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于高崗,涉行滄泱;
追吾神往,溯彼情長。
吾歡吾愛,憶不得往;
魂歸來兮,歲與同殇。
長睫覆蓋着琉璃般的眼眸,點點月光從眉間神紋處升起,與清輝蝶影交織成一道流光灑在太極鲲身上。古樸而悠遠的長鳴聲回蕩于天地之間,兩尾黑白分明的鲲鵬開始逆回溯遊,打開了世界之心的大門。
一葉一世界,每個世界按照各自的法則運作,供養着世界之樹。茂密的樹冠如華蓋一般,每一葉、每一花都流光溢彩,而她的蝶影正停在花葉之中,等待着她的到來。
月澈将花月神給她的勾玉獻給了世界樹,随後向其發問,等待着世界樹的答案。
你信前世今生嗎?若是死後去向下一程,還會是前世那個人嗎?
至少,君滄瀾信。
飛鳥和魚相遇是一場意外,可是對彼此的賞識卻出自真心。
九黎族,一個據說有窺天之能的族群。一旦動用這種神秘而禁忌的力量窺得真正的天機,就會進入塵世輪回,受盡萬般苦難作為代價。
九黎司命雲暮遙欲拯救九黎一族的命運被打入輪回,君滄瀾為成全自己與她可遇不可守的緣分,應了這場情劫,轉世為方沛生,卻不想陰九岐橫插一腳,引出這場變數。
待華光散盡,月澈就像是做了一場夢。
夢中,誰都沒有錯。花倚夢在方沛生離開尋花樓不久就出現了天人五衰,陰九岐找到她時,已是油盡燈枯之态。所以并不存在什麼附身或是換魂,隻有造化弄人。真正的花倚夢早已如一場幻夢般消散于人間。
皆是錯過,鑄成過錯。
【第十一顆】
陰九岐被方沛生識破後心死如灰的回到鐘山,由于失去最寶貴的雙眼,燭龍罰她在冰潭中反省百年。當月澈來到此地時,她竟覺得昔日嚣張跋扈的陰九岐無比凄涼可憐。
“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吧。”
“來請你幫忙。”
月澈将前因後果都告知于她,誰知她聽完後先是笑,笑自己癡傻,笑自己天真,可笑完後又哭自己的可笑與愚蠢。
“事到如今,我還有什麼可幫你的。陪在他身邊這麼多年,到最後都不願多看我一眼,此刻他怕是厭惡極了我,或許還以為是我殺了花倚夢吧。”
“他愛的隻是想象中那個人,不全然是真正的花倚夢,也不是你。”
那日她從聖月壇回去後提起此事,沒想到最光陰一針見血的說道,方沛生愛的根本不是花倚夢,隻是過去留在他心裡那個美好的幻影而已。
“所以我想請你扮演花倚夢見他一面。隻要讓他死心,魂歸海皇之身,我願意勸說城主把雙眼還給你,免你責罰。”
月澈見她不言不語,等了許久也沒做出回應,隻好留下一枚通往月神殿的令牌,對她說道:“你喜歡的人,到底是方沛生?還是君滄瀾?還是那個對你曾有恩情的幻影?我會等你三日,若是想通了,可帶着月神令來月神殿尋我,燭龍不會攔你。”
意琦行練劍歸來,見月澈正在點燃天階兩側的長明燈,明白她是在等陰九岐。
“怎麼前兩日你倒一點不急,也不見你出來等她。”
“我當然不急,急的是她。”月澈剛點完第二盞就感應到有人打開了結界,微微勾起一抹得逞的笑意,“我隻是吃準了她的性格,一定會來。”
陰九岐知道自己終究抗拒不了,無論是方沛生還是君滄瀾。但也許月澈說得對,是自己執意将心中那輪幻影投射在他們身上呢?
巨大的輕紗簾幕層層堆疊,方沛生就在這如煙似霧的月神殿中見到了“花倚夢”。
她并不需要說什麼,隻需要靜靜坐在那裡聆聽。等方沛生執念散盡,月澈就會點燃葬魂香,指引他去向該去的地方。
“多謝你。”
“就當是成全我自己。我裝了她這麼多年,有時我都會恍惚,自己到底是誰...今日權當是擺脫了她。”
“你的雙眼我會送到鐘山。”
陰九岐起身欲離開月神殿,忽然想到一事,“擎海柱封印松動一事你可知道?”
月澈心中一緊,“我知道。”
“你要小心,已經有東西逃出來了。”
随後陰九岐向月澈行了大禮,“為我以前的失禮道歉。雖然我還是覺得你很弱小,但我願意承認你才是唯一的萬神之主。”
“...你可以不用說後面那句話。”她聽了是真紮心。
“回去之後我會自請鎮守鐘山百年,希望待出山之時,還能再見。”
說完就帶着月澈給的長明燈離開了月神殿。
“她話裡什麼意思?”意琦行注意到了陰九岐的用詞。
“為什麼說你弱小?”最光陰不爽這個女人貶低月澈。
“她說百年後還能再見又是什麼意思?”绮羅生擔心她的安危。
月澈被一個個問題砸暈了腦袋,差點轉不過彎來。
“她那是诋毀我!我哪裡弱小了!我一刀一個都不是問題!”她撩起袖子證明,“這就是我習武的證據!”
绮羅生看着這聊勝于無的肌肉,甚至感覺自己能一掌圈住她的胳膊,實在不太相信她說的話。奈何還得順着她,不能傷她自尊心。
“你與懷羲同為神主,為何有如此大的區别?”意琦行看着纖瘦的少女,總覺得她腳下之路異常坎坷。
“懷羲跟我的情況不太一樣啦。用老爹的話來說,至高無上的權力劃分為兩部分,信仰與力量。懷羲象征着光,她即天地萬物的信仰;而我要擁有絕對的力量,才能得到屬于我的神王權杖與神冕,使萬神臣服。至于為什麼非要我承襲神王之位...雖然這好像是天命來着,但其實...”月澈傷腦筋的點着太陽穴,“一方面是為了制衡懷羲的力量,使信仰與力量二者達到絕對平衡;還有一方面...神族這個群體吧...就像有一大群的意琦行。雖然各有各的歸屬與職責,但這群龍傲天之間誰也不服誰,總會産生各種各樣的摩擦。若是沒有一個具有威信的神王出來主持公道,他們能把神域,甚至其他世界都打成廢墟。”
奇怪的比喻...但意外的很合适...
“一群...意琦行...”绮羅生顧及着劍宿的面子沒有笑出聲,但是扇子下的嘴角是怎麼都壓不下去的。
“你真是天才。”相反,最光陰毫無顧忌的撲哧一笑,“這個比喻真恰當。”
隻有劍宿受傷的世界達成了。
【第十二顆】
月澈與君滄瀾坐在圓桌兩邊對峙。
說是對峙,但其實對方巍然不動,隻有她單方面劍拔弩張。
毫不誇張,她在極力克制自己想要炸開鍋的沖動。
“這種事情...你怎麼不早說...”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蹦出來的一樣。
“抱歉,我沒想到事情會嚴重至此。是我的過失。”
“那你指望我?!”月澈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現在和普通人有什麼區别?你來指望我!”
“月主神通廣大,我相信你。”
“少來這套。你們不是嫌棄我弱小嗎?那我操什麼心。答應天道的事我都做到了,他要是想出爾反爾,我就捅死自己,或者你們換個神主拉倒。”
君滄瀾不贊同的皺起眉,“這話你聽誰說的?”
“不就是這幫自诩先天神族的老東西嫌棄我沒本事,嫌棄懷羲懷了個人族的孩子嗎?這種話我可聽得太多了。”月澈起初聽到這種話還會生氣,想要去找他們理論,可懷羲攔下了她。
因為他們說的沒錯。
先天神族個個得天獨厚,力量非凡,她們隻是占據了出身優勢卻沒有強大到能讓衆神臣服,就比如她至今還未得到神王冠冕之事一直為人所诟病。
“老東西們活得循規蹈矩,自然不接受小輩的出格之事。你的君權乃天命所授,他們不得不服,以後不要說這種氣話了。”
“少給我扣高帽。你現在到底想怎樣?”
“敵暗我明。不瞞你說,已經有一部分地煞逃出了封印。為今之計,其一,找出那些地煞;其二,重鑄擎海柱;其三,加固七殺天門陣。”
“你可以停下了,我要回雲川瓊庭。”
月澈直接拒絕,拔腿就要跑,卻被君滄瀾毫不客氣的揪住後衣領,差點岔氣。
“你怎麼連我的計劃都不聽完?”
“你能有什麼好計劃?!每個字都感覺在坑害我!”
君滄瀾戰術性的咳嗽兩聲,“你聽我說完再走也不遲。”
可是等月澈聽完他的計劃,一雙漂亮的琉璃眼狠狠眯起,用威脅的眼神打量起了他。
“君滄瀾,你腦子沒壞吧。”
“很正常。”
“那你怎麼會想到這種馊主意?!”她提高了聲線,一腳踩在凳子上用月刃指着他,“這主意簡直爛透了!”
君滄瀾用手指推開月刃,偷偷挪了挪凳子,遠離她一些才敢繼續開口,“可這是最簡單的方法了。與其我們辛苦搜尋,不如引他們前來,到時候可以直接一網打盡。何況...你我本就有婚約在身。”
“那個婚約隻是臭老頭子的一廂情願,算不得數。”月澈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想等雲暮遙來搶親直說,你那算盤珠子都要崩我臉上了。”
“她不會來的。”君滄瀾确實萌生過這樣的念頭;但轉而一想,她那樣的性格,想必從未将他放在心上也說不定,又怎麼會來搶親。
月澈見他神色落寞,自己也已經将他臭罵一頓,撒了氣,此時開始冷靜思考起了“馊主意”的可行性。
擎海柱乃女娲補天時落入海底的一塊巨石,為封印那落迦獄,與鎮海天印形成七殺天門陣的兩處陣眼。鎮海天印由實力強大的海族鎮守,唯有海皇大婚或出現涉及海域存亡之事時方可取出。且婚禮當日必定人多口雜,逃出的地煞一旦得到封印被削的消息,定會趁此機會擊碎擎海柱,打開那落迦獄,而他們就可以趁此機會完成所有的計劃。
但是...
“我不同意!”
除了月澈,在座四人沒一個同意的。尤其是最光陰反抗的最厲害,就差提着刀去宰了海皇。
新月的微光被雲層遮蔽,廣闊的海域如幽冥深淵,黝黑而寂靜,天地間唯有海浪的聲音不斷回響。
“阿澈,你究竟是怎麼想的?”懷羲走到她身後,回想起方才她一言不發的樣子,覺得有些不對勁。
“君滄瀾的辦法,是目前最好的方法,我應該答應他的。”
“可你卻開不了這個口。”她敏銳察覺到了月澈的情緒波動,“你在害怕。”
“嗯...”月澈拿下了發間的牡丹花簪,“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對他是什麼樣的感情。”
殘存的肢體記憶與内心感受告訴她,她喜歡他,一見到他就滿心歡喜;可是理智卻在說,她已經失去了所有記憶,沒辦法像曾經那樣喜歡他,也許他的喜歡也隻是出自移情呢?
她沒有過去,完全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樣的人,那...他會不會隻喜歡過去的自己呢?
但如果她答應君滄瀾,心底一直有個聲音在瘋狂叫嚣:拒絕他,絕對不可以答應他,哪怕隻是假成親也不可以。
“在我看來,你一直都是你,本質上從未變過。”懷羲抽走牡丹花簪收了起來,“不如等你想明白了,我再将它還給你。”
不遠處,意琦行正在等候懷羲。
“方才我以為你會贊同君滄瀾,沒想到你也反對。劍宿大人這次似乎不太理智啊。”
“雖是假夫妻,卻是真成親,兒戲不得。”
她擡手舉起月澈的花簪,靜靜回憶起隻有她們二人相依為命的日子,“阿澈在那樣的環境下長大,所得太少,失去太多,内心十分敏感且多慮,所以不要怪她做出一些常理之外的舉動。而且...其實我也想過,若是你忘了我,我要怎麼辦?”
“意琦行永遠都是那個意琦行。”
呆了半晌才明白過來他是在說情話的懷羲忽然就紅了眼眶。
向着未來前行的意琦行,一次次遇到過去甚至是前世的她。
錯位的相遇能得到正确的結果,他們何其有幸。
是夜,懷羲帶着花簪敲響最光陰的房門,正好绮羅生也在。
她将花簪放在桌上,坐在二人面前,“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興趣,聽我說些故事。”
【第十三顆】
七月初七,是天下有情人的好日子,也是四海海域的大日子。
海皇大婚。
月澈正在梳妝,透過鏡子看到身後的婢女們不斷來來去去準備要佩戴的珠寶與嫁衣,原本輕松的心情也被這氛圍帶的緊張起來。
懷羲見狀放下了手中梳子,握住她冰涼而微微顫抖的手,“你當真想好了嗎?”
看着妝奁旁那柄雙飛彩鳳羅扇與綴滿珠玉的龍鳳喜冠,月澈暗自捏住了裙角,“開弓沒有回頭箭,這個時候想臨陣脫逃也不行了。”轉而問懷羲,“你當年與意琦行成親時,緊張嗎?”
“一生一次的大日子,自然是緊張的。”
“是嗎...”
可她們終歸是不一樣的吧?她看着自己因緊張而指節泛白的手。
懷羲是美夢成真,心願得成,自己卻是與人逢場作戲。既然如此,她為什麼要緊張?那種不安的感覺又是從何而來?
這個決定,真的是對的嗎?
君滄瀾身着喜服,手持鎮海天印在海皇宮正門外等待。
“說實話,到現在我都覺得自己在做夢,沒想到你真的會答應。”二人并肩走向正殿時,君滄瀾壓低了聲音偷偷說道,“但是我現在有些後悔了。”
手持紅羅扇的月澈目不斜視,極力保持着鎮定與警惕,“你閉嘴。我才是吃虧的那個。”
“你的護花使者實在是太可怕了,他們的眼神像是要活剝了我。”
“我還以為你早就有了這個覺悟,不然怎麼這麼勇敢呢。”
最光陰站在人群最前面,狠狠捏着手中狗尾,眼神緊盯盛裝而來的新娘,面色平靜的同绮羅生說了一個非常殘暴的建議,“我實在看着礙眼,等這件事一過,我們做掉他,怎麼樣?”
“你想怎麼教訓他?”绮羅生臉上仍挂着如沐春風的微笑,但嘴裡說的話也沒多和善,“得做的隐蔽些,不能讓她知道。”
你們兩個...!!!
懷羲就在他們身後,把倆人的對話從頭到尾都聽了進去。
攤上這兩個人,月澈也真是不容易。
拜天地,合卺酒,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進行,可當鎮海天印放在月澈面前時,她再一次猶豫了。
君後與海皇共掌四海海域,她隻要将手放上去,和君滄瀾一起握住鎮海天印就好,可是為什麼...
明明婚禮是假的,眼前的鎮海天印也是假的,他們早就準備好了萬全之策,為什麼她還會有恐慌的感覺?
擡眼看向對面的君滄瀾,即便隔着喜冠厚重的珠簾,她仍能感覺到這個人方才在透過她看另一個人,雖然隻有一瞬。
他是在透過她看誰?
婚禮時間倉促,這身翥鳳翔鸾喜服卻精美而華麗,還十分合身。若要雞蛋裡挑骨頭,就是這衣服還能再收攏一些,并非完美合身。
更别說那頂燒藍花絲龍鳳喜冠。
正中的九尾金鳳銜一顆火紅的鴿血珠墜,每一羽鳳翎上鑲滿了各色寶石。九龍口中各嵌一顆明珠,綴着長長的八寶流蘇,行走間搖曳生姿,顧盼生輝。
如此繁複而貴重的喜冠與禮服,顯然是精心準備的。
此前與君滄瀾的婚約隻是古神那個老頭子的提議。月澈早知道他心有所屬,自己也無意于他,所以斷然拒絕了此事,難道這些是為雲暮遙準備的嗎?
這一切都太詭異了,她不該答應的。
反觀君滄瀾見她一直沒有動作,笑着打了圓場,“是太緊張了嗎?”
堂下的海族們也紛紛活躍着氣氛打趣,沒有人發現她的不安與焦慮,隻有他們一直在關注着她。隻要發現她有些許的勉強,他們會立刻帶人離開。
就在最光陰手中的狗尾即将按耐不住的時候,月澈深吸一口氣,終于擡起沉重的手握住了鎮海天印。
但還沒等到“鎮海天印”的認可,海皇宮忽然開始地動山搖。
來了...
道道黑氣沖着正殿而來,衆人閃躲不及,殿内頓時亂成一團。
君滄瀾見勢啟動陣法保護海皇殿内之人,最光陰則趁此機會搶過新娘護在身後,用刀尖挑開了她美麗但礙眼的喜冠,任其摔落在地,散落一地珠玉。
沒想到掀開蓋頭的是他...
四目相對,她是驚訝,他被驚豔。
月澈不是不美麗,隻是美的内斂而含蓄,像一株夜色中的白昙。而今日明豔的妝容襯的她華若桃李,驚為天人。
“不可以嫁給其他人,假的也不可以。”
雖然這身喜服穿在她身上很漂亮,但他還是覺得讨厭。
“你...”
還不等月澈說什麼,一輛巨大的烏蓋馬車闖入海皇宮。馬車中的人一身漆黑玄甲裹挾着肅殺之氣,來勢洶洶。
“海皇與月神主大婚,怎麼不請本君喝一杯?”
“煞君不好好呆在那落迦獄,怎麼不請自來?”君滄瀾風度不改,準備迎戰煞君。
“小小地獄,怎麼困得住本君。”面具下的黑眸凝視着海皇,眼神挑釁而輕蔑,“既然是海皇的好日子,本君自然要來親、自、道、賀。”
長槍一揮,不知從哪裡湧現的地煞将幾人團團包圍。
月澈本有最光陰和绮羅生保護,可她嫌這身喜服太過累贅,幹脆将外衫脫了丢在一邊,凝出月刃加入了這場混戰。
等待被救從來不是她的性格。
“不如用你們的雙眼親自驗證我前日所說的話。”懷羲忽然出手阻止了最光陰與绮羅生,“眼見為實。”
【第十四顆】
地煞皆沖着海月二人攻擊,君滄瀾實力自不容小觑,而月澈道道刀光淩厲而迅猛,纖細的身材,配合靈活的身法,竟也逐漸開始占據上風。
而觀戰的意琦行終于明白了懷羲為何不讓最绮出手。
就算失去所有記憶,可是身體沒有忘記,她的刀法中盡是最光陰與绮羅生的影子。
黑影沖她背後而來,腕間一轉,短刀就已破了對方的招式,動作如行雲流水。
“阿澈...不是不能習武嗎?”最光陰記得自己教了她許久,可她的身體是一個無法儲存内力的篩子,始終練不好他的刀法。
“那是我們的誤解。”懷羲緊盯着月澈在陣内厮殺的身影,時刻關注着她是否會有危險,“月神之力如清風流水般柔和飄逸,是一種流動的力量,故而無法凝氣。此前我們誤以為這是導緻她不能習武的理由,任由她放棄武學,可換一種思路想來,她隻是不适合走尋常武道而已。”
“所以她的武學是注重身法基礎,而非力量強弱。”绮羅生看着她每一次出招簡單而利落,力道不強卻總能退敵。
“返璞歸真,回歸武學本質,才是适合她的武道之路。”
見煞君向月澈出手,懷羲立刻拔劍,卻不想他接下她的劍後又分出另一股分身襲向月澈。
“不好!”
月澈危及之際,擡眼對望,居然出現了一雙绛紫色深瞳。
恍神之際,分身粉碎,本體亦被重創。
懷羲看着煞君匆忙逃離,不由得暗自惱怒,要是方才自己再快一點就好了。
“怎麼?讨厭我?”眼前的月澈神态冰冷,眼神如沉靜深海般死寂而深不可測,“難道不是我保護了她?”
“我沒有讨厭你。”而是懼怕她的存在。
“可你的眼神也不像是樂于見到我。”
“暗月,她已經長大了。”
誰知她嗤笑一聲,紅唇輕勾,像是聽到了很可笑的話,“琅琊神曦,方才若不是我出現,她可就沒命了。”
幾人都感到了不對勁。月澈從不這樣叫懷羲,說話的口氣與神态也全然似另一個人。
冷豔而魅惑。
“去擎海柱?”暗月挑了挑眉,“不是需要我修複七殺天門陣?”
懷羲還想說什麼,可看到暗月已經轉身離去,且論力量強弱,她的确會比月澈更合适,隻好放棄了自己的念頭。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君滄瀾驚訝萬分,“月主怎麼變成這樣了。”
懷羲歎了口氣,似乎是不想回憶那件事,但在最光陰與绮羅生的追問下還是說了出來。
“暗月,是阿澈為了保護自己而産生的副體人格,一旦本體受到威脅時就會出現。她為了保護阿澈,會無所不用其極。”
“怎麼會這樣...”绮羅生記憶中的她一直古靈精怪又可愛開朗,怎麼會産生這樣的副體人格。
“前幾日也告訴你們了,回歸雲川瓊庭後,她的記憶就開始出現模糊與退化,每日醒來都會忘記一些事,這讓她産生了巨大的恐慌。為了留住自己的記憶,甚至做出了一些...比較極端的行為。加之當時神族并不認可我們的回歸,處處為難逼迫,差點使她積郁成疾。”
“這幫臭神族...”最光陰握刀的手可見跳動的青筋,“搶走她卻又不珍惜她!”
“後來我有了丹陽,他們說的話就更刺耳了。雖然古神出面制止了他們,可流言并不會因此消失,反而私下裡甚嚣塵上。日複一日,終于惹怒了阿澈,在一場戰鬥中分化出了暗月人格,做出弑神之事。”
最光陰一臉不信,他的阿澈怎麼可能會弑神。
“是...招搖山那次?”君滄瀾終于想起來了,“此事我亦有所耳聞。我記得最後是不了了之了?”
懷羲點頭。
“阿澈動怒,分化出的暗月人格讓衆神始料未及。可這個人格做事不講道理隻随性而為,新仇加舊恨,那日差點屠盡招搖山,活着的衆神也都陷入了無邊無際的夢魇之中。最後是天道出面才讓她收回了術法,但一切都回不去了。”
“當日情形隻怕比曜主說的更為嚴峻。那日我為加固封印并未前去赴宴,可水神回來後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許久都不曾出門。後來與我對飲時亦對此事閉口不談,隻說月主的術法讓他們意識到操縱心神究竟有多可怕,不願再多提此事。”
“你們會覺得這樣的阿澈很陌生嗎?”懷羲心中緊張,下意識抓緊了意琦行的手。
時間帶給月澈的變化太大了,她不敢賭。
“陌生什麼?不都是她嗎?”最光陰将刀扛在肩頭,又指了指绮羅生,“北狗是我,最光陰也是我;九千勝是他,绮羅生也是他,那為什麼不能接受暗月就是阿澈的事實。”
“可暗月是阿澈内心不敢面對的陰暗面,與本體性格簡直是南轅北轍。她是月澈,但也不是她。”
最光陰有些不理解,“一枚銅錢有兩面,難道另一面就不是銅錢了嗎?”
人性善惡兩極,怎能因為善而否認惡。
善惡同體,愛恨共生,萬物皆如此。
绮羅生捏緊手中的牡丹花簪,此刻隻覺雙心隐隐鈍痛。
被迫分離的他們無力反抗,而她掙紮到渾身鮮血淋漓。
究竟是被逼到何種境地才會滋生出另一種人格,用最極端的方式保護自己。
阿澈...你能不能告訴我...要怎樣才能再次靠近你?
無論做什麼都可以...
【第十五顆】
明明是冰冷的深海,自地底湧出的暗紅岩漿卻将這一帶變得灼熱,滾燙的熱浪撲面而來。
暗月獨自站在七殺天門陣外,即便穿着耀眼華服,卻掩蓋不住她滿身孤寂。
最光陰忽然覺得很難受。
好像天地間,唯她茕茕獨立。
但不應該這樣的...
暗月的雙眼空洞而幽暗,是夢境深處吞噬一切的深淵,眼角眉梢透露着淡漠與厭倦,那是月澈不會有的眼神。
月澈心懷世人,而暗月漠視衆生。
“你們再磨蹭一會,九嬰就要突破封印了。”她看着裂縫之處隐約可見的紅光,“有人在幫助九嬰。”
君滄瀾聽得“九嬰”二字,神色一凜,出手以神力探查陣法情況。
“所以七殺天門陣,不僅是封印着地底煉獄,傳說中的禍獸九嬰也在這道封印之下。”意琦行看着君滄瀾臉色刹變,說出了一直被隐藏的事實。
伏羲八卦,坎中之離,水中火,火生水,九筆中生,是為九嬰。
裂縫中傳來童男童女尖銳的嘶吼聲讓暗月心生不耐,出手就是殺招。九嬰感應到她強大的殺意,不敢再貿然撞擊封印,悻悻退下,擎海柱四周也因此回歸寂靜。
隻一招,就能逼退九嬰。
“怎麼?是不敢相信我有這種能耐?”
“不,我隻是在想,名師出高徒。你如今這麼厲害,肯定有我和绮羅生的功勞。”
暗月有些意料之外,抿了抿嘴沒說話,過了好一會才别過頭吐出兩個字,“無聊。”
沒想到一股黑色火焰突然沖出封印裂縫,如炸開的煙花般向衆人襲來。還不等暗月反應,細長的豔刀已經擋下了沖她而來的火星。
原本以為隻是意外,可沒想到黑火如火山噴發一般越來越多,似是要将他們徹底逼退。
“小心!”
“最光陰!”
暗月連忙接住倒下的最光陰。他的背上有一片被灼燒的痕迹,皮肉綻開,那鬼火燎着他的肌膚,像是要往體内鑽去。
“你...”她可以躲開的,為什麼要這麼奮不顧身的保護她...
“嘶——”最光陰疼的說出不出話,隻能憑借本能繃緊了身子來抗拒那股鬼火。
暗月不再猶豫,用月刃利落的削去腐肉,淨化了他體内鬼火,将人交到懷羲手中。
她真的生氣了。
月刃劃過天門七殺陣的裂縫,打開了通向無間地獄的大門。原本興奮的地煞們感應到她的威壓,變得害怕而畏縮。
屠神之刀,何懼小小地煞。
九嬰被逼到不得不絕地反擊,九頭各自噴出毒火與毒霧包圍了暗月。沒想到暗紫鋒芒劃過,九嬰反陷入了幻境之中,九頭内鬥,場面變得鮮血淋漓。
“要是月主能把那落迦獄屠一遍,也是一種省事的辦法。”君滄瀾咽了咽口水,終于懂水神為何見到月澈就發抖了。
不僅以一當百,還能操控心神,誰不害怕這種力量?
“那你太高看阿澈了。她不是武神,體力是她無法彌補的短處。待暗月力竭,就該陷入沉睡了。”懷羲無情打破了君滄瀾的幻想。
最光陰的傷被懷羲以新生之力治愈,待他傷愈後叮囑绮羅生看着他,自己則與意琦行進入那落迦獄去将暗月帶回來。
與料想的時間所差無幾,暗月出手已不及方才迅猛,看來一時之間也難以解決九嬰。懷羲抓準時機,以銀針打入其睡穴,随後意琦行一劍斷後。
【第十六顆】
月澈醒來後誰都不肯見,連懷羲都被關在了門外。
最光陰受不了她這個樣子,一腳踹開門,把人從被子裡掏了出來。
“你到底在龜縮什麼?”
月澈抱着被子不肯松手也不肯說話,跟一隻樹獺一樣。
“不就是人格分裂嗎?素還真開了這麼多小号也沒見大家說什麼,你究竟在介意什麼!”
“那能一樣嗎!”帶着哭腔的聲音從被子下傳來。
“怎麼不一樣了?鷇音子和好狗弟的性格也不像素還真啊。”
“阿澈,你是不是覺得暗月會破壞你在我們心中的形象?”绮羅生扒開被子看到那雙哭腫了的雙眼,隻覺心如刀割。
他們何曾讓她受過這樣的委屈。
“如果難受,就恨我們吧,不要什麼都放在自己心裡。”
月澈吸着鼻子不解的看向绮羅生。
這件事跟他們毫無關系啊。
“是我們過度的保護導緻你無法成長。為了自保你才激發出暗月這個人格,不是嗎?”
“哪...哪有這樣說的...”月澈胡亂抹了把臉,“是我自己的問題。”
“給我聽好了!”最光陰趁機抽過被子丢到一邊,捂着她的臉逼她與自己對視,“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是完美的,如果在我們面前還要裝模作樣,那什麼才是真實的你?在我和绮羅生面前你想幹嘛幹嘛,百無禁忌,知道了嗎?”
“知...知道了...”
“好了,這麼漂亮的眼睛,哭壞了怎麼辦。”绮羅生耐心的給她擦着眼淚,“無論是月澈還是暗月,那都是你。月有陰晴圓缺,新月滿月皆是月。”
“還得是最光陰才能治得了她啊。”看着月澈開始乖乖洗漱吃飯,懷羲終于放下了心。
“一物降一物。同樣的,最光陰那種性格也就月澈壓得住,绮羅生有的時候都拿他無可奈何。”
“沒辦法啊。”懷羲心情頗好的攬着意琦行說道,“绮羅生太溫柔了,隻會放任他們兩個胡鬧,但是阿澈和最光陰是真的會吵起來,而且感情越掐越好。”
“你好像格外愛看他們鬥嘴。”意琦行見她眉間淡淡憂色褪去,也跟着一同淺笑。
“很有意思啊,像小朋友吵架一樣。”
高冷的劍宿認真回憶了一下,這倆平日裡一個冷酷果斷,一個随和機敏,湊在一起反而鬧騰個不停,雞飛狗跳的,連帶绮羅生也變得更有溫情了。
還真是,一物降一物。
正當大家放松之時,君滄瀾帶着龍五太子回到了海皇宮。
最光陰見到龍五就沒好臉色,幹脆擋在月澈身前隔開了二人視線。
“你幹嘛啊?”她忍不住拽了拽他的高馬尾,“怎麼這麼小氣。”
“我就是看他不爽。”
月澈見拗不過他,隻好随他去。
不過龍五這次前來并非為了私事,而是有正經要事。他将訊息帶到後還私下想約月澈相見,告訴她一些更為詳細的消息。
月澈本不想去,可見他神色不似有嬉笑之意,還是決定去見上一面。
“父君感應到九黎族有人企圖篡改天運,他說若此運一變,将影響萬世格局,你要小心。”
萬世格局...月澈知曉篡改天命之人是雲暮遙,可沒想到她這一改竟然如此後患無窮。
“我會的,多謝你。”
龍五本還想趁此機會與她叙舊,可是見她專注思考無心閑聊也隻好先行告辭。
一肚子的疑問卻抓不到頭緒,月澈心情沉重的拖着步子回房,連最光陰與绮羅生坐在桌邊等她都不曾察覺。
撞見她單獨與龍五見面就讓他夠生氣的了,沒想到這人回來還敢無視他們。
可月澈絲毫沒有在意黑着臉的最光陰,掏出銅錢坐在他身邊,認真的開始問卦。
玄宗蔔卦術中有一解名為妙神玄解,九錢九次,耗費心神卻能洞悉天地萬物。月澈掐着手,将每一次卦象都記錄在紙上,最绮感受到氛圍不同尋常,皆屏息凝神等待她開始解卦。
第九次時,最後一枚銅錢落地而裂。
月澈面色凝重的拾起兩枚碎片擺在桌上,正對一陰一陽。
“看來,事情遠比我想的複雜的多。”
【第十七顆】
月澈趁着夜色偷偷與二人來到意羲的房間,設下與外界隔絕的秘陣。
“方才龍五說,雲暮遙逆天改命之事将導緻萬世格局發生變化。”
此言一出,衆人臉色驚變。
她将卦象鋪在桌上,“九象八十一卦,最後一卦卻碎了,說明此事已成無解之局。”随後掏出了那枚碎裂的銅錢,“雖是無解,但一陰一陽,生死一線,尚有可搏之機。”
“雲暮遙究竟為何要改變九黎族的命運?”懷羲看着那枚碎裂的銅錢,頓感不詳,“而且九黎族,隻聽聞有人有窺天之能,如何能改變命運?”
“曾經我以為他們是擁有來往時空的能力,但這樣說不通。若是她想通過時間或空間去向特定的節點改變命運走向,世界之樹與時間城主必會有所察覺。而龍五今日說的話反而證明她沒有異能,應當是知曉了什麼,做了一些事,從而影響未來的發展。”
随後她在紙張圈圈畫畫,“我推測九黎族的命運應當與海底封印有關,幫助九嬰突破封印之人十有八九就是雲暮遙。要不是暗月出現,此刻九嬰早已突破封印,為禍人間了。”
“放出九嬰,對九黎族有什麼好處?”
“那我們就要去一趟九黎族才會知道了。”月澈收起卦象,“我不确定君滄瀾這家夥知道多少,但此事還是秘密進行為好。明日我們尋個由頭就走吧。”
為了不打草驚蛇,衆人決定兵分兩路:懷羲與意琦行去尋花樓打探花倚夢的消息,月澈随着最绮前往一江煙水。
那是一片藏于深山之中的世界,唯有從巫江逆流而上才能抵達此地。
竹筏破開流水,隐入濃霧之中。
即便已經用了懷羲給的丹藥,黏膩潮濕的瘴氣仍令人倍感不适,最光陰加快了劃船的速度。見劃了許久都不見陸地,月澈懷疑他們已經迷失其中,捏碎一枚璃珠,用月光指引出正确的方向。
“我還可以忍,你順着光的方向慢慢劃吧。”
見她面色逐漸蒼白,說話也開始吃力,绮羅生用衣袖掩住她的口鼻,“閉上眼睡一覺吧,等你睡醒我們就到了。”
月澈實在扛不住,趴在他的膝頭聞着牡丹花香陷入了沉睡。
“我懷疑濃霧有異,”待她熟睡,绮羅生這才與最光陰說道,“恐怕對方早有準備。”
最光陰點頭,“早知如此,還不如我們二人一同前來,她與懷羲一起去尋花樓更安全。”
“你舍得跟她分開?尋花樓的人也不是什麼善男信女,”绮羅生閑心一起,不由得打趣,“要是真放她和懷羲走,恐怕你又要日夜懸心她會不會出事。如此說來,還不如跟在我們身旁,你說是吧。”
最光陰一哽,他說的好像也是事實。
“等下靠岸後先找個地方讓她好好休息吧,暫時莫要讓她出現在人前了。”绮羅生擦去她額頭的汗,見她睡得異常不安,神色漸漸嚴肅,“我們用了懷羲的藥,又有元功護體,尚無大礙,但這層霧氣似乎對内力低微的阿澈非常不利,我擔心對方又是沖她而來。”
“啧,她是什麼香饽饽嗎?專遭人觊觎。”
“懷璧其罪罷了。通曉陰陽萬物,可操縱夢境與人心,掌控空間秩序,這本就是令人畏懼又充滿緻命吸引的力量。”
見陸地近在眼前,最光陰放下船撐走到她跟前,揉了揉她的臉,“那可真是個大寶貝。”
【第十八顆】
律動的鼓點與明滅的火焰交融,像是在擊打她的心髒。一群人帶着猙獰的面具一擁而上,青面獠牙,黑面赤發,就像是惡鬼在她周圍跳着奇異的舞蹈,口中還唱着她聽不懂的歌謠,像是在祈求着什麼。
月澈想要動彈,卻發現自己被綁在絞刑架上。地上描摹着怪異的圖騰,似猛禽與飛鳥搏鬥的場景。
忽然,随着鼓聲驟然停歇,那些人停止舞蹈,在她的面前分出一條道,恭敬跪迎着一個身着祭服,戴獸頭面具之人。
“由天地萬物菁華養育而來的神胎,定能扭轉乾坤,福澤千秋。”
随後一柄銳利的刀直刺胸口而來。
難道他們想要她的心髒嗎!
銀紫色的眼眸轉為晦暗,可還沒等她出手,夢境就因承受不住暗月的力量而碎裂。
這一次,她預見了自己的死亡。
最光陰與绮羅生還以為進門就會聽到她抱怨出門不帶她,特地帶了點心回來。沒想到她抱着膝蓋安安靜靜在窗邊發呆,絲毫沒注意到二人的動靜。
“你這是睡傻了嗎?”最光陰敲了敲她的腦袋。
月澈猛地回神,“我剛醒,你們是出去打探消息了嗎?”
将糕點放到她手中,绮羅生說起今日發現的線索。
“看來雲暮遙很得人心,雖然隻是司命,地位卻比族長還要高。”她捏起一塊糕點慢慢吃着,腦子裡不僅在思考绮羅生他們的話,還想着方才夢境中的事。
“不僅如此,九黎族信奉鬼巫,也不需要醫者。族人有頭疼腦熱,都是去找大巫求符水喝下,而且他們極度相信因果報應之事。”
“這你們都打聽到了?”
“我們方才回來的路上正好遇到一位老者出殡,可他的家人卻隻是将他草草掩埋,鄰裡也漠視此事,就去向人打聽了一番。一位鄰居大娘說他為人不慈,苛待子女,死後定會進入煉獄受盡折磨,永世不得超生;他的兒子沒有将他曝屍荒野還讓其入土為安,已是做了件大好事。”
“六道輪回,自有天意決斷,豈是她可以妄加評判的。”
這九黎族,還真是透露着詭異。
尋花坊内盡飛花,飛花深處覓百花。
靡靡飄香,聞得人酥軟不已;人比花嬌,入目皆是香粉美人。
“尋花坊,到底是什麼地方?”懷羲打量着來往女子,幾乎不見男子上街,驚歎這裡簡直就是女兒國。
“尋花坊地界以女子為尊。”
“她們看你的眼神好直白。”懷羲樂的壓低了聲音,湊在他耳邊說道,“這我想起一個傳聞,是關于一頁書前輩的。那到底是不是真的呀?”
意琦行無奈的點點頭。
身邊人興奮的搖着他的手臂追問道:“然後呢?一頁書前輩是怎麼逃脫魔爪的?”
還沒等意琦行開口,一位身着綠衣,裙擺上繡着水仙的女子行至跟前,朝着他們行禮。
“見過二位,坊主有請。”
懷羲以為他們夠低調了,怎麼還是被人認出來了?
水仙花使見懷羲好奇的看向她,與她對視了一眼,小臉猛地漲紅。
她在害羞什麼?自己長得很奇怪嗎?懷羲帶着疑問,轉而看向意琦行。
一個絲毫不知道自己美貌有多大殺傷力的傻丫頭。
意琦行歎了口氣說道:“看來下次出門應該要給你準備一個面具了。”
随後牽着她的手跟随水仙花使來到主坊之中。
“在下花惜玉,見過劍宿與夫人。”
她是個聰明人,一眼就看穿了他們的關系。
懷羲第一次聽到有人叫她夫人,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而意琦行仍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唯有牽着她的手一緊。
“坊主有禮。”
“不知劍宿遠道而來,所謂何事?”花惜玉自認與這群暴力先天沒有交集,當知曉意琦行進入尋花坊地界時還頗為擔憂,畢竟他當年孤身重創其他武林勢力之事實在令人膽寒。
“意某此次隻為陪我家夫人前來采藥。”
懷羲明顯感覺花惜玉松了一口氣。
意琦行...有這麼令人害怕嗎?
【第十九顆】
“老遠就聽到你的笛聲了。”懷羲拿着幾本醫書走進院内,自然的坐在意琦行腿上,還摟上了他的脖子,在外人看來一副耳鬓厮磨,鹣鲽情深的模樣,實則二人正壓低了聲音說着悄悄話,“不枉我軟磨硬泡這麼多日,終于得到了一些消息。”
“花倚夢?” 深情的劍宿大人也十分上道的摟住自家夫人那把楊柳腰,讓她與自己更近了幾分。
懷羲的醫書仍在不斷在擴充内容,尋花坊位于神州東南角,她此前甚少踏入此地,正好一邊采集藥材一邊打探消息。
“花倚夢作為尋花坊的蓮花使是上一任坊主在主坊外撿到的棄嬰。見她天資不錯,培養其成為了十二花使之一。”
意琦行扶了扶她歪斜的花簪,神色溫柔,“他們可知曉花倚夢與方沛生之事?”
“知曉,但不多。尋花坊為昔日恩怨擄走并囚禁方沛生,花倚夢與他年紀相仿,對其有所照拂,但從未聽說他們有何逾矩之事,直到陰九岐取代她之後才決然離開尋花坊。”
“像是欲擒故縱。”
懷羲猛然擡頭,驚訝的看向意琦行,“你居然知道什麼是欲擒故縱?”
“在你眼裡我就這麼不解風情嗎?”劍宿頭疼中。
“畢竟你有的時候真的很呆,很不聰明的樣子。人家都說你情商有問題,全靠智商沒問題,武力值夠高才沒被人修理。”
“...”到底誰傳的,他今晚請客吃紅爐點雪!
花惜玉聽下人彙報說二人在院中調情,這才徹底放下心。
看來意琦行真的隻是陪他夫人出門而已,是她多慮了。
“夫人今日怎麼回來的這麼早?”
“意琦行說今日江邊有燈會,所以我早早回來準備一下。”
武林中人曾對意羲有諸多猜測,或是妄加揣測或是肆意輕賤,基本可以總結為無人看好。但經過這段時日的觀察,花惜玉覺得他們與傳言截然不同,甚至可說伉俪情深。
懷羲走哪,意琦行跟到哪,還會打探哪裡有新鮮玩意讨她歡心。
看來昔日的孤标塵外意琦行是真的為了美人而折腰,傾其一切為她展眉一笑。
花惜玉很羨慕。
這是尋花坊裡不曾見過的真情。
“那夫人可要記得去點一盞花燈,花神會保佑有情人長長久久。”
“多謝坊主。”懷羲羞澀一笑,“不過我怎麼好像見主坊内的姐妹都不打算去燈會呢?”
連日來的暗中監視确認他們并無惡意後,花惜玉也放下了戒備,與她說起一些尋花坊的往事。
“花使動心就要卸任...此事從無例外嗎?若是動心卻裝作若無其事呢?”懷羲發現了一些不和諧之處。
誰知花惜玉肯定的搖頭,“絕無例外。花使皆使用了斷情花,一旦動心便會被毒藥侵蝕。此時她必須做出抉擇,是自我斷情還是卸任花使獲得解藥離開尋花坊,此生不得再回。”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花倚夢從不曾對方沛生動心,那到底是方沛生自作多情還是花倚夢誤導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