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們就是蠍尾十字的………啊。”委托人是個璃月人,穿着短褂長衫的中年男人,身後跟着一個璃月打扮的姑娘和一個璃月打扮的年輕人,看樣子是下人,中年男人似乎對眼前的她們不太滿意——
“都是一群女人,雖然看着挺像那麼回事,你們能幹的了運送的活?”
這句話充滿了輕視,讓帕拉琪和其他人都冷下眼光。
“張先生難道是第一次走須彌嗎?”
帕拉琪笑眯眯的“我們可沒有說好——您帶的這兩位可不算入協議,如果看不上我們,您大可以再找。”
張先生擺手。
“用不着你提醒,能走就趕緊出發,少管閑事,錢不少你的。”
“教令院的鼻子比想象中靈太多,過化城郭的時候就不該走那條路………阿靈,去拿契約來。”
怎麼還要簽協議?
這個人——
帕拉琪眯起眼睛。
身後的女人悄聲跟她說“……帕拉琪姐姐,那個女的,不像璃月人,你看她的鼻梁,很高,皮膚太白了。”
“嗯。”
帕拉琪不動聲色看着這個璃月人拿出另一份契約來遞給她,帕拉琪接過來,謹慎的細看上面的内容,其中有一條協議引起了她的注意:——行進沙漠時,禁止觸碰所搬運的貨物。
禁止……
帕拉琪短暫思索。
額外再簽一份契約其實效力大不到哪去,這裡并不是璃月,對須彌人來說,璃月人嘴裡口口聲聲說着食言者應受什麼石頭罰的全都是空話,該違約的時候也沒見這些人有多敬畏規則,璃月人就和楓丹人一樣狡猾,隻是嘴上少些官腔官調的花花腸子罷了。
商人總是吸引商人。
隻是,鼻梁高的白皮膚人………帕拉琪隻希望涉及到勢力越少越好。
她是來賺錢的,又不是來玩命的。
隊伍就這麼出發了。
——這個張先生看不上她們這些沙漠的傭兵,表情都懶得裝,既然都這麼看不上她們,卻不打算換人來互送,而且雙份契約,立即出發,能看得出這筆生意很着急,一路上能走近路絕不繞路。
比起躲避風紀官,更像是在趕着把東西送到。
路上還不困難,也不會有經常需要被查看貨物的情況,隻要進了沙漠,教令院就很難管到他們頭上了——
不過這段路程總得出點岔子。
比如裝着所謂文物的馬車陷入了流沙中。
比如仆人打扮的可不一定是仆人。
還比如………無法在規定的時間返回,被一群帶着面具的至冬國人堵在了面朝楓丹港口的沙漠渡口寸步難行。
“你們隻支付三分之一的酬金本來就不合理。”帕拉琪眼見着這群來者不善的已經開始自顧自清點貨物了。
“張先生,希望你能保證我們拿到應該拿到的那部分。”
然而現在這個璃月人完全變了一副樣子,開始對着至冬國的人點頭哈腰起來,絮絮叨叨配合那些人核對東西,箱子一打開——其中裝的根本不是什麼文物,那是一箱子罐裝知識,大批的文件,書籍,合同,還有數量多的數不清的名單。
帕拉琪幾乎敏銳的覺察到這些東西的危險性,她一眼都不打算看那些東西,抓緊召集自己人,打算趕緊撤退,當她們回頭時,卻發現身後不知何時站着一群荷槍實彈的愚人衆士兵。
那些士兵手中的槍蓄滿元素能量。
帕拉琪隻覺得危險到來,将自己的姐妹全部護在身後。
這下糟了——
——
……
“帕拉琪還沒有回來嗎?”
巨大的沙蟲被砍下頭部,身體被繩索層層勒緊,淺色的血液已經過了噴湧而出的階段,克拉斯妮用自己的金屬假肢與沙蟲身軀垂直,然後下壓,一揮,便輕易的劃開了那原本無比堅韌的蟲皮——已經死亡的沙蟲的肌肉相比剛死要好剝皮的多,隻要把皮肉分離就可以了。
沙蟲的血是溫的。
是混濁的青色,噴濺出來潑在沙地上,快速的凝幹成一些土塊。
“抓住那端——”
一個相對年輕的女人照她的話抓住了沙蟲末端尾部,用一把彎刀将它的尾部削掉。
“不錯,真利索,這批皮我就還按老價格收下了——”一個男人的聲音格格不入的響起“最近多虧了你們,不然我都資金還有可能周轉不開呢。”
這男人穿着須彌學者的衣服,看上去偏胖,中年,手指上帶着幾枚粗糙的金戒指。
“瑪哈巴依老爺,稍等幾分鐘,這些蟲子的神經還沒有死透。”
“不着急,我信你們。”桑歌瑪哈巴依揮了揮手,他看向彎腰忙碌的克拉斯妮“——克拉斯妮小姐,之前那件事你考慮的怎麼樣了?”
女人看了他一眼。
思緒短暫的走了一下神。
“我們需要時間,桑歌瑪哈巴依老爺。”
“好吧好吧,當然,那個老人一直很想收養個女孩,還記得我說的話嗎,你的……你們的女兒的病太罕見了,天價藥材隻靠你們的收入根本不夠根治。”
“——我知道了,所以大家需要時間。”克拉斯妮說。
男人擺擺手,沒在說什麼,遞給她一大袋子錢和幾張支票,走到一邊去等着了。
克拉斯妮心裡還有更在意的——
“還沒有,克拉斯妮姐姐,帕拉琪姐姐不是說日落才會回來?”
克拉斯妮眼光一動。
距離太陽落山,可就隻剩下半小時左右了。
她将剝皮刀刺進已經劃開很大的蟲皮下,示意旁邊的女人來代替她繼續,兩三個姐妹上前接過她的工作,她們幾個人的合力下,才緩慢的撕裂着怪物的皮肉。
“——您在擔心帕拉琪姐姐嗎?”
剛剛應克拉斯妮話的女人見狀問道,克拉斯妮沒有肯定也沒有否認,點了幾個人跟着自己,将短刀遞到女人手裡,按了一下對方的肩膀。
“我去一趟,這裡交給你們。”
“是。”
——不遠處被另外幾個姐妹照看着的小卓拉縮在鬥篷裡,坐在風蝕蘑菇下看着這邊,目光在巨大的蟲子屍體和她的生母間來回轉。
她見克拉斯妮要離開,抓緊了自己的鬥篷,發出幾聲咳嗽。
“姐姐,姐姐。”
小小的女孩悄悄問抱着自己的女人“母親她去哪?”
女人們摸了摸她的頭,彼此交換目光,也沒說什麼,給她掩了掩鬥篷,拿出一些有些發幹的甜面包和水遞給她。
——
——
至冬國總是象征着強硬,威脅,在沙漠他們不講信用的的情況也經常出現,即使是這樣,帕拉琪沒想到,隻是因為運送了一批東西就要被滅口——等克拉斯妮順着線索找過來時,那些元素武器的槍口都已經頂到帕拉琪的腦袋上了。
四周幾個姐妹都受了傷,被五花大綁,同樣命在旦夕。
不能戰鬥,那就隻能談判。
而萬幸的是,人還是貪财的。
一筆錢,一條人命。
一共八個人,八十萬摩拉。
這是她們八個月來通過所有途徑賺到的幾乎所有摩拉。
帕拉琪趴在地上,聽着摩拉支票嘩啦啦的聲音,她閉着眼睛一聲不吭,直到被揪起來,被推了一把向前沖了幾步。
克拉斯妮接住她,替她解開繩子。
帕拉琪突然抓住了她的手,緊張的去追克拉斯妮的眼睛,她的慌亂就像預感到了某個後果,帶着些絕望和無可奈何。
“那是我們……所有的錢?”
但克拉斯妮什麼都沒說。
她沉默的抱了一下帕拉琪,然後轉過身,用不快不慢的速度走了。
真是糟糕——
那是她們原本要給卓拉治病的錢。
——
……
“帕拉琪媽媽。”
“帕拉琪媽媽,今天我不用吃藥嗎?”
卓拉抱着毯子和帕拉琪躺在一起。
一般在晚上這個時候,帕拉琪會給她講故事的,今天卻抱着她躺着不說話,帕拉琪緊緊抱着她,用手摟着小孩子的後背。
“……”
帕拉琪說,聲音很低很低。
“對不起。”
對不起。
我們沒有買藥的錢,全是我的錯。
我應該救你,我們會一起在一起,我們會扶養你,在看着你幸福時再白發蒼蒼的死去,而你會救贖我們……救贖我的克拉斯妮,本來應該是這樣的,可憐的孩子。
“帕拉琪媽媽……母親她回來了?”
帕拉琪摸摸她的頭。
“寶貝,你想見媽媽嗎?”
卓拉沒說話,抓了抓帕拉琪的衣服。
帕拉琪沉默了一會,對孩子說“……帶你去看看她吧。”
卓拉比帕拉琪先一步倒騰小胳膊從床上爬起來,她的眼睛亮亮的,伸手讓帕拉琪給她裹上厚厚的擋風外套——孩子是可以感受到愛的,卓拉雖然害怕克拉斯妮,但她似乎明白,并且寬容的愛着她。
帕拉琪抱着孩子離開帳篷。
這個時候,克拉斯妮正在篝火旁與老客戶協商,是否可以預支下個訂單的一部分貨款。
這個胖胖的男人擺了擺手。
“你之前從不這麼做的,克拉斯妮,你們遇到難事了?”
克拉斯妮點頭。
“我們遇到了一些事,不得不去用大筆錢換回姐妹的命。”
“天呢。”男人搖頭。
“你們生活上應該會不太好……那個孩子的花銷,你們确定還受得了嗎?”
“所以我會讓卓拉跟你走。”克拉斯妮說,她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用眼睛盯着燒斷的篝火,看着明滅的火光。
“不過需要等幾天,我的姐妹需要時間。”
“……我也不是想奪去你的孩子的,這是個對你和那個老人的買賣,我知道,這對我沒好吃,我的妻子最近也懷孕了,大女兒已經會叫我爸爸了。”桑哥瑪哈巴依對她沒有挑明的話表示理解。
“我都想好小孩出生之後的名字了,當然,我說這些是表示我能理解你們,如果可以,我會在把這孩子送到之後給你們記下地址,等她病好了,你還可以去看她。”
“不用了。”
克拉斯妮說。
“如果安全送到就不用這樣做了,我們不會去看她。”
桑歌瑪哈巴依有些困惑。
“我希望從那個孩子離開我們開始,就永遠不要回到這個沙漠,如果可以的話……她永遠不要回來。”
“克拉斯妮,你這又是何必呢?”
作為蠍尾十字的老主顧,這個商人知道克拉斯妮的一些事,作為同樣擁有孩子的人,桑歌瑪哈巴依有些困惑于一個生母的鐵石心腸,他多少明白這個女人的意思……但這是否,對孩子和她都不好呢。
他停了一會。
一個母親不承認,并且想要孩子和她斷絕來往——
“先生,你……你後悔有孩子嗎?”
克拉斯妮問。
“我?我從不後悔。”男人說,胖圓臉上笑眯眯的。
“如果不是我妻子懷孕,我會分出一些摩拉幫你們,我的女兒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天使。”
克拉斯妮聽着。
原來,别人的父親是這樣的。
可是她很後悔。
她突然想起很久之前——
也不算很久,就在生活脫軌的前一天晚上,克拉斯妮那像蠍子一樣趴在桌子上寫字的父親說的那些話有出現在她的腦海裡。
【不該讓她生下你的】
那句話像一個魔咒。
而魔咒背後是兩雙沉默的眼睛。
對于父母,克拉斯妮已經記不得那具體的樣貌了,包括以前生活過的家,那些綠色濕熱的空氣,每天需要在陽光下曬曬的書……但唯獨這句話刻骨銘心。
克拉斯妮面對卓拉這個孩子……這個無辜的孩子。
那麼小而軟弱,克拉斯妮總會想起那段痛苦的日子,還有她自己的父母,在卓拉用緊張的眼神盯着她的時候,她恍惚之間覺得,自己正在變成自己父母那樣的人
遲早有一天,那個【不該生下你】的魔咒會從她的嘴裡親口落到那個孩子身上——不是孩子的錯誤,不該誕生在那個時候。
也不該跟着她們。
“謝謝你,先生。”
克拉斯妮說。
“——把她帶走吧。”
——
………
——
多年後的某日,沙漠的道路上,蠍子們生起篝火,紮營休息,就像多年以來一樣,鍍金旅團還是靠看護運送,保護雇主等工作為生。
有個年輕人帶着一個布包,一張印着冬國印章的支票,獨自一人踩着一雙布鞋從契約之國走來。
兩個火星噼啪炸出,撞在一起,飛向夜空。
“所以,你們找到她了嗎?”
青年問着,用樹枝擺弄篝火。
“沒有。”
女人說。
她的暗色皮膚爬着更多的傷痕,像蜈蚣一樣盤踞在皮膚上,女人用自己手臂上的金屬假肢撿出幾塊紅彤彤的炭火,将它們封到小罐子裡。
“瑪哈巴依老爺帶着她走了,一個月後,有人在沙漠邊緣發現了他們空空的棚車,被殺了的馱獸,還有幾具看不出身份的骸骨。”
“沒有小孩的屍體,卓拉被帶走了,但不知所蹤。”
“他家人呢?”青年問“他有可能是個騙子。”
“找過了。”
“等我們找過去時,他妻子難産死了,屍體被巡邏的士兵帶走下葬,房産被收購,資産變賣,大些的孩子和剛出生的小女兒不見了——”女人說着,她拿過一隻壺,壺裡流出濁紅的酒來。
鮮紅的東西似乎總是出現在她的人生中。
就像血一樣嗎?
克拉斯妮思索着,她看着遠處從營帳中走出來的有些疲憊的帕拉琪。
“那個商人死了。”
她說完,喝了一口酒。
——是啊。
又臭又髒。
就像血一樣。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