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點了點頭。
一錯不能再錯,總要有人去彌補這個錯誤。
天道恪盡職守,但并不代表它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
時間墳場與世隔絕,唯有寂靜與荒蕪,沒有日月交替,沒有時間流逝,瞬間在這裡變成了永恒。
守墓人拄着手杖,将那些死去的時間一一埋入土壤之中。他感應到有人前來,但并沒有停下手裡的動作。
“你們來做什麼?”
“來與你交換一樣東西。”
最光陰将冰蟾桂魄球遞給他。
“這是...小舒...”看到寶球的那一刻,原本滿是死寂的臉上出現了一絲光彩。即便歲月在他的臉上留下刻印,但仍能透過骨相看到他年少時的風姿。
枯老的雙手接過那枚流光溢彩的明珠,裡面的光暈似是在回應它一般,如星辰閃爍。
他将寶球小心翼翼的放入懷中,随後掏出一顆冰晶寶石交到最光陰手中,“這就是你們想要的東西。”
“這是?”
“你們是為了月神後裔而來的吧。她應當是失去了月神之心才會出現衰退。将月曜之靈放入她的體内,能止住其衰退之象。”
“這是初代月神的東西嗎?”
“天地初開,陰陽兩儀,月神應鴻蒙之中的九陰之時合月華而生。這枚月曜之靈中帶有她出生那日的九陰月華,可生月之陰元。”
“既然此物如此神奇,你就沒有想過複活她嗎?”
“神元散盡,軀體也化作月光盡數回歸天地,她身後所留都是一種念想而已。”守墓人撫摸着冰蟾桂魄球,輕柔的說道,“神族沒有來世,能否有回歸之機,需要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她心願已了,責任已盡,自然再無轉圜之機。這枚月曜之靈曾是我們互許終身的信物,我的小舒已經回不來了,但願她留下的這件東西能拯救她的後代吧。”
那是她期待已久的孩子。
最光陰捏着手中這枚冰涼的靈元想要說什麼,掙紮幾番之下,最終還是沒能說出口。
其實他們曾見過月舒,可此時将這件事告訴他,徒增妄念而已。
月舒已經徹底消失了。
二人臨走前,绮羅生忽然回頭,見他一臉溫柔的抱着冰蟾桂魄球,忍不住設想,若是月澈挺不過去會怎樣?
他也隻能這樣對着她的舊物活在自己的幻想中嗎?
蘭時看着冰蟾桂魄球,不由得感慨種種往事原來都已随着時間洪流而埋葬,唯有活着的人還記得當時年少的鮮衣怒馬。
無論如何,陵光,多謝你。
【第三十二顆】
月曜之靈回歸月澈體内後,衰退之象果然開始逆轉。原本黯淡無光的發絲恢複了昔日光澤,蒼白的臉色也逐漸開始紅潤。
绮羅生讓最光陰扶着她,挽好了她最喜歡的發髻。為她換衣服時,看到腿上因時間停止而無法愈合的紫青傷痕時,二人心中狠狠一緊。
那日不該丢下她的...若是那日沒有離開她,是不是就不會出事了?
“我們要出去一陣子,你乖乖在這裡睡覺。”最光陰将刀柄上的小蜜桃挂件取下來放在她懷裡,親了親她光潔的額頭,“晚安。就算有小蜜桃陪你,也要記得想我們。”
随後打算與绮羅生根據她的手劄去找君滄瀾追查月神之心的下落。
見二人步伐堅定的要離開時間城,城主讓飲歲攔下了他們。
“懷羲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你們連這點時間都等不及嗎?”
說時遲那時快,不遠處已經能見到懷羲與意琦行的身影并肩而來。
隻是懷羲的臉色看起來極差,意琦行也有愠怒之态。
“看來事情比我預想的更糟糕。”城主放下書卷,出手封印了時間城各大要塞。
“城主?”绮羅生不解。
“城主是為你們好。”意琦行握緊手中點雪,“你們最好先保持冷靜。”
“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君滄瀾設下的一場局。他借九黎族之手得到月神之心是為了逆轉時空複活他真正的愛人,咎山巫女。”懷羲不敢一口氣說的太全,生怕最光陰與绮羅生失去理智,要沖去找他報仇。
“雲暮遙也隻是他計劃中的一環。他算無遺策,利用九黎族的能力與陰九岐的癡情引月澈入世,為的就是奪走月神之心。”
“所以他根本不喜歡什麼九黎族司命,一切都是他自編自導的一場戲?”最光陰怒而捏碎了手中杯盞,“無恥小人!”
“他早在一開始就算計好了與雲暮遙的相遇,策劃那三樁令她登上神壇的預言,為的就是将她引入輪回。如此一來,他便可有借口一同入世曆劫,并将消息透露給陰九岐,誘她在必要時刻取花倚夢而代之,造成海皇曆劫失敗之象。神族曆劫失敗非同小可,此事定然要追查到底。”懷羲頓了一下,似是不想提這茬,故而匆匆略過,“阿澈和君滄瀾有些交情,這件事不必多說自然會落到她身上。至于我與丹陽的意外,更是變相幫助了他的謀劃。”
“他連天道都算計在内了。”城主聽完懷羲說的話,隻覺這茶冷了之後太過苦澀,實難下咽。
當年海皇對月澈示好,古神還因此想為他們定下婚約,不料他卻是另有圖謀。
好一個海皇,當真是機關算盡!
“那方沛生那段姻緣究竟是?”绮羅生仍有疑問。既然不愛,如何還能生出因緣。
“他騙了花月神,讓他為二人牽了紅線。”意琦行對花月神也很是無語,又慫又膽小,但偏偏是個善良心軟的老好人。
“唯一在他意料之外的事,大概就是暗月的出現。否則假成親那日他就能順勢得到月神之心了。若是煞君與九嬰沒能得逞,也有九黎族作為後手繼續他的謀劃。真是步步為營。”
誰能想到他為此事已經謀算了如此之久。
“他要月神之心恐怕不單是為了空間主宰之力,還因為那道十二皇天封神印。”城主此時也不想再打啞謎,幹脆把話說開,“巫族本就是神族的分支,其祖先乃混沌神主座下十二祖巫,也就是十二元素神。當年十二元素神随混沌神主南征北戰時,制造了這道能破壞世界元素平衡的十二皇天封神印。可惜元素神在神魔大戰中犯了錯,被永世封印于玄滅死獄,封神印亦随之一同被封。他們的後代因力量衰退,也無法再留于神域而遷居凡世。月澈當年想借助元素神的力量封印寐主時得到了十二皇天封神印,而咎山神女就是巫族後裔,君滄瀾恐怕是想用月神之心和封神印強行逆轉時空改變她的命運,讓她活下來。”
“他要救他的心上人,就要來害我的阿澈嗎!”
“最光陰!”懷羲摁住他想要離開的腳步,“你不覺得奇怪嗎?”
“奇怪什麼?”
“阿澈得到封神印之事如此隐蔽,他是如何得知的?而且阿澈的時計有時間城的因果,用月神之心催動月之時計能逆轉時空之事又是誰告訴他的?你現在貿然去找君滄瀾,然後呢?萬一他隻是螳螂,那誰才是黃雀?”
最光陰氣的揮刀對向懷羲,“那你告訴我,我要怎麼坐的住!今日換做是你,你難道就能心平氣和的坐在這裡喝茶嗎!”
意琦行原本想阻止最光陰,沒想到懷羲一把握住了他的刀尖。赤金色的鮮血沿着刀刃流向最光陰,那刺目的色彩讓他瞬間冷靜了下來。
“我就是怕對方要的不止這些,才逼着自己萬萬不能沖動行事。如果有人欺騙君滄瀾,借他的手用月神之心打開其他世界的大門,聯合異界之人一同入侵苦境怎麼辦?你現在大可以去殺了君滄瀾搶回月神之心,然後呢?明知道有潛在的危險卻不拔除,上上一次她犧牲自己封印天下萬戾,差點魂飛魄散;上一次她為對抗寐主被自身力量吞噬;那這一次呢?你告訴我,你要怎麼救她?”
绮羅生趁着最光陰遲疑,立刻摁下他的刀,意琦行見狀連忙為懷羲包紮傷口。
【第三十三顆】
海市主前幾日收到懷羲的來信時就已暗中着人盯着君滄瀾的動向。在得知一條消息後更是愁眉不展,謝絕外人來訪蜃樓,直到懷羲上門拜訪。
“君滄瀾果然已經發現七殺天門陣被我與阿澈聯手加固之事。如今憑他一己之力無法開啟,定然是想等天地亂象出現後再行動。”
“這麼說...海皇果然對月主下手了?!”她此前收到消息時還不信,可近日海中異動不斷,讓她不得不信。
當年海皇對月澈百依百順的态度衆神皆看在眼裡,如今想來,細思恐極。
“這幾日你掩護衆人先撤退吧,一場惡戰是在所難免了。”
“那曜主呢?欲往何處去?”
“去找人。”
沒想到煙蘿腳程倒不快,懷羲追至半途就追上了她。
“見過曜主。”她見懷羲身邊跟了個陌生男人,好奇的看向意琦行,“這位就是丹陽小殿下的父親?”
懷羲紅着臉點頭。
煙蘿一臉了然于心的樣子拍拍胸口,“放心,我嘴很嚴的,不會往外亂說。不過...”她靠近懷羲,壓低了聲音說道,“确實比神域那幫不靠譜的東西看起來強多了,難怪小殿下是那樣強悍的命格。”
“咳咳...阿蘿腳步匆匆,這是要去往何處?”
煙蘿身後跟着一對雙子,身穿九黎族特有的服飾,神色中并無悲痛,看起來對滅族之事一無所知。
她歪了歪頭,驚訝的說道:“曜主居然不知道嗎?是小月托我照顧這二人,将他們帶去西疆安居。我能入凡世也是小月向大神主請示,拿到了神主手令的。”
果然是月澈的囑托!
當日她反複研究雲暮遙的遺書,總覺得字裡行間有微妙的違和感,就像是她辜負了月澈所托才犯下了不可挽回的彌天大錯...
那是不是有可能,阿澈出事前曾有布局,隻是沒有成功?
若說神域中與月澈關系最好的朋友,除了懷羲,便是山鬼煙蘿了。
雖叫做山鬼,其實是三千神山孕育的山之精靈,與月澈脾氣格外相投。
“她還有别的叮囑嗎?”懷羲匆忙追問。
“她隻給了我一個松綠色錦囊,我看裡面的信箋上寫着要我在那日午時趕到一江煙水的渡口,而且隻讓我等一炷香的時間。若無人前來就可以離開,若有人前來,就按照對方說的話照辦。”煙蘿忽然一拍腦袋,“對啦,還有一個绯紅錦囊是小月留給曜主的,我本打算把人送到之後就給您送過去呢。”
将錦囊交給懷羲後,煙蘿就繼續帶着雙子趕路去了。
而绯紅錦囊内有一枚碎成兩瓣的銅錢與一張信箋:
不破不立,破而後立;大破大立,曉喻新生。
“意琦行。”
“嗯。”
懷羲捏着字條克制住自己手癢的沖動,“如果想揍人怎麼辦?”
意琦行自然也看到了月澈留下的内容,“等熊孩子醒來就可以揍了。”随後補了一刀,“以後不能讓丹陽跟她亂學。”
他好像已經看到月澈跪在搓衣闆上抱着最光陰的大腿可憐兮兮求饒的樣子了。
不過上一次最光陰動怒,還是绮羅生護着她,這次...估計绮羅生也不會放過她了。
【第三十四顆】
懷羲站在時間天池旁看着沉睡的月澈。
“你現在主意可真大,居然敢一個人偷偷布下這麼險的局,就不怕我們掉鍊子嗎?”
可惜她無法回答。
绮羅生走之前将那支牡丹花簪插在了她的發間,懷羲沉思片刻後還是取走了它,卻沒有注意到牡丹花上的玉蝴蝶隐隐閃現一道流光。
九月初九亥時九分,新月之夜,九陰之時。
君滄瀾帶着月神之心來到擎海柱,趁着九陽最弱之時打開了那落迦獄的大門。
那落迦,梵語中的極惡無間地獄。
傳聞那是永無輪回之地。一旦進入,生生世世都将困頓于此,直至灰飛煙滅。
他的青霭也在那裡。
隻要能找到她,用月神之心結合她的氣息并催動月之時計使得二者一同運作,就能逆轉時間與空間回到屬于她的過去,再用十二皇天封神印殺死九嬰,就能改變她的命運了。
海底傳來巨大震動,掀起驚濤駭浪,本就勉力維持的擎海柱在此刻轟然倒塌。岩漿不斷噴湧,将冰冷的海水化作了奪命的熱浪。
“你要是現在停手,我饒你不死。”趁君滄瀾正得意上頭,最光陰将刀抵在了他的頸後。
“想殺我?”君滄瀾平日和善從容的面孔變得扭曲猙獰,“無端弑神可是重罪。”
唯有審判之劍才能斬先天諸神。
“我有什麼可怕的,該怕的是你。”
“月主陷入了長眠,馬上就要消亡,她的時間就要盡了哈哈哈哈哈哈!”他抽出棱鞭甩開最光陰的刀,“憑什麼她可以一次又一次的活下來,而我的青霭為天下犧牲就要落入地獄!何其不公!”
“誰和你說,咎山神女被封印在了那落迦獄?”懷羲與意琦行匆忙趕來,“你是真的不太聰明。”
“太聰明的人,又怎麼會信本座拙劣的謊言呢?”
地獄中傳來令人顫栗的聲音,九嬰恢複如巨山一般的身軀,九頭各自嚣張的噴灑出大量毒霧與毒火,将清澈的海水化作渾濁一片。
“你說什麼?!”
“果然是你,摩羅伽央。”懷羲握緊了手中長劍。
“九曜神主,幸會。”暗赭色的長發遮不住鋒芒畢露的眼神,以一種鄙夷的目光審視着面前衆人,“不過論氣勢,不如赤凰主多矣。”
挑剔完了懷羲,摩羅伽央轉而看向君滄瀾,“啧啧啧,神族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九曜好歹還有獨一無二的美貌,你這海皇怎麼要什麼沒什麼。此前你設計月神,逼迫她在招搖山屠殺衆神一事做的真是差勁極了。”
“要是你當日成功了,月神就會被奪神格,剔神骨,抽神脈,失去一切與神有關的羁絆,那月神之心早就是你的了。沒想到月神不僅沒有被罰,反而還激發出了極具破壞力量的人格。連這點小事你都做不好,你說你能做的好什麼?哦對了,還有你們大婚那日…啧啧啧…如此看來,你真的錯過了太多機會,不中用啊。”
每一句話都顯得惡毒又刻薄,精準踩在了君滄瀾的痛處。
“你剛才說,你是騙我的?!”手中棱辮化作棱劍指向摩羅伽央,君滄瀾又驚又怒,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被一個魔鬼所欺騙。
“當然。”他露出一個惡意滿滿的邪笑,掌中浮現月神之心,“本座略施小計你就栽了進來,該說你蠢還是說你笨?”
那青霭...究竟在哪裡?!
君滄瀾心有不甘,欲出手奪回月神之心,卻不敵摩羅伽央強悍,招式往來間反被其戲耍愚弄。
百招之後,已見落敗之勢。
“既然你要尋死,本座給你個痛快如何?”輕松一擊使得君滄瀾身受重創,自己則悠哉回到了九嬰頭頂,隻聽得摩羅伽央面色愉悅的說道:“咎山青霭早已進入輪回,而她這一世的名字,叫做雲暮遙。”
錐心刺痛如五雷轟頂而來,一直追尋的人就在眼前卻不曾認出,自己為了這樣一句謊言搭上一切,甚至将她親手斷送。
最光陰本不是小氣的人,可看到君滄瀾此情此景落得如此報應,隻覺痛快。
構害他人者,必為人所害。
【第三十五顆】
“你們也想成為本君的絆腳石?”摩羅伽央靠在九嬰頭頂的禦座中,慵懶的開口,“自不量力的人真是越來越多了。”
似是在回應他的話,九頭皆嗤之以鼻。
懷羲眼神一冷,趁着九嬰毫無防備,瞬間砍下它一顆腦袋。手起劍落,速度之快,連摩羅伽央都不曾反應過來。
?!
最光陰與绮羅生看着波瀾不驚的懷羲,又看向了意琦行,眼神分明是在問:你知道她這麼強嗎?
意琦行:...士别三日當刮目相看,她離開我這麼久,進步神速也實屬正常。
最光陰:一點都不正常!
意琦行:那你看看暗月。
最光陰&绮羅生:(沉默)
“有意思。”摩羅伽央見九嬰吃了一記大虧,飛身落在他們跟前,“如此實力,倒配與本君一戰。”
淩厲掌風接踵而來,一時之間惡鬥不止,卻無人在意天象之變。
為了離開那落迦獄,他已布了多年的局,斷不可能再回去。見懷羲攻勢淩厲而迅猛,摩羅伽央不欲多與她糾纏,想強行催動月神之心離開此地。
上鈎了。
當世間最後一抹烏雲散去,露出了自月澈身死後再未出現的滿月之相。
元生初九,潛龍勿用。
月光逐漸撒入深海,初九卦成,開啟九二陽爻。
卦曰:見龍在田,君德廣被。
一時之間天地萬物止息,似是在等待君主的降臨。
“今日是初九,怎麼會有滿月?!”摩羅伽央看着天邊滿月,心中驚疑:月神應當已經死了才對!
而他手中那顆如琉璃冰晶般的月神之心溢出陣陣流光,與時間城内那枚暫停的月之時計一同開始悄然運作。
時空發生了逆轉。
月澈剛出生的時候像一顆小糯米團子,銀色的長發比她人還長上許多,隐隐泛着紫光,彰顯出她高貴的血脈與強大的力量。
隻可惜,她太脆弱了,脆弱沒有力氣哭鬧,唯有在餓了的時候才會像小貓一樣哼唧兩聲。
“這孩子看起來似乎不太正常。”母親抱着沉睡的小月澈,擔憂的與司胤說道,“會不會有什麼問題?”
“她是純血後裔,與普通孩子不一樣也實屬正常,精心養着就沒什麼問題了。”
母親管教的極為嚴格,不許她離開月神殿一步,也沒有人敢與她說話。
她一直是孤寂的,所有人都把她當做天邊皓月供養,從不關心她真正需要什麼。
直至母親去世,小月澈跟在司胤身後第一次離開了月神殿,眼見她葬入雪山之中。
“你不傷心嗎?”绮羅生與最光陰跟了她許久,見她不哭不鬧,隻是平靜的看着,與記憶中活潑的月澈相去甚遠。
小小的孩童擡起頭看着他們,空洞的眼神中不見一絲情緒波動。
“她去了她想去的地方,為什麼要傷心?”
绮羅生想摸摸她的頭安慰她,卻被她激烈的躲開,抱着長辮警惕又戒備的盯着他。
“你們到底是誰?為什麼要一直跟着我?”
“原來你能看到我們啊。”最光陰笑着蹲下身子與她平視,“我叫北狗,他是狐狸,是你的守護使者啊。”
“你是狗,他是狐狸?”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守護使者?
“是啊。”最光陰忽然掏出狗頭面具帶上,“不像嗎?”
她勉強認可了最光陰是狗這個事實,可是...
“狐狸身上,會有花香嗎?”
“你不知道不等于沒有,他就是例子啊。”最光陰指了指绮羅生,“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你從小就被困在這裡,所學所認都是書本上的知識,當然會覺得很稀奇。可是放在外面,這根本不算什麼。”
“那你們到底是來做什麼的?我沒有錢。”
最光陰啞然,月澈對于錢的執念原來這麼小的時候就有了嗎?
“你放心,我有很多很多的錢,養十個你都不是問題。”
“那你們...是來要我的頭發嗎?”她後退幾步,抱緊了長辮,嗫嚅着說道,“它很寶貴的,不能給你。”
绮羅生喉間哽咽。
他終于知道為什麼阿澈不喜歡旁人碰她的頭發了。
母親不愛她,待她如神明一般供奉;司胤貪圖她的力量,每每看向她的頭發,眼中的貪婪怎麼都藏不住。
他們都以為她不知道,可她什麼都知道。
她像一隻驚弓之鳥,膽小又謹慎的守護着自己的寶物。
“我們要你的頭發做什麼?”最光陰指着绮羅生的珊瑚耳,“我們也有寶貝啊。”
珊瑚耳在月光下閃爍着晶瑩的光彩,月澈抱着辮子的手逐漸松開,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的耳朵,“真好看。比月神殿裡所有的珠寶都漂亮,像月亮一樣。”
月亮于她,是認知中最美的事物了。
最光陰趁她看的入神,一把将人抱起,拉起小手摸上了珊瑚耳。
“四條眉毛的狗狗和長着漂亮耳朵的狐狸,真特别。”
此刻懷中盈月,隐含暗香,讓他們分不清究竟是夢境還是真實。
【第三十六顆】
最光陰與绮羅生趁着衆人哀悼月神時偷偷帶着她下山瘋玩,待入夜後才抱着已經熟睡的小月澈回到了亂作一團的月神殿。
“殿下!你怎麼能到處亂跑呢!”照看她的女婢見她縮在床頭一角迷迷糊糊的睡着,連忙将她抱起來,“找到了,快去通知大祭司。”
女婢的身上,沒有那樣好聞的味道。
司胤罰她抄經書一百遍,抄的手都酸了。
将筆丢在桌上,她甩着腳,覺得有些無聊。
等等,無聊?她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明明早就習慣這樣單調而枯燥的生活了,不是嗎?
她跳下圈椅走到窗邊用力推開那扇巨大的琉璃窗,見窗外雲海翻滾,随手扯過一團雲捏出了一隻狗和狐狸。
“看來是想我們了。”
着急忙慌的打散雲霧,小月澈滿臉通紅的否認道:“我沒有!”
“想念,是要直接說出來的。”绮羅生将小小的孩童抱在懷中,她膽怯的伸出手摟住了他的脖子。
垂耳兔幼崽,真的好軟好香好可愛。
“為什麼會想念?”她乖順的趴在他的肩頭發問。
“因為你喜歡我們啊。”最光陰坐在窗台上,天光從他背後灑入,顯得神聖而明亮。
“什麼是喜歡?”
“你期待見到我們,那就是喜歡了。”绮羅生在她耳邊認真的說道,“喜歡,是一種揮之不去,随着時間會越發濃烈的感情。”
“那我想你們了。”小月澈緊了緊抱着他的手,将頭埋在他的頸窩處小聲問道:“你們有想我嗎?”
司胤說她隻需要享受别人對她的好就可以了,她是生而尊貴的月神,不需要對他們做出回應,可是她覺得那樣不對。
她渴望回應。
绮羅生貼着她的發絲,溫柔的回應她。
“當然。”
他們都很想念她,一直如此。
可惜時間無法任人掌控,最光陰與绮羅生一睜眼也許就是很長一段時間之後。在此期間,她隻能對着由雲彩做成的小鳥傾訴自己的想念。
“你有新朋友了。”最光陰皺着眉看着正在梳理小鳥羽毛的小月澈,“怎麼許久不見,你還是這麼一丁點大小,有在好好吃飯和睡覺嗎?”
小月澈沒回他,顯然是在鬧變扭。
“你的新朋友叫什麼名字?”绮羅生将白糖炸糕送到她嘴邊,“是很好吃的東西哦。”
小朋友無法拒絕甜食,月神也不能。
“它叫青霭。”嘴裡雖然塞着糖糕,可绮羅生與最光陰仍聽的清楚,心下一驚。
“為什麼...是這個名字?”绮羅生撩起她散落的發絲,雖然小月澈有一瞬間的僵硬,但還是放松了下來。
“它是用雨後霧霭做出來的小鳥。那日的天很藍很美,所以叫青霭。”
那麼這隻鳥兒與咎山神女...究竟是何關系?
答案是在一個雨夜出現的。
司胤認為她玩物喪志,要将青霭帶走。小月澈為此哭鬧起來,卻被司胤關了禁閉。離開前他變得更為憤怒,将所有的錯都歸咎于青霭。
神明不會有錯,錯的隻能是引誘神明犯錯的人。
宮殿内漆黑一片,厚重的簾幔将窗内與窗外隔成兩個世界。她獨自縮在角落,抱着膝蓋,第一次産生了想要逃離這裡的想法。
于是她赤着腳從窗戶一躍而下,顧不得風來雨急,顧不得純白的裙擺沾滿雨水,長長的辮子拖在地上也無所謂,她隻想要去救青霭。
最光陰拿着點心來找月澈,見寝殿内空無一人,疾風暴雨通過那扇打開的琉璃窗争先恐後襲來,吹的他驚出一身冷汗,連忙丢下點心與绮羅生追着她來到聖月輪下。
隻見渾身濕透的孩子手中正捧着什麼。
巨大而莊嚴的白玉轉輪伫立于天地之間,其上用金漆描摹着繁複的四十二章經。她記得司胤教過她,這部經書說的是無常、無我、離欲,方得智慧,而此刻就像是在告誡她,要做一個合格的神明,莫生私欲。
可神明現在不想要什麼智慧,隻想救救她的小鳥。于是她顫抖着雙手,推動了聖月輪。
咎山青霭,本就是月神山脈中的一縷霧霭。
因受月神垂憐,投入輪回,轉世成咎山神女。
神族的使命是為了守護蒼生,月神如此,青霭亦如是。
【第三十七顆】
九嬰利用西疆陰雲多雨的地緣優勢将雲霧轉為毒瘴供自己療傷。
“绮羅生,我看他很不爽,真的不能在這裡做掉他嗎?”
“你覺得青霭與阿澈有關系,所以他其實是在對阿澈下手嗎?”
“不僅如此,我還記仇。”
绮羅生不覺好笑,看來是還惦記着她假意出嫁那回事。
小月澈拜托他們确認青霭安好,他們也着實好奇君滄瀾與青霭之間的過往,于是跑了這一趟。
但是現在怎麼看怎麼覺得難受。
雖然月澈與青霭在長相上隻有兩分相似,但那股超凡脫俗的清冷卻如出一轍,身形也十分相近,時間一久連绮羅生都要看不下去了。
隻是青霭看起來絲毫不為君滄瀾所動,對他的示好也是視若無睹。
難道一切都是君滄瀾的一廂情願嗎?
月澈這日正在練字,忽然心中一緊,捂着胸口看向窗外。正當她疑惑自己為何會難受時,女婢匆忙而來,說司胤請她去大殿會客。
君滄瀾看着眼前稚氣未脫的少女,心中苦澀而矛盾。他不得不承認,即便時光倒流千萬次,青霭依然會為了天下長安犧牲自己鎮壓九嬰,哪怕他有十二皇天封神印。
那是月澈的意志,也是青霭的選擇。
她們甯可犧牲自己,也不會為了消滅罪惡而傷及無辜。
“我來...是想将此物交給你。”君滄瀾把一方絲巾交到她的手中,随後轉身離去。
絲巾的一角用雪白絲線繡着一隻小鳥,它展開雙翼,追逐着另一角上的明月。
這是...
月澈冒雪沖出月神殿,卻在茫茫雪色中再也尋不到君滄瀾的蹤影。
“飛鳥逐月...”她提着無盡燈,再次來到聖月輪前,“所以飛鳥已經找到屬于它的月光了嗎?”
那是她最喜歡的一則佛家故事。年輕的僧人坐在湖邊打坐,看到飛鳥仰望着月亮,便問身邊的老僧,它能否飛上月亮。而老僧回答他,它不需要飛上月亮,因為月光灑滿了羽翼,它已經沐浴在了月光之中。
雪落在她的發間眉睫,楚楚動人,而她的皎潔,比雪更勝三分。
一把傘遮在她的頭頂,而撐傘的人也替她擋住了背後一襲風雪。
“她走的時候...有說什麼嗎?”
“遙望月神,虔以叩首;幸不辱命,雖死無悔。”
青霭帶着記憶轉世,替她守護了一方長安。
“真是個笨蛋。”
她打開無盡燈,用自己的血點燃燈芯,燒掉了那方飛鳥逐月的帕子。
“你自由了,下輩子隻做你自己去吧。”
随後她将灰燼投入聖月輪,再次推動了命運的轉輪。
曾經,她救青霭是為救那個同樣被囚禁的自己。
可這一次,她不是為了救人,而是釋懷。
釋懷,不是因為放下,而是她明白月神殿不是她的牢籠,責任與守護才是囚她一生的鎖鍊。
月澈也好,青霭也罷,她救的了世人,唯獨救不了自己。
隻要她活着,就是一種犧牲。
但她無怨,亦無悔。
【第三十八顆】
月澈回來的當晚就被下了藥,司胤抱着人來到聖月壇之上,如獻祭她的生命一般進行着儀式。
“他要做什麼?!”最光陰想沖過去把她搶回來,卻被一道無形的牆阻隔。
纖細的身軀躺在聖月壇上,詭異的黑紫色陣法慢慢包圍了她,眉間神紋處凝結出一顆熠熠生輝的寶石,随着光芒越發耀眼,她的頭發開始褪色,銀紫、雪銀、白金...直至越來越深,成了朱紫色。
赤金乃琅玕樹之色,銀紫為月色華光,褪至朱紫說明她失去了所有的光與神力,隻剩下血脈的象征。
绮羅生用力砸向那堵無形之牆,即便砸至滿手是血,也無力阻止這一切的發生。
而醒來後的月澈像是一個精緻的人偶。沒有傷心,沒有落淚,沒有任何情緒,旁人和她說話也不聽,一切看似不曾發生一般。
唯獨記憶開始出現混亂。
比如每日早課結束,她會在母親的房外放上一枝昙花,就像她還在人世一樣。
“殿下...這房裡沒有人住着。”
女婢心疼她,想要打破她錯誤的認知,可是空洞的眼中滿是不解。
“沒有人...?”
怎麼會...沒有人呢?
爾後她開始頻繁昏厥,一睡就是幾日到個把月,司胤終于發現她少了至關重要的一魂一魄。
到底是他太過心急,為今之計隻能先穩住其餘魂魄,然後再想辦法尋回遺失的魂魄,否則長此以往,她會成為一個活死人。
這可不是司胤想要的月神。
就這樣渾渾噩噩過了一年又一年,月澈連自己長大了也不知道。而就在她要成為廉莊的前一晚,最光陰與绮羅生終于能再次觸碰到她。
“你們...是誰?”她躺在司胤為她準備的地方,如迎接死亡一般安靜。
“是...你的守護使者啊...我叫最光陰,他叫绮羅生。”就算知道她已經不記得了,但最光陰仍是一遍又一遍的強調着。
“因為我要死了,所以你們來接我了嗎?”
绮羅生坐在她的身邊,語氣輕柔的哄着她,“阿澈會長命百歲,還會遇到你很喜歡的人,怎麼會死呢?”
“你騙我的。”她半夢半醒間嘟囔了一句。
她沒有情根,怎會心生喜歡。
“最光陰和绮羅生永遠不會騙月澈。”
反而是這個小騙子,一而再再而三的騙他們。
“那我肯定在做夢...”
“睡吧。睡着了,我們就能見面了。”最光陰牽着她冰涼而僵硬的手,想要将自己手心的溫度傳遞給她,“你要好好長大,無論是作為廉莊還是月澈,終有一日我們會相遇...一定要記得來找我們。”
原來他們曾見了無數回。
隻是她在過去,而他們在未來。
她也沒有失約,反而很聽話,睡着了,就來找他們了。
“我要是沒有出生...就好了...”
月光灑在她白瓷一般的面容上,呼吸的起伏幾不可見。最光陰不想讓她再這麼睡下去,想要喚醒她,卻發現她的身體逐漸透明,最後化作一陣月光,落入了凡塵之中。
“再高一點啊——”她站在秋千上,身後的神使推着她,“我看到天都啦!”
那是失去記憶的月澈,帶着他們許久未見的笑容,幹淨而純粹,渾身都在散發着光芒。
“殿下!您小心一點!”神使怕她摔下來,使勁推了兩下便不肯再用力,“玩夠了您就快下來吧。若是出個好歹,大神主會責罰我們的。”
“别和她廢話。”一支光箭襲來,正中秋千繩索,差點讓月澈摔了下來。
绮羅生緊張的想去扶她,卻發現自己的手臂穿過了她的身體。
她看不到他,他碰不到她。
“我就是玩個秋千!”月澈跳下來拉起來人的手,“懷羲你快看!隻要蕩的夠高,這個小山坡上能看到天都啊!”
月澈繞着懷羲跳起七零八落的小步,連飛揚的裙擺都散發着她的快樂。
待她玩夠了,騎着風神駒,懷抱一大束鮮花回到了天都城内。雖然遭到古神的訓斥,說她成日裡沒個正形,可她毫不在意。
被偏愛的她,永遠有恃無恐。
“小神使,去将這些花分給大家吧。”
她選了一些花枝交給神使,随後将剩下那些放在噴泉旁,修剪起了枝葉。
最光陰也不管她到底能否看到自己,坐在她身邊的草地上,默默陪伴着。
忽然,一支花掉進他的懷裡,月澈伸出手去撿,卻被他的手抓個正着。
她一擡頭,對上了長眉下的漆黑雙眼,手中那支花落回他的懷中。
“我是不是...認識你?”
【第三十九顆】
月澈此前将最绮二人的陰氣以移花接木之法傳至自己體内并封印于心髒之中,這兩股陰氣又經她滋養将力量發揮到了極緻。一旦有人強行催動月神之心,力量越強,陰氣反噬之效越盛。而摩羅伽央顯然沒料到月澈還有這樣的後招,在催動月神之心的刹那,兩股陰氣如藤蔓般鑽入他的身體,使其遭受重創,動作不及方才迅猛。懷羲見狀以光凝箭射中他的手臂,月神之心落入海中,被清醒的君滄瀾奪走。意琦行見狀再無顧及,招招逼命而去。
“去救她吧。”君滄瀾将月神之心交給了懷羲。
“時至今日,你放下了嗎?”
“我不會放下她,她會活在我的心中。”神色疲憊的君滄瀾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她因月主而生,以月主的意志而活。若是月主有事,她絕不苟活,我應當成全她。隻是我...對不起雲暮遙。”
是他辜負了她,也害慘了她。
恨對面,不相識。
當懷羲接過月神之心後,懷中的牡丹花簪開始發亮,月光如絲線一般包裹住月神之心,而月澈的身影終于出現在了衆人面前。
九五之爻,君子得意,飛龍在天。
“你們算計我!”摩羅伽央捂着傷口惡狠狠的看着月澈。
“你不也算計我嗎?博弈,自然是有輸赢的。”月澈緊盯着他,問出了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你到底為什麼要月神之心。”
“每個世界都是一個牢籠,每日見到的面孔就這麼幾個,多逼仄啊。”摩羅伽央手中升起一團黑色火焰,“若是能打通所有世界,那該會是多熱鬧的狩獵場啊。”
天生壞種,必得而誅之。
隻可惜月澈現在甫一歸位,渾身發軟,幸好最光陰與绮羅生及時蘇醒,将她護在身後。
“小騙子,等收拾完這個垃圾再來收拾你。”
啊?他在說什麼?她哪裡騙他們了?
“绮羅生,你還記得當年在明鏡湖畔刀神問我們的話嗎?”
照鏡,是為明心。明鏡湖正如一片水鏡,倒映着天地真實的模樣。
刀神靜坐在一處凸起的岩石上,看着湖中自己的倒影,“武者出招,本心為何?是為打敗庸俗者?還是為快意恩仇?我這刀法的最後一招,需要問刀者自己的心。唯有得到内心的答案,才能使出真正無敵的刀法。”
出刀,是為傷害,還是為守護?
敵人,又究竟是誰?
無敵,并非是刀法強悍,而是心境已無敵手。
“我已經找到了答案。”绮羅生隐約又将突破極限,雖有幾分九千勝的身影,但他仍是绮羅生。
當一切回歸至簡,但憑意念,回歸習武初心。
“北風尾了。”最光陰快意一笑,眨眼間刀光獵獵,二人對視一眼,再次并肩作戰。
那樣明媚清澈的笑容,應當永遠挂在她的臉上。
意琦行收回澡雪,将戰場讓給了最光陰與绮羅生。
“看來月澈這次是真的遭了。”
月澈不明所以的看着這幾個人打啞謎,“你們到底在說什麼啊?”
懷羲看着她渾然不覺的模樣,那小臉又看起來水嫩水嫩的,直接伸手掐住她的臉,惡狠狠的說道,“你還好意思問!我們都要替你傷心死了!你還敢問?”
“我不是留了書信嗎!”月澈疼的嗷嗷亂叫,掙紮着逃離懷羲的魔手,“為什麼這麼生氣啊?”
意琦行此時也有些驚訝。月澈看起來這麼淡定,難道有什麼事又被他們忽略了嗎?
【第四十顆】
摩羅伽央,意為來自地獄的不死魔鬼。
百業加身,不可渡之。
那麼,就隻剩下一條路。
月澈緩緩起身,腳下出現磅礴陣法。頓時海水翻湧,天地震動,星辰穹宇在她周身浮現,凝結出一柄神主權杖。
天下同光,一劍九霄。
神劍定霄也一同現世。
霎那間,日月淩空,三光齊現。
神主威壓鋪天蓋地而來,就算得到了刀神與劍神的傳承,也讓他們幾欲承受不住。
“怎麼?想審判我?”摩羅伽央已被最光陰與绮羅生逼至極限,眼中猩紅一片,“你就算今日斬殺我,可隻要世間罪惡殺之不盡,來日還會有我這樣的魔頭,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
“而我存在的意義,就是匡扶天下正道,誅世間邪惡。”
神杖審罪,神劍判業。
邪惡終究會被正義斬殺。
當天地恢複秩序,君滄瀾跪伏在月澈的面前。
月澈将太極天機杖壓在他的頭頂,看着這個因愛生妄的神,終究是歎了口氣,平靜地說道,“罰你...繼續守着這四方海域吧。若生不安,惟你是問。”
“我自知罪該萬死,請允許我卸去海皇之位。”
“君滄瀾。”月澈收起權杖,走到他面前,“你知道飛鳥逐月這個故事的後續嗎?”
見他不語,月澈自顧自的說了下去,“飛鳥雖沐浴在了月光之中,可她仍想靠近月亮。為了抵達心中的月亮,她一路飛翔,遇到了大海。雖然無法停栖,她卻感受到了海的遼闊與深邃,那是與月亮不一樣的存在。佛陀問她,你一直追尋着月亮,又為何屢屢回望?她說,她想身披月光,落入海洋。”
“她...”
“被壓抑的感情是不會消失的。隻要存在,就會亘古流傳。”
那是青霭最後想說卻沒有說出口的話。
“我會去向天道請罪,就說是我沒有辦好這件事,請它不要連累無辜。而你要日日誦經祈禱,為九黎一族積德積福,直至他們再度投胎轉世。”
她已經從懷羲口中知曉了那日的事,沒想到還是走上了她最不願意看到的那條路。
“至于雲暮遙...”月澈看向天邊因初曉而染上些許霞光的雲彩,“就看天意吧...”
“多謝月主。”君滄瀾對她行了大禮。
再擡頭時,他看到最光陰眼神不善的看向月澈,決定“幫”她一把。
“月主。”
“啊?”月澈并沒有沒有察覺到危機靠近,一臉茫然。而懷羲早就拉着意琦行悄咪咪的撤退了。
“我可以抱一抱你嗎?”
“為...?”還沒等她說完,就被最光陰抓到了身後。
“你到底有完沒完?”
“我隻是想向青霭告别。何況,月主還是我名義上的君後,一個擁抱而已,有何不可?”
不提也罷,一提就炸。
最光陰新賬舊賬一起算。
月澈頂着一大摞經書跪在房裡。
“我...我手酸...”
绮羅生看了一眼她那細胳膊細腿費勁的扶着頭頂一大堆經書,幹脆兩眼一閉,什麼都不看。
“你還知道手酸?那怎麼不想想我心酸?”
“你哪來的心。”月澈撇了撇嘴,見他臉色越發陰沉,連忙改口,“你有你有。”
“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一次比一次嚣張了!”
“我哪有!”
“你還敢大聲反抗了?”
這經書重的月澈實在撐不住,頂上幾本掉了下來,正好砸在額頭上,潔白的腦門登時出現了一片绯紅。
“不幹了!”把剩下的經書往地上一丢,月澈慢慢起身找了個圈椅坐下,開始振振有詞的指責二人,“你們不疼我了!還虐待我!”
绮羅生快要被月澈氣笑了,捏住她的臉,“虐待你?你這個小沒良心的,到底誰虐誰?”
她哪裡掰的過绮羅生,隻能像個面粉團子般任他揉搓。
“那日我追着你們跑,你們都不回頭,摔的我腿都要斷了!”她氣鼓鼓的抓住绮羅生控訴,而就在話音剛落的那一刻,捂着她臉蛋的那雙手一滞。
原本氣焰嚣張的最光陰也瞬間沉默了下來。
看她方才走路的樣子,好像腿還未痊愈...
“而且我給你們留了書信的!”
“書信?”绮羅生驚訝的看向最光陰,最光陰卻搖了搖頭。
“我真的留了!”月澈瞪大了眼睛,“我寫了四張信箋放入四個錦囊,給你們的那一枚是丁香色的。”她比劃着那枚錦囊的模樣,說着說着忽然又沮喪了起來,“我讓你們别擔心,不要一怒之下對九黎族大開殺戒,要趕緊将寶月珠放入我的體内,然後把我送入時間天池。我當時預設了兩種情況:若是四枚錦囊依照順序被打開,九黎族就能免于被滅族的命運,還能揪出背後的摩羅伽央;但若是你們沒有收到我的錦囊,依照你們的性格看到我被剜心,必然會為我報仇,于是我又拜托阿蘿在一江煙水等雲暮遙。要是她沒來,就說明一切順利;要是她來了,就說明...天機不可逆轉,九黎一族還是在劫難逃。”
最光陰此時已經信了她的話,隻是還在思索,“可是我們在一江煙水并沒有找到這個錦囊。”
“當時我擔心雲暮遙會将錦囊交給君滄瀾,或者把我的計謀外洩,所以在那信箋上都施了咒術,唯有對應之人才能查閱且閱後即焚。”月澈歎了口氣,“如此看來,九黎族之事,我也難辭其咎。”
“不是你的錯。”最光陰讓她靠在自己懷裡,安慰着她,“因果自有注定,就算有報應,那也是我與绮羅生的殺業,與你無關。”
“我會好好念往生咒的...阿蘿那邊我也叮囑過了,會有人悉心照看他們。”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後記】
這幾日月澈不便于行,隻好安安靜靜呆在家裡繡帕子。面料特地選了月光錦,以雙面繡的針法繡上了兩隻蝴蝶,一面用銀線混紫,一面混了黛紫色。
“這是暗月嗎?”绮羅生隐約察覺到她那日回來後一直興緻不高,心裡藏了不少事。
她咬斷線頭,摸了摸那隻黛紫蝴蝶。
“她趁我虛弱之時掌控了身體,替我承受了剜心之痛。她說那是她最後一次保護我了...”
也是因為暗月的犧牲,成全了她六爻最後的上九之卦。
亢龍有悔,盈月則虧。
“是你自己在保護自己。”
“其實我不讨厭她,隻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月澈看着那隻黛紫蝴蝶繼續說了下去,“她的出現讓我意識到,毀滅與終結的力量切切實實存在于月神體内,我卻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駕馭這樣毀天滅地的力量,故而心生畏懼。”
“鏡中人因照鏡人而存在,她是你銅錢的另一面,自然也是你。既然暗月能掌控這樣的力量,你也一定可以的。”
“嗯。”月澈剪掉最後一點線尾,将疊好帕子交給了绮羅生,然後開始得寸進尺,“我想要新簪子,牡丹花簪都有裂痕了。”
“好。”
“要有兩隻蝴蝶的。”
“好。”
“幹脆要一對簪子吧。”
“好。”
無論她怎麼說,绮羅生都滿口答應她。
“你遲早把她慣壞了。”最光陰被拉來幫忙,一邊幹活一邊吐槽。
“那你現在又是在做什麼?”
面前擺着一排珠寶玉材,都是到處搜刮來的稀世珍寶,可是最光陰看來看去都不滿意。
不是嫌棄俗氣就是嫌不夠特别。
而當他們終于帶着簪子來到她房裡時,桌上擺着一個沙漏,下頭壓着一張字條。
“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