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娅好像真的死了。
流浪者在呼喚完神明的名字後,雙眼緊盯着米娅的眼睛,除了那雙神的眼睛還在發着光,這局容器已經不具備任何生命特征了。
既沒有脈搏,心髒也不再跳動。
在僵持了幾分鐘後,流浪者好像歎息一樣,但是語氣咬牙切齒。
“………開什麼玩笑。”
他将女孩腹部的匕首抽出來丢給尤金,眼見腹部的創口也沒有痊愈,他又伸手把米娅臉上的面具扯下來丢到一邊,看了一看米娅的眼睛,流浪者停頓了一秒左右,伸手用手指去碰了一下那雙眼睛。
在碰到那雙眼睛時,他冷笑了一聲。
原來眼睛也不是原來的。
——
在很早時——
在成為散兵,加入愚人衆,接觸到其他神明信息時,關于米娅這個輪轉者身份最簡單的認識就是神明試圖複活無果的犧牲品。
所有輪轉者都一樣。
他們每一次慘死都是一次失敗。
那是還是散兵的流浪者志不在此,第一次聽說關于他們的事時,冷冰冰而且漫不經心的丢下一句評價——
“還真是死纏爛打的家夥。”
當時多托雷聽見他這麼說時,帶着嘴角的笑意,他聽懂了他的意思,于是似乎帶着好意的建議到“是嗎,希望你在女皇面前最好别這麼說。”
“這些無關的事我也不屑于說,你之前對我承諾的最好已經完成了——”散兵不耐煩的歪頭。
“——”
所以,他不喜歡阿爾斯特。
在知道輪轉者容器計劃的時候,他還是很讨厭阿爾斯特。
特别是見到了米娅之後。
一個膽小鬼,狡詐,自以為,自私但是道德底線較高的人魂,被人幫助的時候就搖擺不定,就根本是個被趕鴨子上架的弱者。
現在要讓她去完成這種複活惡神的事情。
真是不可理喻。
——
“反正是可以随便丢棄的東西嗎。”
說這句話的時候,流浪者的語氣上揚,以一個憤怒而且嘲諷的口氣冷冰冰說道,有些突兀的,仿佛他是在說米娅的死去。
流浪者猛地站起來後退了兩步,盯着米娅的臉,表情陰晴不定。
他好像想說什麼。
尤金并沒有跟着流浪者的态度而做出什麼。
他把兩隻手從米娅軟塌塌的身體下穿過去,一隻手拖着腿彎,一隻手拖着後腦勺,将她的身體放平,拉攏衣服,然後用另一隻手将米娅腹部的傷口撫平,擦掉血液。
尤金耳朵裡的虛空終端一直在發出電磁聲。
這也是他等待的理由。
在流浪者說出阿爾斯特存在的時候,系統的報警聲也消失了,而那時米娅的血條才晚他一步歸零。
米娅的雙眼還在發出淡淡的熒光。
尤金看着它。
——
直到它看向他——
尤金的眼睛微微睜大。
在剛才他試圖注視那雙眼睛的時候,他确實感覺到那雙眼睛在看着他,少年掖在衣服裡那枚火元素神之眼突然開始發燙,發出一陣一陣的熱意。
也就在這時。
“米娅”的眼睛突然眨了一下。
與此同時,還在陷入思考的流浪者猛地一擡頭,條件反射向後撤了一步。
一股詭異的氣場驟然出現。
如傾盆驟雨,無聲雷暴,詭異的重壓在瞬息之間填滿整個房間,作為目前唯一清醒的人類,尤金渾身的汗毛乍了起來,他盯着地上的“米娅”并沒有做什麼。
流浪者被這突然的感覺激的也死盯着“米娅”看。
在兩個人的注視下,那具身體還是睜着瑩綠色的眼睛軟趴趴的躺着,就好像将這間屋子填滿詭異感的不是她一樣。
過了半響。
“米娅”終于張嘴了。
她的熒綠色眼睛突然睜大,瞳孔轉向流浪者。
“哎呀。”
那個聲音是米娅的聲音,但口氣帶着一點點戲弄。
與此同時,丢在地上的卡維的神之眼,流浪者胸前的神之眼,還有昏迷的艾爾海森的神之眼,它們都突然開始劇烈閃爍。
緊接着,它們全部熄滅了。
神之眼失效了。
——在環形污穢法則之中,神明将不再有權利看見。
方寸之地,惡神降臨。
“人偶,不是你要和我說話嗎?”
這句話後,這個使用着身體的生命身份呼之欲出。
輪轉之神——阿爾斯特。
話音落下,“米娅”的身體開始坐起,她先坐起了上半身,環視四周,然後擡起手,很自然的扶到了在身邊蹲着的尤金的肩膀上,察覺到肚子上的傷口,她摸了摸,然後轉頭問尤金。
“還有吃的嗎?男孩?”
熒綠色的眼睛好像在審視他,但是感覺有種很詭異的溫和“她總是容易受傷,所以要記得多給她拿一些吃的呀。”
尤金背上的汗毛都沒下去過。
他第一次如此緊密的面對神明,臉保持着平靜,但是喉頭不自覺發緊。
“……米娅小姐的儲存已經吃完了。”
阿爾斯特動了一下眉毛。
她歪了一下頭。
“嗯——好吧。”
她扶着尤金從地上站了起來,細溜溜的身形像纖細的昆蟲一樣搖晃了兩下,然後阿爾斯特環顧四周,目光在躺着的卡維和趴着的艾爾海森身上掠過。
熒綠色的目光于是又低頭看了一眼尤金,然後轉移到艾爾海森身上。
接着,又落到尤金身上。
“哦,是他嗎?”
一句沒頭沒腦的問話。
阿爾斯特使用着米娅的嗓音說道,話語不明所以,但是讓尤金的眼神動了一下——她格外的注意尤金這個有能力與系統接觸的,能力出衆的人類少年,她似乎能看透他的意圖,甚至短暫忽略了在一邊的流浪者。
沒有回應。
阿爾斯特于是彎下腰,用眼睛正對着尤金,伸手出來。
“讓我看看你的神之眼。”
此時,隻有尤金的神之眼在閃爍——
那枚紅色的球體發着熱。
不斷發出明滅的光。
——
【當神明降下視線,人類将某一瞬間的渴望貫徹一生,死後步入神之領域】
某隻新生神明拍動翅膀問道。
【我也可以下發它嗎】
懵懂無知的提問令人垂憐,戰争爐火之神還太年幼,隻能依靠着作為依靠的輪轉之神和冰川處刑者,問出天真的話來。
【——帕羅荷,你想擁有古龍權柄?】
黑狼說。
他的犬牙尖長,好像在笑。
【殺死它們,奪來,就是你的】
狼理所當然的說。
【若非天空桎梏,強制為人劃分七類念想,阿爾斯特就早已掌握大權,吞并原初,将世界規整大同了】
年幼神明并不明白狼的意思,她趴在巨獸的鼻頭,困惑的抖動翅膀。
【阿爾斯特大人不會喜歡殺死他們的………我們也可以擁有神之眼的嗎】
狼沉默了。
他不太明白為什麼戰争前夕生出來的神胚子是個沒一點鬥争精神的小蠢貨。
他不滿的甩了一下尾巴。
【能,但用不着】
狼的金色眼睛散發着光。
【——我們将亘古不滅】
——
那枚神之眼是特殊的。
——
當七執政身負下發神之眼的使命時,有些時候,他們并不能以自身意願控制神之眼,就像巴爾澤布曾親口闡述雷元素神之眼的獲取與她無關——執政應天理之命,維持秩序,并且必須為人的渴望投下贈禮,那從支配權中分離的碎屑使人成為原神。
當原神逝去,靈魂會步入高天神域,将贈禮交還與執政。
所以。
仙人,妖怪,精靈和人一同可獲取碎屑。
在強烈的渴望誕生時,神之眼就會出現,帶着将渴望貫徹之死的意義便出現了。
渴望會誕生在什麼時候?
絕境?
反思?
頓悟?
還是死亡前夕?
未知原因流落到此的罐裝知識裝着橫死的戰争爐火之神的意志和記憶,被喚醒時兇狠的保持着死時強烈的願望,在死後變得更加強大。
以至于逼迫執政投下神之眼。
——
——
“她有時不會很聽話,對嗎?”
阿爾斯特托着尤金的神之眼說,她用米娅的手托着那枚神之眼,就像托着一個很久不見的小朋友。
“她與你的情緒發生了共鳴,男孩。”她說,把神之眼放回尤金手裡。
米娅的面容在阿爾斯特微笑的時候短暫發生了模糊的變化,那不是米娅會做出來的笑容,她帶着一種從某處上投射下來的神色,其中有溫和的憐憫溫柔,目光深處,底色寒涼,唯一那種寒涼的神采才與米娅的神色一緻。
尤金取回神之眼,将它握在手裡,并沒有給出禮貌的回應。
阿爾斯特站起來。
“很可愛吧,還是小孩子呢。”
做完這些,她才選擇看向另一邊的流浪者——對方正雙手抱胸,用某種十分忌憚,但同時狐疑審視的眼神盯着她,在阿爾斯特用米娅的身體轉向他的時候,臉上還有笑意,在面對流浪者那種看戲一般的懷疑眼神,她并沒有被冒犯到的态度。
阿爾斯特很平靜的向他走去。
“你身上有兩個神的痕迹。”
她說。
并停在流浪者身前幾步的距離。
“——人偶,作為協助她的人,你想得到什麼謝禮?”
流浪者眉毛擡了一下。
“謝禮?”
他的尾音略略挑高。
這是流浪者曾作為散兵時常用的語氣,即便惡神的突然出現令他感到壓迫和緊張,那現在他也毫不客氣的回應了阿爾斯特,并不準備客套幾句。
“我對此沒有興趣,惡神。”
“與其感謝我?你倒不如去感謝你四處挖屍的合作者,他可是給你做了不少容器——”
少年的語氣在“容器”上變得有些低。
阿爾斯特聽後,歪頭,反而笑的更開心了,綠色的眼睛發着熒光。
“你在為她生氣?”
“别擔心,米娅現在睡着了,聽不到的哦。”
阿爾斯特說道。
流浪者依舊不客氣道“——少自以為是。”
他紫色的眼睛盯着阿爾斯特“睡着?這就是你對自己造物意識崩潰的定義?”
阿爾斯特用米娅的臉微笑。
還是那種微笑。
這個表情讓流浪者肉眼可見的産生怒氣,他迅速意識到自己情緒的波動,陰沉着臉閉上了嘴平複心緒,米娅.布魯伊妲的死亡令流浪者短暫的回憶起曾經被放棄的身份,那份久遠的情感依然令他惱火。
“你現在出現,别告訴我是因為我的話?”
“對哦。”
阿爾斯特十分簡潔的肯定到。
“你與她一同粉碎了被玷污的白石族戰士的屍首,而這個男孩也恰好與早夭的神明記憶接觸,他們如此頻繁的算計,想來是準備好迎接我了——況且,米娅她無法承擔我的記憶。”
“操縱我的戰士,殺死我的半魂。”
“算計我的眷屬,謀殺冰川年幼的新生神明。”
她眯着眼睛。
“……我的權能,即便是布耶爾都不曾理解,她恐懼我的複仇會吞沒須彌。”
“如此,天上都不曾有過聲音——我話已至此,人偶,你明白我的來意了嗎?”
流浪者沒有說話。
阿爾斯特見他沒有回應,于是再笑着向前走了幾步——這一次,她來到了少年的面前。
米娅的身體很瘦小。
她需要略擡頭。
阿爾斯特感受着這種從未體驗過的差别,擡頭去看盯着她不說話的少年,感歎道。
“啊,确實好嬌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