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拉琪,你來領導大家。”
在沙漠東方的營帳裡,身形拉長了不少的女子吩咐道,克拉斯妮曆經三年的磨練,她已經變成了一個地道狠辣的沙漠傭兵。
孱弱的身體生出肌肉,斷肢接上鋒利的假肢,頭發編着毒刺,膚色發暗,她如今高挑強壯,沉默因為力量變成了冷漠——事實上大家都差不太多,隻是克拉斯妮與帕拉琪在傭兵這條路上都走的相當出色,她們兩個已經潛移默化的成為了女人們的領導者。
“啊——”
帕拉琪歎息。
她要比克拉斯妮的眉目和氣質溫柔的多,做事細緻入微,依然像以前一樣保有善良“指揮應該你來,獵殺沙蟲本來就需要你的果斷,我幹不來的。”
“這筆生意的要是做成了,獵沙蟲就成我們的賣點了,我們太需要那筆資金了。”
帕拉琪持續說服自己的姐妹。
克拉斯妮明明強悍堅韌,在需要決斷的時候都很果決,卻在領導問題上一直有些退縮,這讓帕拉琪很意外。
兩個人正争論着。
一個窸窣的腳步聲,悄悄來到了門口。
那是個走路都搖搖晃晃的小孩子,她太小了,被用防風的布料裹了一個小鬥篷,短短的頭發紮了兩個朝天辮,瞪眼睛着一雙花一樣的大眼睛。
克拉斯妮閉上嘴。
她盯着帕拉琪身後,也就是門口。
帕拉琪一下就懂了,馬上回頭“卓拉,寶貝你怎麼跑出來了!”
小卓拉正探頭探腦,一聽見帕拉琪叫她,吓得嗆到了口水,用力咳嗽起來,咳的臉上都紅了。
帕拉琪趕緊跑到門口抱起小孩,看了一眼克拉斯妮越發糟糕的臉色,抓緊撫弄卓拉“……怎麼啦寶寶,是身體又不舒服了嗎?今天吃沒吃藥呀?”
“吃啦。”
卓拉咳嗽漸緩,她把小腦袋靠到帕拉琪的胸口,抓着帕拉琪的衣服,小臉埋進女人身前——小卓拉從來不哭,吃藥生病從來沒讓她掉過眼淚。
“帕拉琪媽媽,姐姐們說我治不好了。”
“我害怕……”
帕拉琪心裡痛的一抽抽“怎麼會呢我的好寶貝,你之前身體可好了,現在就是生病了,等媽媽和你的母親一起掙錢給你買藥,你就可以好起來啦~”
“哦……”
小卓拉悄悄擡起頭,從帕拉琪的肩頭向後,悄悄看了一眼克拉斯妮——
克拉斯妮看見了她的目光,下意識就躲開了,碰一聲将手砸在了桌子上,她又重新擡頭,冷眼盯着被她吓了一跳往帕拉琪懷裡縮的孩子,因為剛才的話,她越發得心煩意亂,這個孩子生病的事實用不着别人多嘴。
“少跑出來,不要給你媽媽添麻煩——”她口氣生硬。
“克拉斯妮!不要吓她!”
帕拉琪厲聲阻止到。
“她又沒有做錯什麼!”
克拉斯妮,并不與她争吵,扭頭就走了出去,留下帕拉琪抱着小卓拉溫聲細語的哄——
克拉斯妮在蠍尾十字中威懾力極高,她冷着臉走出營帳,一路穿行在營地裡,金屬假肢鋒利的冷光掠過所有人的餘光——蠍尾十字招了些年輕的新人,都是沒有什麼經驗的女孩,帕拉琪為了照顧她們,讓她們擔任放哨的工作,偶爾照看一下小卓拉。
她走到某個營帳前,餘光掃過幾個年輕的女孩。
那幾個女孩都是沙漠人的打扮,原本三兩成群正在竊竊私語,她們和原本蠍尾十字的女性有些融不到一起,這些年輕的孩子沒有什麼在沙漠厮殺的經驗,總認為蠍尾十字不如傳聞中對女性友善,領頭的其中一個比怪物都吓人。
“滾出去。”克拉斯妮說。
“你們呆了三個月,毫無用處,什麼都沒有學會——”
幾個女孩愣住了。
“……可,可是帕拉琪姐姐她,她說我們還在适應……”
“适應就是像一群螞蟻一樣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克拉斯妮居高臨下盯着這幾個女孩子。
“玩夠了就滾蛋。”
“明天我如果再看見你們,獵沙蟲就用你們當新鮮的誘餌。”
——
帕拉琪正抱着小卓拉哄她睡覺——
她的帳子就被幾個女孩給拉開了“帕拉琪姐姐!”
她們哭着“帕拉琪姐姐,克拉斯妮大人要把我們趕出去,離喀萬驿這麼遠,沒有馱獸和大家,我們怎麼回去啊!”
“幫幫我們吧帕拉琪姐姐!”
“那位大人要幹什麼!”
哭聲差點把剛睡着的小卓拉吓精神了,帕拉琪眼疾手快捂上孩子的耳朵,親親她的小腦門,把孩子抱在自己懷裡,心裡不滿,但眼看着幾個女孩哭的可憐,聲音也還像往日裡一樣溫柔。
“不要哭,你們可以夜間趕路,克拉斯妮會允許你們帶足夠的水和幹糧的。”
女孩們沒有想到和善的帕拉琪并沒有幫她們說話,她們原本以為帕拉琪會和克拉斯妮抗議,把她們留下的。
“可,可是………”
帕拉琪低頭“出去吧姑娘們,小卓拉需要休息。”
“帕拉琪姐姐………真的不能……”女孩們還想再争取一下,她們想再拖一拖,至少不用自己在沙漠上艱難趕路。
“我們沒做錯什麼呀,克拉斯妮大人是不是對我們有誤會,或者她,她可能因為你對我們寬容所以心裡不滿………”
帕拉琪看了她們一眼。
這一眼雖然溫柔緩慢,但是眼中的神色十分危險,吓得女孩們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帕拉琪确實是個溫柔的人。
她非常友善,親切,笑眯眯的抱着一個孩子的樣子讓人無法第一時間想到她是個怎樣的人。
她們所以為的溫柔親切的帕拉琪,曾經在黑暗的棚車裡,曾手流着血不斷彈琴,曾被關在棺材一樣的盒子裡像狗一樣舔舐地上的污垢——穩定,溫柔,但這一切都不會影響她殺死仇人時落下的刀,可以那麼快,她是可以和克拉斯妮心意相通的人,當然也是蠍尾十字不可撼動的領導者之一。
“女孩們,你們還很年輕。”
她撫摸着小卓拉軟軟的頭發,一下又一下。
“年輕的孩子當然可以任性,也可以自成一派,擅自揣測,自以為是,因為你們年輕,你們還不懂,三個月了,你們不學無術,不融入大家,我都不會說什麼……我将小卓拉短暫的托付于你們,你們也能讓她獨自一個跑出來——”
“如果小卓拉出了什麼事。”
“你們會死在我的姐妹和我的刀下,就像她說的———沙蟲們需要新鮮的肉。”
“新鮮的,你們的肉。”
女人的瞳孔色彩詭異,就像蠍子一樣死死地,毫無情緒的盯着她們,小卓拉在帕拉琪懷裡昏昏欲睡,絲毫沒有被抱着自己的女人吓到。
“明天日出前,這是最後通碟,讓我們都好辦一些。”
女孩們不可置信而忌憚的看着她。
帕拉琪笑眯眯的說——
“離開這裡。”
——
——
小卓拉在半歲那年生了一種詭異的病。
那是一種可怕的病。
它蠶食原本健康的幼兒,把她旺盛的生命力撕扯成每晚撕心裂肺的咳血,一點一點消耗這個可憐的孩子。
卓拉不能快跑,也不能用力呼吸,她吃飯要吃溫熱的粥,需要用蜂蜜和牛奶煮成的湯。
幫助過克拉斯妮找醫生的風紀官塔傑.拉德卡尼碰巧是個人脈豐富且善良的人,這個風紀官承擔了路費,帶着虛弱的克拉斯妮和帕拉琪,抱着咳嗽到幾乎無法呼吸的小卓拉趕到了須彌城中的健康之家。
三個人各自進入了不同的病房,但小卓拉并沒有好轉,病毒像瘋狗一樣撕咬她的肺部和其餘髒器。
醫生們對付這種突如其來的怪病無能為力,隻能用緩解性的藥物來保證孩子的生命。
真是離奇,一整個健康之家的學者誰也沒見過這種怪病,隻能勉強開一些止咳和保健的藥物,就這麼跌跌撞撞熬了兩個月,最終在教令院中的圖書裡,一本有關楓丹的疾病記錄中找到了這種病的蛛絲馬迹,也勉強有了根治的辦法。
這種病來自萬水之國,是很久以前才會出現的一種流行性絕症很多人會在十多年的病痛裡吐幹自己的血,最後窒息死去。
可以根治。
但是需要很多錢。
很多,很多,很多的摩拉。
風紀官塔傑.拉德卡尼替她們墊付了第一次用藥的資金,在須彌免費的醫療幫助下和他全力的幫助下,卓拉的生命得以暫緩。
但這不是長久之計。
他們不得不選擇更長久的保守治療,持續用藥的同時,攢一筆能把藥材弄到手的同時也可以根治卓拉的手術的錢。
他人的善意寶貴就寶貴在能解決令人絕望的燃眉之急,但這種寶貴一旦變得長久就會發生變質,得到的恩情太多并不是好事,雖然塔傑.拉德卡尼不要求她們回報,但誰也不希望這份善良被辜負。
帕拉琪對這位風紀官表達了感激,承諾一定會償還這份恩情。
帕拉琪雖然相信自己的姐妹不至于把孩子丢棄不管,但她不敢讓小卓拉和克拉斯妮單獨相處——克拉斯妮走不出黑暗的過去,她無法直視這個那段經曆留給自己的這個孩子,而且帕拉琪對克拉斯妮在是否能表達愛的能力上保持懷疑。
遭受痛苦的時候不出聲可以說堅韌。
在面對自己的時候,克拉斯妮最多就是多依靠她一會。
面對卓拉,克拉斯妮冷着臉,既不親近也不交流,除了短促的命令和指責,她不允許卓拉叫她媽媽,她擠不出任何稱得上作為母親的話語——她不會說,也說不出來。
帕拉琪覺得這很可悲。
明明克拉斯妮從未放棄過醫治這個孩子,也不允許她受到危害,但她仍然拒絕承認這是自己的孩子……所以帕拉琪扶養着小卓拉,用非常多的愛澆灌自己姐妹的孩子,希望滿溢的愛可以通過小卓拉,來灌滿克拉斯妮的心,她希望有一天,克拉斯妮也可以擁抱這個孩子,臉上也可以有幸福的表情。
“——”
在出發前一晚,克拉斯妮來找帕拉琪。
這是非常少見的。
因為卓拉經常和帕拉琪一起睡,特别是最近,為了躲避卓拉,克拉斯妮幾乎是繞着帕拉琪的帳子走,今天卻突然自己找過來了。
一進來,克拉斯妮的目光就有意無意的看着已經睡着的孩子,似乎并不準備開口。
“發生什麼了嗎?”
帕拉琪悄悄問她。
克拉斯妮被帕拉琪拉到身邊,和她一起坐在床邊,克拉斯妮僵硬的要命,像一塊木頭,她現在離沉睡的孩子太近了——
“摸摸她的臉蛋嗎,她最近吃胖了。”帕拉琪引導自己的姐妹。
克拉斯妮想都不想就要起身。
但是不知因為什麼,又坐了回去,帕拉琪以為自己的引導成功了,她拉起克拉斯妮的左手,一點點靠近熟睡的卓拉。
“放空,别想别的。”帕拉琪說。
“就隻是摸摸她。”
小孩子溫熱的吐息讓克拉斯妮感到陌生,她的手指一點點靠近,一點點靠近,她嗅到卓拉身上有一股溫暖的氣息,和一些藥味,最後,克拉斯妮的手指碰到了小卓拉的臉,被帕拉琪牽着,将一縷毛茸茸的頭發替小卓拉挽到耳朵後面去。
孩子柔軟的皮膚,就像世界上最名貴的絲綢,她想不到世界上還會有什麼比這更柔軟的東西。
這是一種會讓人心裡眷戀的觸碰,隻有父母才會産生這樣的情緒。
見克拉斯妮放松了一些。
帕拉琪也就不再引導她做别的,這已經足夠了,之後來日方長。
“——所以,有什麼事要跟我說嗎?”
“白天那幾個孩子也已經離開了。”
她說完,等着克拉斯妮的下文。
女人坐立不安的動了一下,目光長久的盯着在帕拉琪身邊睡着的孩子,左手手指互相摩挲,就像在回想剛才的觸碰。
“帕拉琪。”
克拉斯妮說。
“我想把她送走。”
——
……
晚上,夜晚的沙漠很冷,需要持續的火堆,或者别的燈來取暖和照明,蠍尾十字的營地會有六到八個守夜的人,她們輪番巡視四周,填柴保證火源。
帕拉琪和克拉斯妮站在營帳外,黑暗裡,為了不吵醒孩子,她們選擇出來說話。
“送走她,為什麼?她還在生病!”
帕拉琪難以理解的問。
“那個人和我們做過很多次生意,帕拉琪,他可以聯系到的一個老主顧有錢,願意扶養卓拉,也願意承擔醫藥費,那個人也有固定的房産,一個真正的居所。”克拉斯妮解釋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這次藥要吃完了,在這種環境下——”她擡手指了指周圍“沙漠?”
“我們沒有家,沒有錢,除了殺人護送商隊就是捕獵怪物,讓一個快病死的孩子跟着我們?”
帕拉琪并不退讓。
“所以你打算送走她?她是你的孩子——”
“她是你的孩子。”
“你别在說這種自欺欺人的話了克拉斯妮!騙自己很有意思嗎?!”
克拉斯妮毫不猶豫的打斷了帕拉琪,她指了指帕拉琪,又指了指自己“看看我這副樣子吧,帕拉琪。”
“看看我——”
“每天給她唱搖籃曲的是誰?是你,每天帶她玩的也是你,你能陪着她,能讓她笑,我又能做什麼?我是個殘廢,渾身醜陋的跟怪物一樣,連給她治病的錢都拿不出來,我都做不到對她笑一下!”
“我沒能力當她的母親,我自己都是一個破碎不堪的東西!”
克拉斯妮幾乎低吼出聲。
“你不許說這些!”
帕拉琪一把抓起自己姐妹的領子,她徹底爆發起來“你少自以為是!克拉斯妮,你被需要是小卓拉自己的意願,不是讓你在這裡擅自覺得自己配不配當母親!”
“你最好别想說什麼她最需要的是我,你不許逃避!是她需要你,不是你覺得她不需要你!”
帕拉琪的怒氣來去很快。
“你從來不是那樣,你是我重要的家人。”
她當然知道克拉斯妮為什麼這樣做。
但是她絕不支持,卓拉這個孩子對于克拉斯妮來說太重要了,這個孩子可以療愈克拉斯妮嚴重的心理頑疾………資金什麼的,她咬牙,開始不斷的尋找能夠解決的辦法。
“……我不想看見她死在你的懷裡,帕拉琪”
克拉斯妮沉默了很久,說道。
她低頭,用左手抓住帕拉琪的手。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她在陌生的的地方富足的生活,而不是在我身邊,每天晚上咳着血,就這麼慢慢死掉。”
“………”
“我看不到未來。”
帕拉琪看着她,不忍心再說什麼。
如果愛着,卻不敢正視,那對于沒有過錯的孩子來說,多麼可悲。
帕拉琪心裡有些焦慮“——她也是我的孩子,你不能一個人決定,我也是她的媽媽,這件事之後再說,我會再去弄些錢。”
“你要怎麼辦?”
帕拉琪抓住克拉斯妮的左手。
“你帶大家去獵殺沙蟲,給我八個人,我去喀萬驿或者奧摩斯港接些工作。”
克拉斯妮皺眉“我們要分開?”
——她們過去八年從來沒有分開過,克拉斯妮有些不适應的想要提出異議,這并不安全,但抗議并不是成熟的做法,在沉默和帕拉琪懇切的目光下,克拉斯妮最終點了點頭。
她擔心帕拉琪的行為會讓自己受傷。
帕拉琪看出了女人的心思,趕緊抱住克拉斯妮,用手輕輕拍女人的背。
“相信我,克拉斯妮,會好起來的。”
“一定會好起來的——”
在她們交談結束後。
營帳裡趴在床上的小身影輕輕的翻了個身。
黑暗的夜晚,她發出用力捂在被子裡的咳嗽聲,發出的聲音雖然難聽,但微乎其微。
——
——
帕拉琪應委托出現在奧摩斯港西北的路口等待委托人的出現。
她和跟着自己的姐妹們接了一份委托工作,這份工作對于須彌來說不算合法,委托人想要偷偷運輸一批璃月的貴重文物,通過須彌的沙漠路線運送到楓丹接受拍賣。
最好别遇到衛兵或者風紀官。
帕拉琪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