敢。”諸法諸天話鋒一轉,“但今日,你我的恩怨也該就此了結才是。”
“這是自然,你與我隻能存一。”
“那就乖乖束手就擒吧!如今的你根本不是我的對手,好歹是半身,若你識相,還能少受些苦。”
“尚未交手,你怎知勝負。”
“敬酒不吃吃罰酒!”
陰與陽,光與暗,命運的共轭,從誕生的那一刻延續至今。
【輪回道】
【第一回】
虛空光境内空無一物,唯有一顆參天巨樹。每一片樹葉宛如一面鏡子,折射着每個世界正在發生的故事。
“你救我,到底是想要得到什麼?”
一片鏡葉落入懷中,月澈遲疑的将其舉起。隻見鏡中倒影出她的容顔,呈現出命運的千萬種可能,甚至還出現了聖棺預言中的場景,但結局皆是殊途同歸:他們無緣。
最光陰仍會遇到九千勝,為了九千勝付出一切,卻再也遇不到廉莊。
冷傲脫俗的絕代劍宿也并未在一生中遇到那個救他命又偷他心的小公主。
本就淺薄的緣分,就此消散。
哪怕短暫相遇,最後又陌路離去,如同一尾小魚随着命運的洪流而離散,至死不見。
可唯獨在這條真實的時間線中,明明有那麼多的契機會讓他們分離,卻始終在彼此的堅持下維系着那段得來不易的緣,有了今日的相聚。
“你想說什麼?操縱我的命運,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間,現在還想讓我與你結契,成為你的傀儡嗎?”
月澈閉上眼,狠心捏碎那枚鏡葉,并沒有受到世界之樹的蠱惑。
她隻認既定的事實,不必沉溺于虛幻的可能。
“就算我是戲台子上的人偶,渾身纏滿受你擺布的提線,那也要你開出更高的價碼,我才願意進入你的陷阱。”
不聞回答,唯有葉片簌簌之聲。
一陣微風劃過她的裙角,引她來到樹的另一側,層疊的葉片下藏着一枚銀紫色的珠光寶球。
冰蟬桂魄球,鑲嵌着初代月神寶月球的神權之物。
月澈望着寶球,原本堅定的信念開始動搖。
以她目前的力量,根本無法與合二為一的諸法諸天相抗衡,就算和懷羲拼盡全力也不過是五五之數;但若是能得到寶球,将幻境威力發揮到極緻,再借助世界之樹的力量,自由來回于不同空間,找到那個封印...那她就有極大的勝算了。
“看來你早已做好重重準備,我根本沒有轉寰餘地。”幾番掙紮之下,她不得不妥協。
你有選擇的權力。
“不必,我答應你。”月澈看向冰蟾桂魄球,将神力注入世界之樹。
月神澈以月神之名與世界之樹起誓立約,守護世界之樹,直至命數終結。
滿樹葉片沐浴着月光的力量不斷抖動,如暴雨驟下,道道幻彩流光自樹根升起,彙聚成一道白光注入月澈眉心,将契約融入她的神魂。
這道契約将從她誕生的那一刻起,鎖住她的一生。
绮羅生坐在床邊梳理着月澈的長發,他已經記不得這是她沉睡的第幾日了。
日複一日,就像童話裡的睡美人一樣長眠不醒。若不是一頭銀發日漸生長又變成了銀紫色,她此刻與活死人無異。
“怎麼還不醒呢?”
“昨天最光陰還在自言自語,為什麼童話裡王子的吻可以喚醒公主,他親你,你卻一點反應都沒有...”
“我又不是公主...”
绮羅生還在自顧自的說着,忽然聽到一個虛弱的響起,驚喜與錯愕之下,手中的梳子掉落在她的枕邊。
“那...你是誰?”
漂亮的銀色羽睫微微顫動,露出了銀紫色雙眸,“绮羅生...你的腦子也跟着壞掉了嗎?”
最光陰來給绮羅生送飯,一推開門就看見二人一副“情深意切”的模樣。
“小蜜桃,我一定還在做夢。”
随即立刻關上了門。
小蜜桃:那你也該醒了。
叛變的小蜜桃頂了最光陰一記,将他撞進了房門。
見他呆傻的站在原地,想必是還沒有從月澈醒來的事實中清醒,绮羅生非常有眼力勁的接過手中托盤,帶着小蜜桃離開了房間。
月澈靠在床邊,整個人瘦了一大圈,好像一陣風就能将她吹走。
見最光陰蹑手蹑腳的靠近,她無奈的歎了一口氣,“最光陰,你能正常一點嗎?”
這兩個人真的沒問題嗎?
“我怕我還在做夢。我夢到太多次你醒來的場景,可是我一靠近,夢就醒了。”
月澈伸出手捏住他的臉,“疼嗎?”
最光陰摸着她捏過的地方,又把另一邊臉湊過去,“你再捏我一下。”
完了...這人是不是真的傻了?正在她猶豫着要不要給他一巴掌時,最光陰抱住了她。
就像是擁抱一場易碎的夢,想要用力卻又害怕着不敢用力。
【第二回】
“霁姐姐與十二一起退隐了嗎?”月澈餓的不行,一邊聽二人跟她說昏迷期間發生的事,一邊啃着包子。
“喝這個,吃太多會噎着的。”绮羅生将紅棗湯放到她面前,最光陰則趁着她喝湯,把籠屜裡剩下兩個包子塞給了趴在腳邊的小蜜桃。
原本小蜜桃聞了聞還不想吃,可是轉念一想,它也怕月澈把自己吃到積食,将就着吃了下去。
“我包子呢?!”月澈吃完了第二個,還想再要一個,結果隻看到一隻嘴巴鼓鼓的狗,“小蜜桃,你在吃什麼?”
小蜜桃:看你吃得香,我也餓了。
“那你吃吧...難得你肯吃素...”原本還在為它的減肥大計煩惱,要是小蜜桃願意每天少吃點肉多吃蔬菜就好了。
“倒不是退隐,隻是暫居碎雲天河養傷。靈佛心離體,兼有傷在身,她打算等功體恢複後再同殊十二一起遊曆江湖。”
最光陰點了點頭,“如今沒了靈佛心,也算徹底斬斷了與魔佛波旬的那段過去,但她還是想為犯下的殺業彌補一二。”
“這樣也好,一切重新開始,她就隻是快雪時晴霁無瑕。”
希望他們一切安好,不要再和她有任何牽扯。
如今的她,隻會給别人帶來無窮無盡的麻煩。
每日早飯後月澈會坐在後院曬太陽,順帶煩惱她的頭發。
“怎麼辦啊,都這麼長了。”
“給你梳辮子的時間也是越來越久了。”绮羅生倒不嫌麻煩。她的長發極為漂亮,宛如皎潔月色中融入雪色的妝緞一般。
“要不用春秋阙削掉一些吧。”她看着自己的三千萬煩惱絲,思索着方案的可行性。
“這樣很好看,别剪了。”
“換你有這麼長的頭發試試?”月澈不滿的看向在擦刀的最光陰,“站着說話不腰疼,它又長又重,都快像鍊子一樣了。”
懷羲與意琦行一進門就聽到了月澈的異想天開,“用春秋阙削掉自己的頭發,你也真是想得出來。”
“你來啦!”月澈礙于绮羅生還在打理她的長發不敢動彈,隻好拍了拍身邊的位置,“看來寐種已經離開你的身體了,感覺如何?”
懷羲用手指抵住她的眉心,查探着月澈的身體狀況。
九曜之力溫暖而柔和,神骨内的琅玕樹枝如久旱逢甘霖一般吸收着這股力量,使得她蒼白的小臉逐漸有了血色。
“我倒沒什麼大礙了。”懷羲收回手,将一盒藥交給最光陰,“一日兩次,我加了足量的藥,苦也要讓她咽下去。”
“你好狠的心!”月澈瞪大了眼睛,“就不能多加些糖嗎?”
“苦?那我看你好像也沒有因此得到教訓,知道要愛惜一下自己這條小命啊。”
嚣張的月神大人一下子沒了氣焰,像隻小鹌鹑一樣左看看右瞧瞧,就是不還嘴。
“我帶她回屋調息吧。”
意琦行明白她這是有話要單獨和月澈說,自己也與最光陰他們有事要談,于是各自去向了不同的房間。
懷羲從意琦行口中知道世界之樹的圖謀後就很擔心月澈的境況。
“我可沒有笨到會賣身。”月澈輕松一笑,“就是沒想到我這條命還挺搶手,誰都想要。”
“與虎謀皮,焉有其利。我擔心你不能全身而退。”
“說來,我還有一事要你相助。”
但懷羲越聽眉頭皺的越緊。
“不行,這樣太冒險了。”
二人一時争執不下,誰也不肯聽誰的勸告。
“月澈,你能不能愛惜一下自己的命?”縱是懷羲一向好脾氣,這次也被她氣的帶上幾分愠怒,“我知道你不想辜負他們的期望,想盡快解決此事,但這不是你以命相搏的理由。”
“這是目前最好的辦法。”
“好什麼?非要一命抵一命嗎?”懷羲見她的手一直抓緊腰間香囊,那是心虛才會有的舉動,回想起這個人的脾性,不由得怒上心頭,“你到底有沒有在乎過我們的感受?什麼都不說,也不告訴我們,隻想着自己去解決,這就是你的擔當?”
“我已經拿到十二皇天封神印了。”
“啪———”懷羲隻覺得此刻本能壓過了理智,打了月澈。
不敢相信,也是不願相信。
月澈垂着頭,白皙的臉頰立刻浮上一抹紅印,幾縷長發逐漸滑落,蓋住了她的側臉,可見方才懷羲是動了真格。
“懷羲。愛也好,恨也好,我隻想要大家能活下去...”
“那是個什麼東西你自己不知道嗎?!既然你什麼都想到了,就沒想到我們會為你難過嗎?這種事,一輩子都放不下,你要我們怎麼釋懷?!”
顫抖的手緊握成拳,起伏的胸口,是她的心緒難平。
可眼前之人撫摸着自己挨打的臉,卻露出了一絲疑惑的表情,“你有哥哥,有意琦行,最光陰的身邊有绮羅生。等時間一久,日子恢複平靜,就不會再難過了...不是這樣的嗎?”
“月澈你沒有心嗎!你憑什麼認為受到的傷害會因為時間的流逝而愈合?難道愈合就可以否認傷口的存在嗎?”
心...月澈下意識摸着自己的胸口,說出了令人遍體生寒的話,“那就當我,從未存在吧。”
隻要她死了,望月鎖就會化作塵世咒印,抹去她的一切。
就如同月神澈從未存在。
【第三回】
月澈就算有了情根也表現的極度理智,全然不在乎自己的生死。為了不讓她跑去做傻事,懷羲隻好下了藥,把人綁在床上。
“在你徹底想明白之前,你就給我躺在這裡好好反思。”
習武之人自然聽到了懷羲打月澈的動靜,而她從房裡出來時泛紅的眼角也逃不過他們的眼睛。
懷羲是什麼樣的性格,誰都有數,能把她惹到這個份上,隻能說是月澈做了很過分的事。
“她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犧牲自己封印寐主,如此一來和世界之樹的契約也會作廢,所有問題都會迎刃而解。而且她肯定還有後招抹去自己存在的痕迹,你們知道這件事情嗎?”
“看來,我們的計劃也該應變而變。”绮羅生握緊雪璞扇看向她的房間,“小騙子的話,終究是不可信。”
意琦行撫摸着懷羲泛紅的眼角,露出一個清淺笑容,“無需煩惱,我們不會讓她以身涉險的。”
“你們想怎麼做?”懷羲不能不急,“她已經取到了十二皇天封神印,那是當年十二祖巫設計出來的毀天滅地之陣。一旦啟動,施法者與陣中萬物瞬間就會灰飛煙滅。如果不能阻止她,她真的會選擇同歸于盡。”
最光陰捏緊望月鎖,冷着臉走進月澈的房間。
“交給他吧。他與月澈的心結,終究是要面對的。”
意琦行帶着懷羲先去了隔壁房間,而绮羅生在他們走後,靜靜靠着房門坐下。
小指上似乎還留着她的體溫,什麼拉鈎,什麼約定,她果然是個騙子,專門騙他們的。
最光陰說的沒錯,就應該用鐵鍊把她捆起來,哪裡都去不了。
向來溫和謙遜的臉上流露出了一絲冷漠的笑容,笑意深不見底。
“如果我現在殺了你,是不是一切都會結束。”他的刀第一次放在了最不願意傷害之人的頸邊。
比雪還白淨的肌膚出現了一道血痕,帶着頹靡的豔麗。隻要刀口再深一些,這朵花就會随之凋謝。
他說不出自己是因為憤怒還是悲傷,隻知道這個人一次次給予他希望,又幾次三番絕情的背棄自己曾許下的誓言。
月澈吃了懷羲的藥,意識開始模糊,隻能憑借本能回答他。
“...如果能死在你手上,好像也不錯。”
“你就這麼想抛下我?”最光陰轉而用手掐住她的脖子。那麼細,好像隻要一用力就能折斷。
“最光陰...”她望着頭頂的簾幔,那是他給她選的,房裡的一切都是他們親手布置的。如果不是被逼無奈,她想自己也舍不得做這樣的決定,“她們...吵得我好累啊...”
“她們?她們在說什麼?”
最光陰感覺她很不對勁。細細想來,自打她清醒之後,時而沉靜,時而悲傷,時而又和以前沒什麼兩樣,就好像體内有好幾個人在争奪主導權一般。
難道魂魄至今仍未完全融合嗎?
如今看來,三魂之禍積重難返,冰山之下已是冰川。
“我是不是從未和你提起過我幼時之事?”她緩緩閉上雙眼,陷入了自己的回憶,“從小我就知道自己是神族後裔,神殿衆人對我隻有尊重與懼怕,生怕我哭一聲,母親就會責罰他們。而我的母親...”她自嘲一笑,不知是笑自己,還是笑他人,“與其說她是月神,倒不如說是一個虔誠的信徒,全身心崇拜着月神所象征的地位與力量,所以才會被司胤蠱惑,強行創造了我。我的出生...根本就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陰謀。沒有人愛我,也沒有人因為我的出生而感到由衷的喜悅。甚至到現在我才知道...這場陰謀之外,還有更強大的推手...他們都在為了自己的野心逼迫我...那我算什麼呢?”
最光陰将她扶起來靠在自己懷中,像是要告訴她,在這個世界上有人很愛她。
“她對我更像是一件供奉在神龛上的寶物,我甚至都不記得...她有沒有抱過我。後來她因力量衰竭去世,我覺得我應該是傷心的,可是卻一點眼淚都無法落下。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知道自己好像壞掉了。”
“月神殿的日子...真的好孤獨。司胤不允許任何人接近我,他們與我多說一句話都會受到懲處,哪怕是一同長大的幾位星宿使。”她似是唏噓般歎氣,“我知道他們都是孤兒,對我有過真心,也曾以為我會成為他們的主人。可是我好沒用...隻能什麼都裝作不知道。我沒有能力反抗他...甚至他們死的時候,我連難過的權利都沒有...”
“不是的,你很聰明,隻是當時你還太弱小了。”他抱着她,像是哄小孩一樣哄着她,“如果是現在,他們都不是你的對手。”
“我當然很聰明。我記得...你說過...要是我睡着了,就一定要來找你。我很聰明的...變成廉莊之後,就遇到你了...”
“廉莊是我這輩子最開心的日子了...有爺爺,有你、绮羅生、小蜜桃還有随遇他們,好像一切都在變好。我想,就算最後你不來也不要緊,我們的世界本就不一樣,各自安好就好。反正這輩子我什麼都留不住...我已經習慣一個人獨自活着了...”
“但這不是你背棄我們的理由。”最光陰看着她眼神逐漸渙散,心知是藥勁上來了,于是捂住她的雙眼,如羽毛般輕柔的吻落在她的臉頰,低沉的說道:“我們都在這裡,不可以抛下我們。”
“過沙溪急,霜溪冷,月溪明,似一葉舟輕。歎隙中駒,石中火,夢中身,願清夜無塵...”
她逐漸墜入黑暗,不知自己該往何處去尋一個心安。
【第四回】
绮羅生坐在房門前,腳邊是幾個空了酒壺,看起來有些頹喪。
“喝酒怎麼不喊我。”最光陰待月澈睡着後走了出來,跟着坐在他身邊,拿起一壺未喝完的酒悶了一大口。
“酒入愁腸,全是苦澀,又有什麼好喝的。”
“我曾經很羨慕阿澈。”懷羲在隔壁将月澈的獨白聽的分明,走到她房前拾起還未開封的酒喝了一口。辛辣的液體順着喉口滑落,一股熱辣之感翻湧而上卻壓不住透骨寒意,“她有那麼大的勇氣扛起這份重擔,好像什麼都不怕。現在才知道原來她無畏不是無所畏懼,是因為在她的世界裡,沒有什麼比生存更重要。哪怕生如蝼蟻,也要努力存活才會有未來可言。為了活下去,她習慣僞裝,把所有痛苦全都隐藏起來,以為看不到就不會悲傷。所謂的放下,也隻是用理智權衡下的權宜之計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