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金被一路送到須彌城。
他還記得自己被須彌的蚊蟲抱着嘬的事,一路上把自己裹得像個粽子,然後閉着眼睛,在一群面色不虞的風紀官和士兵護送下小憩了一路——被他惹得臉黑的跟鍋底一樣的大風紀官确實能忍,挑釁到後面也沒有出手在給他一下子。
之前也是估計到他的未知身份,沒有直接把自己的手腳胳膊都像卸零件一樣卸下來……确實把他揍得跟死狗一樣,但确實也沉得住氣。
像這種表面看上去就很能忍的人果然不能像逗弄米娅小姐那樣啊。
如果是米娅小姐——
現在他的頭可能在屁股裡了。
賽諾顯然是警惕尤金可能會出現的幺蛾子,一路送到禅那園,在那加派了人手看管,自己才返回沙漠去。
身體晃來晃去。
馱獸一步一個坑,慢慢的走。
米娅小姐又不見了。
他想。
接下來,可能又要去找她了。
路上順便想一想怎麼提高自己不被母蚊子,母水蛭還有别的蟲子吸幹的辦法吧,說不定可以說服米娅小姐用冰做一個移動防禦……火元素在雨林真是不方便,本來就很熱,總不能把須彌所有的樹都燒掉吧。
會爆發外交危機。
說不定會被真的革職。
“所以說,你閉着眼睛到底是睡覺還是在裝睡啊?”
派蒙說這句話的時候表情嚴肅的就跟剛見到福爾摩斯冰箱裡的貴物的華生一樣,仿佛下一秒就要展示自己不是面團捏的,用小手指隔空對少年指指點點。
“你這家夥,又不知道故意幹了什麼壞事。”
“我,我跟你說,旅行者超厲害,你可别想那些有的沒的,不然他會狠狠收拾你哦,壞蛋,信不信他讓你飛起來。”
空馱獸旁邊跟着溜達着。
“派蒙。”
他試圖把派蒙叫回來。
尤金閉着眼睛,好像完全沒聽見旁邊飄着一個白色的活體小喇叭。
派蒙叭叭叭了半天。
叭叭的空都爬上來把她給扒拉下去了,尤金還是閉着眼睛不動如山,四平八穩的小憩。
“……該不會真睡着了吧。”她被空夾着帶下去。
“派蒙,你忘了上回他吓唬過你啊?”
“沒忘啦!怎麼會忘,所以才生氣啊,随便吓唬我什麼的,你肯定不會讓他再那樣做壞事了吧!”派蒙舉起小拳頭。
“我們要給他一個教訓——”
空抹了一把汗。
比起給這家夥一個教訓,他擡起眼睛打量了一下坐在馱獸上裹着袍子,看似乖巧安靜的少年士兵,金色的眼睛充斥思慮,複雜暗沉,空在進行簡單治療後就從教令院收到了愚人衆向須彌施壓的事,快馬加鞭堵過來。
如果能問,還是想問問的。
空這麼想完,抓着馱獸的鞍晃了上去,靠着邊坐着。
“你是故意讓賽諾審問你的?”
他這麼一問。
尤金稍微睜眼用餘光看他“旅行者大人這麼問,确實聰慧,确實是故意的。”
“你老這麼說話……算了,那種事很明顯,你為什麼這麼做?”
尤金扭過頭。
“回大人,見識一下大風紀官大人聞名沙漠的審訊手段。”
空眯起眼睛,有些心裡煩躁“——你覺得我會信?”
“旅行者大人自然不會。”尤金又轉回來用餘光看他“大人您确實沒那麼容易死心,所以,要求求我嗎?”
“唉!你這家夥!”派蒙叉腰“你再說一遍!”
“又是故意的。”空安撫她,金色的眼睛擡起來,對上尤金的黑色眼睛“故意惹人發怒轉移話題的手段而已,既不高明,也很可惡。”
那個少年還是我行我素的狀态,不過因為這句話,尤金看上去有些心情不錯。
“旅行者大人很讨厭被欺騙?”
“顯而易見。”
“看來大人被我惹怒了。”
空被他這麼一說,有點不想說話了,派蒙看他沒說話,開始對尤金指指點點“你這不是廢話嗎!誰被這樣說也會生氣啊!”
“所以,旅行者大人,也是會被簡單惹怒的人嗎?”這次尤金半張臉又轉了過來,盯着空的表情看。
——關于米娅自稱自言自語的病症。
——還有她複活神明的行動。
他直覺尤金說不了多少東西,甚至他都有可能啥都不說,但……失蹤的米娅和流浪者一定還會再見面的。
流浪者的出現讓人意外,或許也可以問一問流浪者對米娅的了解,這是怎麼回事雲雲。
看護這個少年的路上或許會碰到他們。
總之,他深吸一口氣,長長的吐出去。
隻能先等了——
中途馱獸要進食,所以簡單停了一會,兩隻馱獸感情很好,互相湊到一塊吃地上的果子和幹草,一群衛兵可以說是圍着尤金從馱獸上下來,很緊張的盯着他坐在旁邊,就連休息也不敢離開目光。
尤金倒是對這種密集的關注沒有什麼反應。
他能對什麼有反應?
空一邊想一邊給派蒙塞吃的,椰碳餅一開始是不受他們倆歡迎的,架不住這玩意看着恐怖,但是吃着有股香味,他就給派蒙多帶了一塊路上吃,唯一的缺點就是要多喝水了。
雖然有人開玩笑說一塊椰碳餅可以毀滅楓丹。
那麼一根火柴說不定也能毀掉雨林。
這麼說起來。
之前好像在哪聽說,至冬國應該是有仿生人偶這種技術的,這個大陸上,應該不至于隻有幾個仿生人偶。
他金色的眼睛時不時轉向尤金的方向。
“派蒙,你覺得他可能是——”話沒說完就被空自己停下來。
仿生人偶如果也能拿到神之眼,那就有點離譜了。
“嗯?”派蒙邊嚼邊看他。
可能是嚼的有點快,或者轉頭怎麼樣的,幹巴巴的椰碳餅碎一下子跑到她的嗓子眼,咔一下子就給派蒙嗆到了,她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咳嗽聲。
空趕緊去給她拿水,一邊給小精靈拍後背。
不到一分鐘的間隔。
就在他着急給派蒙順氣的時候,餘光下意識再掃了一眼尤金的方向——
隻見離他最近的幾個衛兵已經躺在了地上,橫七豎八,身上還有少許殘留的火元素力,拿出來的食物和剛剛升起的篝火都還沒有動,就好像在一瞬間被同時擊倒了一樣。
而他們原本應該看護的那個少年,已然不知所蹤。
全無痕迹。
——
——
時間退回到沙漠遺迹坍塌後的四個小時後。
賽諾帶去的士兵将艾爾海森和空一路陪送到須彌城治療。
迪希雅還是要求把她放在喀萬驿就好,她回去的時候那副慘樣說不上好看,還把喀萬驿接她的手下吓得差點要放話把沙漠全種上樹。
傭兵就是那樣,有時候很好玩。
那時天色漸晚,落日把須彌的天空染的濃郁熱辣,就像一把撒在奶油濃湯上的辣椒粉,似乎香料的氣息已經沁入天空。當然,不要學老奶奶往奶油濃湯裡放胡蘿蔔,糖和紅色的某種有益蔬菜磨成的粉。
健康之家的病人在減少。
因為特殊死域的擴散停下而減少的受害者們痊愈開始正常生活了。
非要說些,那就是他們可以從躺在床上憂愁的除了吃喝拉撒什麼都不幹,恢複到每天除了在路上就是在工作的普通生活裡——多數學者還要因浪費了研究的時間而氣的大罵。
但是總有人還躺在那。
艾爾海森在健康之家待了半天,利用藥和别的恢複的差不多,馬上回家去修養。
一回家,從早上開始到下午,卡維那些被延期了的商單建築的甲方一個接一個,有時候還組團來問卡維的消息。
他們雖然得到了卡維踩進特殊死域昏迷不醒的消息,看在卡維天才設計師的價值上都說可以等,但是眼看着恢複的人越來越多,他們也着急了,見卡維遲遲沒有别的消息,都過來問,要麼幹脆有着急的直接有意退單子。
這個時候要有個會直接用元素力治療的神之眼使用者該多好。
艾爾海森聽見第三次敲門,放下書站起來的時候這麼想道。
提納裡還問過卡維的事。
說或許可以把卡維送回去,除了需要保證水分和葡萄糖攝入,還有日常護理,提納裡說可以讓健康之家的人上門照顧。
對此,艾爾海森十動然拒。
既然可以把卡維放到健康之家,為什麼還要運到家裡就跟照顧植物人一樣,一天到晚還有護工來來去去。
他又不是癱子。
而且艾爾海森覺得,自己家還沒有必要變成那個樣子。
“順便你的傷也要照顧呗?”
“這個我自己來就好,卡維就在這放着,用錢再跟我說。”艾爾海森迅速拒絕。
提納裡樂了一聲“還給他打欠條呢?你也知道須彌醫療免費,剩下的藥和床鋪費也不很貴,要不我給他墊一下。”
“那也就是欠條改名。”艾爾海森說。
“他昏迷之前接了三四個單子,違約金那邊還不确定。”
“嚯,辛苦你了。”
作為卡維熟悉的朋友 ,給卡維墊付什麼,就算說不用還,卡維也還是會感覺到壓力,最後非還不可,明明是驚才豔豔的妙論派天才,能造出最漂亮的建築物,性格上卻出乎意料的容易被騙,這種性格要是碰上會拿捏他幹壞事的家夥真是不堪設想,從某種程度上,和艾爾海森這種理智至上的冷漠家夥做室友還确實很好。
至少卡維不會因為欠債睡在大街上而被拐賣掉。
至于現在——
那個金色頭發的青年還是安安靜靜躺在病床上一點動靜都沒有。
“既然你回來了,我也準備去處理那批女傭兵,這邊卡維的事我會持續關注——我問過導師和其他醫生,卡維有可能是因為其他熬夜或者别的,和那些污穢起了些反應。”
“目前,他就隻是叫不醒的深度睡眠。”提納裡說“污穢還在他的身體裡,等改良後的驅散藥劑做出來我會在他身上試試的。”
艾爾海森表示了解後也就回去了。
剩下健康之家也沒那麼忙碌。
提納裡就抽空檢查了柯萊好久之前之前寫的家庭作業。
沒有魔鱗病的困擾,柯萊倒是每天都幹勁滿滿,但是家庭作業還是老樣子,錯誤不少,寫的挺多,提納裡修修改改的,最後把下一次的作業要求交給臉皺的像幹草藥的柯萊,哭笑不得的聽她跺着腳跑出去。
稍微休息一下,明天就回化城郭了。
他這麼想,換了睡衣往床鋪上一躺。
——前陣子忙的就像做夢一樣,每天晚上不是趴在桌子上小憩,就是穿着衣服随便一躺,都不敢睡死,提納裡心疼的把自己的尾巴抱起來護理。
可憐的大尾巴都累脫毛了,一刷毛怵怵往下掉。
提納裡拿了一張廢紙接着。
不然他的尾巴毛落到地闆上很難掃。
外面夜色深了,也不見人聲減少多少——提納裡的耳朵能聽見高處教令院裡面還在為畢業忙碌的人聲,聽上去很熟悉,就好像他以前在教令院也這樣來回奔走一樣。
窗外的夜色。
有螢火蟲撲扇翅膀的聲音。
提納裡刷完尾巴,正要用護理油搓搓耳根,就聽外面吹起一陣小風,晚上有風,就不會太熱。
他正忙活着,突然聽見一陣風聲後,跟着是特别細微的布料抖動的聲音。
嗯?
提納裡當時就豎起耳朵,像天線一樣轉動兩個大大的耳廓,捕捉接下來的每一點聲音。
不對,這聲音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