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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鏡花水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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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學雞相遇在第九章,吵架在第十章(目移)

【第一章】

萬物一生中總有許多節點,牽一發而動全身。

若是當年司胤封印月澈有關廉莊的記憶,琅琊神曦逃出王庭時沒有與琅琊神秀失散,世界将走向另一種可能。

唯一不變的,是天之大任,使她們殊途同歸。

因為記憶被封印,月澈相較真實時空沉睡了更久的時間,通過在夢境遊走,不斷攫取人們的七情六欲,用以恢複自身力量。

當她站在聖月壇上召喚出月刃,看着銀紫光刃散發出的皎潔光芒,不由得想起遠在大漠的神王明珠。

傳說中的琅琊王姬。

為了兄長與帝國獻祭自己的公主。

琅琊台一朝覆滅,王子與王姬潛伏中原多年,待羽翼豐滿後終于得報國破家亡之仇。可惜常年征戰使琅琊神秀積勞成疾,登基後不久便舊病複發,隻得由王姬代政。

百廢待興,古老而神秘的帝國周圍皆是餓狼環伺。

琅琊神曦為保護至親與身後的帝國,以神血入藥治好了琅琊神秀,獨身前往劍皇之淵,喚醒上古神劍:九霄蒼璧。

當世名劍不少,可稱神劍者寥寥無幾,更何況月澈要的還是一把無主且能弑神斬魔之劍。

此前九霄蒼璧除了琅琊神秀,誰也不認;琅琊神秀身故之後,她就成了無主之劍,是最好的選擇。

就是不知道她肯不肯認自己為主...

想起伫立在琅琊台神壇之上的神劍與劍靈,月澈感覺有些頭疼。

這對兄妹的感情好得離譜。她本就是為兄祭劍,如今兄長已死,故國不在,她也沒了獨活的理由,終日郁郁寡歡。

神劍蒙塵,她拒絕任何人的靠近。

“你說你要出山?”

月澈點頭,“我要去琅琊台挑戰九霄蒼璧。”

司胤幾不可見的面色一凝,“你要那把劍作什麼?”

“練劍啊。我堂堂月神,難道配不上一把曠世神劍?”

司胤有些無語,這是青少年特有的中二叛逆嗎?

“你非要那把劍?”

月澈再三确認就要那把劍之後,他轉念一想,要是月澈能得此劍,于月神殿威望也大有助益,而且她獨自下山曆練一番也好,大不了讓星宿使暗中跟随保護,遂也就答應了此事。

“阿娘,好可憐...”在浮世水鏡中看到琅琊神曦可憐的前半生,小哭包一直縮在意琦行懷裡嘤嘤啜泣,“丹陽以後再也不淘氣了...”

昔日的金枝玉葉在家國覆滅後随着兄長東躲西藏,學會了照顧自己照顧别人,就算受傷也會裝作若無其事的說自己無礙。替兄掌政後為力挽狂瀾,一改以往作風,做下許多違背本心的殺伐之事。

依古神所言,這是太極天機鏡中的池下世界,也是真實世界的“如果”之一。但若是這個“如果”崩壞,真實與虛幻的平衡将會被打破。池下世界的琅琊神曦因為失去一切在意的人與事,使得九霄蒼璧始終無法認主,甚至在月澈強行使用神劍時劍身斷裂,神魂俱滅。月澈又因無法生出情根,不得己道,驅使不了神劍,緻使神劍自毀,自己也受到反噬,被司胤反殺,使得惡戾為禍蒼生。

“先不說一下子失去兩位先天神族,若當真如此發展下去,這個世界崩壞,不僅影響其他池下世界,還有可能破壞真實世界的運行,後果不堪設想啊!”

丹陽一邊擦着古神莫須有的眼淚一邊哄着他,給意琦行都看無語了。自己的女兒為什麼要哄這個看起來一點都不老,甚至很年輕的臭老頭子。

最光陰和绮羅生一緻覺得...月澈救不了神族。

連神主都是神經病,這怎麼救?

【第二章】

琅琊神曦恹恹的瞥了一眼眼前之人,眼神分明在說:怎麼又是你。

“不歡迎我嗎?若是連我都不來,這地方當真就荒無人煙了。”月澈坐在劍旁,偏過頭看着她,“你為什麼不能開心些?我帶你去中原玩好不好?這地方風沙這麼大,你身嬌肉貴的可怎麼受得了。”

好聒噪...

曾經如阆苑仙宮的琅琊台随着時光流轉早已葬于大漠風沙,唯有雪白胡楊和高台日月與她終日相伴。

明月依舊,故國不在,何其可憐。

“聽說你是聞名天下的美人,既然長得這麼漂亮,整日都如冰霜一般可不好。”月澈細數着中原美景美食,越說越覺得熟悉...就好像這些編造出來诓她的話,全都是自己經曆過的回憶...

琅琊神曦原本什麼都沒聽進去,直到月澈無意間提了一句麟澤。

麟澤畔的麟澤村曾是她與哥哥藏身過的地方...

見她神色似有松動,月澈抓緊煽風點火,“你要不要出來透透氣?待在劍裡這麼久,會憋壞的。”

琅琊神曦見她沒什麼惡意,武功看起來也平平無奇,默默出現在了她眼前。

皎若太陽升朝霞。月澈怔怔的看着她,無端想起司胤教她的這句詩。隻要她站在那裡就是神聖的光,吸引着所有人趨之若鹜。

“阿娘真好看。”丹陽眼睛都不眨一下,這是她第一次見到神曦穿着聖女神服出現。

白金點朱,金銀絲線串着無數珠玉,散發出七彩光芒。雲鬓間步搖欲墜,鳳钗振翅欲飛,赤金長發垂落及地,好似九天神祇落入凡塵。

“真是不争氣!”最光陰看月澈一副迷了眼的模樣,咬牙切齒,“之前怎麼沒發現她這麼花癡!”

他知道她最喜歡自己這張臉,那也沒見她對着自己流口水發花癡啊!

“無論看多少回都不得不贊歎懷羲确實是貌美驚人。”绮羅生也喜歡看美人,畢竟美麗的人事物總是賞心悅目,“淡妝濃抹總相宜,她襯得起。”

“阿爹,你不覺得阿娘好看嗎?”丹陽見意琦行一直不說話,還以為他不喜歡。

“她一直是極美的。”意琦行看着丹陽稚嫩的臉,好像從中看到了幾分懷羲的模樣,“丹陽長大後也會和她那樣美麗。”

聽了這話,丹陽喜滋滋的捧着臉,“大家都說丹陽像阿娘,長大了也會那麼好看。”

“你這麼陪着我,是有事求我。”

“是有一事求你相助,普天之下除了你也無人能助我了。”月澈說的真誠,“我不想欺瞞你。前些時日我算到天下有一大劫,需以神劍除魔。當世神兵利刃,唯有九霄蒼璧可擔此重任。我不求神劍認主,就希望你助我一次。”

“我已無心紅塵,九霄蒼璧的神威自然也無法發揮,恐怕無法助你。”

“但我不想放棄。”月澈起身看着天邊高懸的太陽,“若知道有浩劫降臨卻不加以阻止,那我與殺人兇手何異?”

琅琊神曦别過頭去不接話,月澈卻覺得她是動搖了。

“我明日還來,你不答應,我就日日來。”

“那你真夠無賴的。”

月澈聳了聳肩,“反正我時間多,陪着你也可以打發時間。”

【第三章】

可第二日月澈再來到此處時,九霄蒼璧消失了。

依卦象推測,她是被人強行帶走的。

有人用縛仙繩捆住九霄蒼璧,将劍送到了意琦行面前。

丹陽看看水鏡裡的意琦行,又回頭看看抱着自己的親爹,指着水鏡裡的人說道:“裡面的阿爹看着沒有爹爹脾氣好。”

绮羅生笑着說道:“你阿爹現在的脾氣相較從前,着實收斂了許多。”

隻見水鏡中的意琦行正眼都不瞧一下九霄蒼璧,“吾意琦行不屑此等蒙塵無鋒之劍,它不配為劍中之皇,也配不上九霄蒼璧此等威名。”

此人本是想送上名劍讨好意琦行,求他救出手一個人,可誰知他壓根就看不上此劍。

拍馬屁拍到了馬腿子上。

琅琊神曦聽了并不惱怒,反正她也看不上這個眼睛長在頭頂上的人。

“哪裡來的就送回哪裡去。”

那人碰了一鼻子灰,隻好帶着九霄蒼璧灰溜溜離去。

還沒出指月山瀑,就被月澈抓了個正着。

定睛一看,果然是用神器縛仙索将九霄蒼璧帶走的。

她的功夫和絕頂高手沒得比,但是尋常打架鬥毆倒是綽綽有餘,看到被裹成粽子一樣的九霄蒼璧不禁怒從中來,把人揍成了豬頭。

“在意琦行的地盤上動武,姑娘是不把意琦行放在眼裡嗎?”

雖看不起此等小人行徑,也早就識破了他是用強才将九霄蒼璧擄了來,卻不代表意琦行能容忍月澈在他的地盤上撒野。

“多有得罪。此人擄走我的朋友,借貴地教訓一下。”說完月澈又用月刃不着痕迹的給了他兩刀,順帶送了他一絲夢靥之氣。

見月澈也就是教訓一下,沒鬧得太過分,意琦行拂塵一掃,轉身離去。

月澈抱起長劍連忙解開縛仙索,“你怎麼樣啊?沒事兒吧。”

劍裡無人應答。

“你倒是應我一聲啊!”月澈見她久久不曾應答,心下開始着急。

意琦行并未走遠,聽到月澈的話,心知劍靈珍貴,若是出了事,九霄蒼璧可真就成了一把廢鐵。出于惜劍之意,凝神聚氣,一掌将神曦推出了九霄蒼璧。

隻見原本幹淨整潔的公主殿下發髻淩亂,臉上與衣裳沾滿塵土,身上的珠鍊也斷了許多。

月澈倒抽一口冷氣,覺得自己剛才下手實在太輕,就應該打個半死再說。

“滴答——”見兩滴眼淚打在她的手背上,月澈更慌了。

“你...你别哭啊...我去幫你報仇好不好?”

誰知這句話讓神曦如決堤一般開始落淚。

她這輩子何曾受過這樣的屈辱,哪怕在最落魄的時候也不敢有人敢如此輕怠她。

“他把我捆起來摔在地上...當破銅爛鐵一樣的拖着...還嫌棄我太重了...”

“不許哭。”意琦行皺起長眉,他聽不得女人哭哭啼啼的。

而水鏡前的意琦行收到了兩大一小的鄙視。

“阿爹你居然兇阿娘!”

“意琦行你居然兇女人。”

“小公主那麼可憐,你...哎...”

意琦行捂着眼睛不敢再看,恨不得沖進去給自己一劍。

“那我們去找他報仇,你砍他,把他砍成肉泥給你出氣,好不好?”

“人族沒一個好東西,”神曦哭到整個人克制不住的顫抖,“我要回琅琊台。”

一路而來,讓她想起了當年一路逃亡的日子。

她想哥哥了...很想...

【第四章】

“好,我帶你回去。”月澈抹去神曦臉上的灰,調侃道:“你再哭就不漂亮了。”

“誰稀罕。”她自己胡亂擦了兩把,擡手之間,月澈與意琦行都看到了她手臂上的紅痕,不少地方甚至已經擦破了皮。

确實方才下手太輕,太便宜此人。

意琦行不由得更為鄙夷:怎能如此對待名劍與劍靈。

“罷了,你們可在指月山瀑稍作休息,待明日再自行離開。”

月澈将神曦扶了起來,謝過意琦行。

原本神曦想梳洗一番就上路,可天色已晚,趕路不安全,隻好答應月澈住一晚再走。

她坐在院中撫摸着九霄蒼璧,略帶歉意的說道,“對不起,害你跟我一起吃苦了。”

“你既懂劍,何故如此作踐自己與神劍。”意琦行出現在她身後詢問。

“我不懂劍。”

“九霄蒼璧有你這樣的劍靈,真是埋沒了這把絕世好劍。”

“它是好劍,但不會是你的劍,所以不用你操心。”

她讨厭這個人,語氣也不自覺的帶上幾分刺意。

“無主之劍與廢銅爛鐵何異。”

神曦起身仍是背對着他,似是被戳到心中痛處,憤怒的說道,“有主人卻無法保護他的劍才是廢銅爛鐵!”

說完便抱劍離去,獨留意琦行一人。

次日,隻見月澈帶着九霄蒼璧前來辭行,神曦一路無言。

绮羅生與最光陰來找意琦行商議近日武林暗流湧動之事,行至指月山瀑遇到了下山離去的月澈。

廉莊!绮羅生心下一驚。

可月澈就像沒聽到一般,背着劍與他擦身而過。

“請留步!”他連忙上前,“敢問姑娘,可是姓廉?”

月澈茫然的回頭,居然是喊她嗎?

“我不姓廉,閣下認錯人了吧。”

最光陰扯着绮羅生的袖子催促,“她都否認了,那就不是你要找的人,趕緊走了。”

绮羅生覺得世間除去雙生子之外不可能有如此相像的二人,她究竟與廉莊是何關系?

待見到意琦行,意琦行也說不知道她的身份,那她究竟是何人?

【第五章】

月澈覺得自己很倒黴...明明是想帶着神曦回琅琊台,半路卻遇到意琦行幾人正在血戰。

還是繞路吧...她不想惹麻煩。

萬萬沒想到就在遲疑的瞬間,這場血戰還是波及到了她。

就在對方一招向月澈襲來時,神曦出了手。

“你在發什麼呆!是不要命了嗎?”

“你好帥。”月澈看着她一劍了結一人,心生崇拜。

“用四方明夷陣困住他們。”

神曦将她護在身後,月澈立刻起手結陣,将對手盡數納入幻境之中。

劍靈閉上雙眼心念一動,劍鞘上的日月雙珠閃爍極光,如凰羽般的火焰燃起,吸收天地精氣,結出一道赤蒼雙璧光環圍繞在劍身周圍。

随着她再度睜眼,眼中赤金鎏光與眉間神紋交相輝映,青蒼之光與赤金之光彙成一股,化作劍光,直指陣内。

“九霄蒼璧,名不虛傳。”绮羅生不由得感歎,“神劍威力确非凡劍可敵。”

意琦行不置可否。

“她的劍法有點意思。”最光陰明明看見劍在手中仍未出鞘,可陣法之内飛劍無數,應當皆由劍氣所化,隻一招卻有萬劍之效。

“你怎麼知道我會幻陣?”月澈咽了咽口水,看着那群人在夢境中死去,該說她殘忍還是善良?

神曦看了一眼月澈眉間的神紋,“你以為我不認識你眉間的印記嗎?凡人看不到,我還是能看到的。”

“那你早就知道我找你的理由了吧?”

按理來說,她們可算同源雙子,互感互通,她應當多少知道一點。

“一開始就知道了,但是我的答案還是拒絕。”

天下人的安危,與她何幹。

“姑娘,你與他們有仇嗎?”绮羅生見她一出手就取了所有人性命,手段狠辣且淩厲,故而有此一問。

“隻和其中一人有仇,但為了防止其他人成為麻煩,不如全部解決,以絕後患。”她看到那個捆她的垃圾了。

“那為何不直接解決,而是要在幻境中。”意琦行看着一地面容平靜的屍體,“當真多此一舉。”

“不會反抗的人比較省事。”

“今日一戰,我觀你倒有幾分天賦。”

神曦壓根沒搭理意琦行,轉身與月澈說道:“趕緊上路了。”

“最光陰,你看着她的臉,什麼感覺都沒有嗎?”绮羅生見月澈毫不猶豫的跟随神曦離去,不由得心中歎氣:這兩個人什麼都不記得,唯獨他記得。

縱相逢,不相識。

最光陰挑了挑眉,“我能有什麼感覺?”

“哼,世間有多少人想得我指點,她卻如此不屑,當真是高傲無禮。”

意琦行見她如此不識趣,便徑直拂袖離去。

【第六章】

“阿爹。”丹陽指着水鏡中的意琦行嚴肅問道,“你這個樣子是怎麼娶到阿娘的?”

“小丹陽,這就叫王八對綠豆看對眼了。”最光陰在旁邊煽風點火,“你長大了可不能找這種脾氣的。”

“诶,這可不是王八和綠豆,是英雄難過美人。”绮羅生折扇輕搖,默默幫腔,“以柔克剛啊。”

丹陽懵懂的點點頭,意琦行則沒好氣的對她教育道,“不要聽他們的。”

都是一幫企圖帶歪他女兒的壞東西。

水鏡中,月澈帶着神曦回到琅琊台之後覺得自己出門已久,恐司胤起疑,打算先回月神殿,等過一段時日再來找她。臨走之前,她對神曦說若是想她了,可入夢來尋。

“誰會想你,趕緊回去吧。”

話雖如此,月澈倒還真在夢裡見過她兩回。

“素還真來找你?”

他此番是前來請神曦出手救绮羅生與最光陰,但被她拒絕了。

“失魂之症啊。不會是想要你以通天之力救他們吧?”

琅玕樹身為上古神樹有通徹陰陽之力,亦有化腐新生之能。

“動用此法會傷我元氣,非親非故,為何要救?”神曦看月澈黯然的模樣,心中不由得起了幾分猜疑,“你想救他們?他們與你何曾有過交情?”

“不知道,可我一想到他們會死,就感覺心裡堵的難受。”她撫摸着自己的心口,“明明是不認識的陌生人,為什麼會如此記挂?”

“那日我見绮羅生的模樣,分明是認識你的,說不定你才是遺忘的那個人。”

如此說來,月澈也想起來那日離開指月山瀑時,绮羅生看她的眼神,不像是認錯了人。

見她百轉千回卻不得其解的樣子,神曦歎了口氣,“罷了,我盡力就是。”

“你願意救他們了?”

“我隻是嘗試。若能将人救回來,你可向绮羅生問個明白,你與他們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麼。”

她隻是看在月澈之前一路辛苦帶她回琅琊台的份上才決定出手幫忙的。

【第七章】

雖不明白神曦為何回心轉意,但素還真還是與意琦行按照她的要求将二人帶至琅琊台。

“明日是滿月,我會在神壇救治二人,不許任何人打擾。”

“她真的可以救人?”意琦行回憶着她冷淡至極的口氣不禁懷疑。

“這是月神殿的傷魂之術,即便我與即墨醫聖合力救治也無能為力。魂魄之事,唯有尋找通天之人才有希望,不管結果如何總要一試。”

滿月之夜,神曦應約手執大明梵經輪出現。

悠揚的誦經聲傳來,每念一遍,便轉動一次梵經輪,清脆的寶石敲擊聲回蕩在高台上空,像是在召喚迷途之人魂歸來兮。

在念過九遍之後,她放下梵經輪,雙手食指分别點在二人眉心,感受着屬于各自靈魂之間的牽引。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雪白的衣紗在朦胧月色中如夢似幻,為神明獻上虔誠的祈舞,感應天地萬物,企圖尋回遺失的靈魂。

梵經輪亦随着她的身姿泠泠作響,時而急促時而低沉,至最後落入掌心而立,從頂端紅寶石中折射出幾縷金絲。

找到了。

閉上雙眼,素手搭上金絲如診脈一般感受着魂魄氣息,通過灌注新生之力,吸引它回到各自的身軀。

待為二人完成招魂,月影将沉,東方既白。

“怎麼樣?是不是很神奇?”素還真與意琦行站在遠處守着,“神之血脈,逆轉陰陽,此事還真得是她才能做到。”

意琦行看着高台上的女子,明明是雍容華貴的盛世牡丹之相,卻滿身寂寥如遺世之仙。

“素某多謝王姬出手相助。”

“我救人是有所圖。”她看着绮羅生,“绮羅生與最光陰認識我的朋友?”

“若論女子,他們的好友唯有廉莊,可聽绮羅生說她早已身故...”素還真突然雙眉一蹙,“難道你的朋友與廉莊相關?”

神曦方才施展神通同時救了兩人,虛耗過度,此刻覺得自己快要力竭,隻好暫時放棄追問,“此事待绮羅生醒了再說,你們先好好照顧他們吧。”

見她臉色蒼白,素還真攔下了還欲詢問的意琦行。

“看來最光陰因逆時計而忘記過往,也忘記了廉莊;廉莊身故後,在機緣巧合下成了王姬的那位朋友。”素還真沉思,“那位女子,身份應當也并非尋常人。”

“二人都遺忘了過去,對他們而言不失為一件好事。”意琦行說道,“若隻有一人記得,念念不忘卻無回響,反倒是折磨。”

【第八章】

“你的臉色很不好。”月澈進入到神曦的夢境中,隻見她正獨自坐在樹下調息,周遭一片荒蕪。

“休息一陣就好。”她看向月澈,“你應該有一段與最光陰和绮羅生有關的記憶被封印了。若是你想尋回來,可以去找绮羅生。”

月澈聽得這話反心生猶豫,最後坐在她的身邊,潇灑說道:“不去了。誰知道記起來是好是壞呢?反正他也不記得我,我何必給自己徒增煩惱。”

“那他如果是對你而言很重要的人呢?”

“他對廉莊重要,對月澈不重要。”人間情愛,不是她配擁有的。

神曦撇了她一眼,“口是心非,你最好是真的覺得不重要。”

“我救人的酬金你還未給我。”這一日,素還真等人打算辭行,神曦帶着九霄蒼璧出現在了他們面前。

“王姬想要什麼樣的酬金?”

“救一個人。”

“哦?是誰?”

“月神。”

“可是月神殿的月神?”

神曦點點頭,“她與司胤不是一路人,卻被司胤當作傀儡困在月神殿,請你救她。”

“我們為什麼要救她?萬一她是扮豬吃老虎怎麼辦?”最光陰擔心這位月神與大祭司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其實是沆瀣一氣。

“我請的是素還真,不是你。”

最光陰一口氣沒上來,“你這是在看不起我嗎?”

“我不想請傻子去救人。”

“我一向不打女人,但是我可以今天破例。”

绮羅生連忙拉住他,“有話說清楚便好,何必動手呢。”

“所以你的朋友就是月神。”素還真肯定的說道,“绮羅生,你回憶一番那位女子的長相,是否眉間有一輪白金彎月紋?”

绮羅生記得那日月澈施法開陣時,确實眉間一輪彎月隐約閃現,點了點頭。

“她不願月神殿成為司胤實現野心的工具,更無意傷害别人。你若是願意救她,我可以跟你走。”

素還真看着她手中的九霄蒼璧,促狹的說道:“可在下已有佩劍。”

“我發過誓,九霄蒼璧此生絕無二主。但想弑神誅魔,普天之下唯有九霄蒼璧。”

弑神誅魔...素還真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所以月神出現在琅琊台,是想要得到九霄蒼璧誅殺司胤。”

“司胤奪走她的先天神力化作月冕,實力近神。要殺他,就必須擊碎月冕,以神血淬煉的神劍殺之,否則一切都是徒勞。”

“那你就是在要挾。”最光陰看着她冷若冰霜的樣子,面上升起幾分不悅,“若不答應你,就等于我們永遠都殺不了司胤。”

“區别是我給了選擇的權利,你可以拒絕我。”

素還真也不氣惱,反倒欣賞起了神曦的性格,“素某當然無法拒絕。”

【第九章】

司胤見月澈兩手空空回到月神殿也不曾說什麼,畢竟九霄蒼璧有一位高傲的劍靈是天下人盡皆知之事。

“你怎麼會和這些邪門歪道合作。”月澈皺眉看着他桌案上的書信,“盡是些宵小之輩。”

司胤卻反笑道,“你看不上那群人,卻不代表他們沒有可用之處。虎狼之輩固然強大卻難以駕馭,宵小鼠輩雖然無恥,卻可以為了那一點蠅頭小利鉚足了勁使壞。你說這筆買賣,虧嗎?”

“既然如此,如今局勢如何?你要赢了嗎?”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绮羅生與最光陰已除,接下來就是素還真了。”

月澈袖中的手逐漸握緊。

趁着司胤下山布局,她借口自己要閉關修煉,再次偷偷離開月神殿。

本想跟随着卦象一路去尋素還真,看到塵世已深陷硝煙之中,月澈心生不忍。

小蜜桃聞到一個熟人的氣味,咬着最光陰的袖子沖月澈奔來,正巧看到她在給幾個孩子送幹糧。

“這人怪好心的。”

小蜜桃:你不認識她嗎?

“我不認識啊,是你認識的人才對吧。”

小蜜桃這才想起他已經忘記了廉莊。可廉莊已死,這個人身上卻帶着她的味道...令狗費解。

月澈看到小蜜桃,掏出一段肉幹,沖它招手,“好狗狗,你要吃嗎?”

最光陰握着狗尾的手一緊,不知為何總有一股伏地挺身的沖動湧了上來。而小蜜桃聽到月澈喊它,“呲溜”一下就跑了過去,搖着尾巴歡快的從她手中咬走那塊肉幹。

“你不要什麼人給的都敢吃,萬一裡面下了藥怎麼辦。”

小蜜桃:她才不會。

月澈看着自己的手,感覺掏肉幹的動作像是做了無數回一般自然,不由得又想起了神曦曾說,她才是遺失記憶的那個人。

“你怎麼會一個人在這裡?”最光陰記得她就是神曦口中的月神。這不是正好麼?那女人說要救她,她自己就跑出來了。

“我來...我下山玩而已。”月澈不想暴露身份,故而胡謅了一個理由,卻不知對方早已知道了她的底細。

“那你的玩心可真重,讓你的朋友一直為你擔憂。”

月澈眨了眨眼,并不懂他在說誰。

“就是那個劍靈啊。”

隻見她正色說道,“我們不是簡單的朋友關系,是戰友。”

“不管什麼友,你還是趕緊去找她吧。”

“那你知道她現在在哪裡嗎?”

“在素還真那裡吧。”大概,嗯。

“那素還真...現在在哪裡?”

最光陰本想回答,卻發現自己也不知道素還真在哪裡,“算了,我要去辦事。等辦完事我帶你一起去找他吧。”

【第十章】

可惜最光陰沒理解神曦的意思,此救非彼救,并非是要救月澈離開月神殿,而是有另一層深意。所以素還真正為此事而努力奔波,将九霄蒼璧暫時托付給了意琦行。

神曦很抗拒,但意琦行接受了。為了避開這個讨厭的人,她一直躲在劍中休養生息,甚少出來。

這日她難得出來透氣,見意琦行在樹下打坐調息,突然問道,“如果有人此時偷襲你,你會死嗎?”

“意琦行之意識乃天羅地網。這世上,不可能有人能要意某的命。”

神曦不置可否,但不想再接話。

“放眼天下,你認為誰能配得上九霄蒼璧。”意琦行睜眼看向那把絕世名劍與執劍之人。

“無人。”

“為何?”

“九霄蒼璧的對手,是天意。凡人不配擁有它。”她側身時眼中鋒芒畢露,有睥睨天下之勢,一如昔日權傾天下的攝政王。

意琦行頓感一陣凜冽劍氣,好似被封印的神劍淩駕于天地之上,誓破九州寒霜。

他對九霄蒼璧有興趣了。

“可否與在下一戰。”

“我說了,九霄蒼璧真正的對手,是天意。”

“你這番話,倒讓我想到了倦收天,‘我既收天,誰敢動我’ 。”

“若是你與他一戰,誰會更勝一籌?”不過想到眼前此人心比天高,她又沒了追問的興緻,“罷了,你也不像是認為有人能勝過你的。”

“意琦行不會敗。”

果然,真是個狂妄自大的人。

不過再狂妄的人遇到更強大的對手,也會折戟。比如使用誅神之式後的意琦行暫時坐上了輪椅。

“有你保護他,我就放心了。”素還真如是說。

“他隻是經脈受損,還沒死。”神曦拒絕。

“你看他這麼可憐,發發善心?”

“我像是很慈悲的人嗎?”

“你是啊。”素還真笑的純良無害,“他現在這樣很聽話的,你推着他朝東,他絕不敢命令你往西走。”

“我都說了,他隻是坐輪椅...不是癱瘓殘廢...”

素還真的口才,舌燦蓮花,可颠黑白,神曦哪裡能争得過他,到最後還是隻能被迫接下這個“爛攤子”。

幸好最光陰已經找到了绮羅生,二人帶着月澈不日就能回來,可以把意琦行這個燙手山芋丢給他們處理。

“我說就是走這條路啊!小蜜桃也說往這裡走。”

“我隻是繞了一下,最後不也是朝着指月山瀑來的嗎!”

绮羅生扶着額頭無奈的走在後頭,這種場景隔三差五就會出現。

這兩個歡喜冤家。就算已經忘了彼此,但隻要一遇到對方就會智商驟降,互相鬥嘴,最後還要自己想辦法哄對方。

但是這樣的最光陰,就像是北狗回來了一樣。

神曦裹着毛氅在半山腰的亭子裡等候,看着兩個幼稚鬼一路吵吵鬧鬧,感覺自己白擔心了。

“你在等我們嗎?”绮羅生溫柔的問道,“這裡風大,其實不必等我們。”

“嗯,算算日子你們也該到了。”

“你的元氣恢複了嗎?怎麼站在風口?”月澈急忙三步并作兩步,“绮羅生說得對,已經入冬了,夜深風寒,不必等我們的。”

“她能有什麼事?”

月澈給了最光陰一個闆栗,“你以為招魂是買個包子這麼簡單的嗎!保不齊是要命的事!”

“抱歉,我們不知道...”绮羅生握着扇子,心生愧疚。

“求我的人是素還真,這筆債自然是他來還,你不必放在心上。更何況我既選擇了救,當然知道我要付出何種代價,無需介懷。”

“好了,還是快點送你回去吧。”最光陰也有些不好意思,“要是真的凍出病來就不好了。”

小蜜桃:我的毛很暖和,你可以晚上和我一起睡。

神曦沒忍住,偷摸了一把小蜜桃,确實很暖和。

“他們...”一路上,神曦看着前面時不時吵架拌嘴的月澈與最光陰,有些猶豫不定的問绮羅生。

誰知绮羅生卻搖了搖頭,“并沒有恢複記憶。但也許是注定的吧,他們處的很好,與以前一樣。”

神曦亦不多言,隻要月澈開心就好。

【第十一章】

指月山瀑多了最光陰與月澈,一下子熱鬧了起來。

而随着意琦行經脈受損之事傳開,許多看不慣他的人都前來尋釁滋事,企圖報複。

“你的命可真搶手。”神曦坐在梅花樹下與意琦行下棋,看着又一個倒黴蛋倒在了劍陣之外,感慨的說道:“明知道打不過你還要來送死,真是執着。”

“你還下嗎?”

“為何不下。”她一招連吃了意琦行好幾子,“赢了的話,晚上我要吃荠菜餡餅。”

意琦行捏着棋子皺眉,“寒冬臘月,何來的荠菜。”

“我不管,那是你的事情。”

“無理取鬧。”

神曦彈出一顆捏在手中的白子,卻被來者接住,放回了棋盤,黑白局勢被瞬間逆轉。

她很是不滿的瞪了一眼素還真。

“看來晚上不需要荠菜餡餅了。”

素還真笑道,“打擾二位雅興。”

“确實擾了我的興緻。”應該說是壞了她晚上做飯的興緻。

見素還真有話要與意琦行說,神曦很有眼色的讓了位。

“有話但說無妨,若是為了我的雙腿,我已接受了此事。”意琦行說的雲淡風輕,繼續拈起一子,“我們繼續。”

“确實有辦法能修複你的經脈,但...”素還真話中帶話,“解救之法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意琦行握緊手中棋子,倏而又松開落子,“她未必肯幫。”

“我已尋到了即墨醫聖,若要打通且修複經脈,需要神佛之物為你洗髓。他雖可助你洗髓,卻未必能助你全然恢複,所以此乃下策。而上策,就是借由琅玕樹的新生之力,重生經脈。”素還真趁着意琦行分心,大殺特殺,“這段時日,她還是這樣冷冰冰的?”

“她不是一直這幅樣子麼。”

“心結難醫啊,不怪她。”

“那她以前是什麼樣的?”

“日出東方,華光萬丈,乃神王之明珠也。曦之一字,足可見琅琊王對她的鐘愛。且琅琊神曦乃曆代琅琊王室中天分最高者,神眷之人,又是金尊玉貴的帝國公主,自然性格明媚活潑。”

“你見過?”

“見過兩回。一回是受琅琊王之邀,第二回是為煉器之術拜訪這對兄妹,不過那時她就已然變了許多。看來琅琊神秀過世後,她更厭倦這個世間了。”

“那為何不死?”

“天命未盡,她死不得。”

“意琦行不信天命。”

“可她就是為順應天意而生。”

意琦行不語。

一局終了,仍是素還真赢了,他起身負手而立眺望着琅琊台的方向,神色悲憫,“她的心裡極苦,卻無人可訴;一心想要守護,卻全都失去。琅琊神秀曾說,自王都大火那一日起,她就像變了一個人,所以不到萬不得已我也不願強迫她。”

“晚上,吃荠菜餡餅嗎?”

“啊?”

晚上一桌人吃飯,看到神曦對荠菜餡餅情有獨鐘,素還真大概有點明白了。

意琦行還挺溫柔的嘛。

【第十二章】

指月山瀑下了一場大雪,這幾日又是難得清淨,月澈坐在瀑布邊的梅樹下煮茶,打算再烤幾個柿子一起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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