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她現在在哪——

而且米娅是否會來解決和幫忙，說實話，空并不敢确定。

迪盧克聽完，沉思片刻。

“——現在無法确定那種土來自蒙德的哪對嗎？”

“嗯。”

派蒙點頭。

“沒有明顯被污染的地方，阿貝多說，他已經下派一些人秘密采樣蒙德各地的泥土了，想要盡快找到來源。”

“迪盧克。”

空說“凱亞被帶走，很有可能是他知道了關鍵信息——”

沒等他說完，就看迪盧克伸手制止他。

男人的目光審視四周，接着一步一步倒退，一直退到建築的轉角，迪盧克順着自己的推測，一步一步找到了前天夜晚凱亞同樣躲藏過的那個轉角，他将脊背貼上牆壁，學着他還記得的凱亞以往調查的樣子。

接着靠近轉角，側頭，睜眼看去。

——這個視角窺探的正是西風教團後的公墓。

公墓？

迪盧克想到了某件事。

“旅行者，你記得稻妻的土壤，是怎麼被污染的嗎？”

迪盧克轉過來面對着金發的少年，赤紅色的眼睛隐隐有光亮，盯着對方的金色眼睛，就像偵探頓悟得出結論時神色下意識有些執拗一樣，嘴裡慢慢說出那個結論。

“是不是——”

“屍體？”

——

——

——

風過。

風帶來故事的種子。

時間使他發芽。

——那過去的仇恨呢？

風神一直以少年姿态奔走，他站在鷹翔海岸，看着遠海，伸手觸摸着掠過的風。

溫迪張嘴，卻不知在跟誰說話。

“為什麼沒跟着她走呢？”

他輕輕的說。

“你也算被神明扶養過的利吉恩人，自己等了那麼久，怎麼沒跟着她一起走呢？”

“——”

溫迪話音落下，等了好一會。

煙一般的灰白色才慢慢的在他面前凝聚，那是個蒼白的幽靈，年紀并不大，黑色頭發，白色衣服，唯獨那張臉上，有一對突兀的，傷痕累累的空眼窩，正黑洞洞的注視溫迪。

白石——艾什

那個在地下遺迹中趴在米娅背上的幽靈。

被挖去眼睛死掉的孩子。

【你好】

幽靈的聲音像是從另一個世界飄來。

【風神】

艾什這樣稱呼他。

“你可以叫我溫迪——”溫迪笑了笑，試圖走近一步。

幽魂面無表情的飄遠，張嘴還是【——我拒絕如此稱呼剁下吾神肢體的敵人，贊美冰川】

溫迪停在當地，短時間内沒說什麼，目光從艾什的身上挪到了地面，嘴巴輕輕抿成一條直線，吐息都變輕了。

半響，他長歎一口氣。

“我很抱歉。”

幽魂立即回應，平靜的就像毫無波動的音律，尖但空茫的聲音坦然叙述着【不必道歉，她将回來，敵人的歉意毫無價值】

【風神，你呼喚我，是為什麼事】

溫迪長久的凝視這一直徘徊在蒙德的古代幽魂，翠綠的眼睛中開始回轉過去的記憶，那關于人民，關于愛情，關于陰謀……也關于艾什——

——

——

艾什是一個出生在蒙德的男孩。

出生在這。

也死在這。

作為混血兒，這曾經很常見——阿爾斯特曾有一段時間鼓勵她的人民走出荒蕪冰川。

他的生母阿希莉娜是一位标準的，跟随冰川魔神鸠琉恩侍奉在白石城中的頌歌人。

那個女人冷若冰霜，擁有黑色的齊短發，兩縷染成白色的頭發編成辮子，固定在鬓角，以及一雙純淨到透明的白色眼睛，張嘴吟唱的聲音，可以跟随那位白色魔神的聲音一同沖上天空，是所有利吉恩頌歌人的最年輕的領唱。

她在三十二歲時，因為用刺劍與野獸搏鬥，但讓野獸的尖爪撕裂了面孔，傷到了臉和口部，便自請休假，短暫的去到蒙德修養。

那傷口很嚴重。

從左眼一直撕裂到右臉邊，但并不是利吉恩無法治療。

而是阿希莉娜在雪地裡等待治療時，看着從小到大的周圍，突發奇想——她幾十年如一日的思維，就像一顆突然被敲破的雞蛋，開始了變化。

在蒙德修養的日子裡，阿希莉娜住在西風教堂。

一個月後，她與教堂中一個男人相愛。

艾什的生父帕爾，一位笨拙溫柔，樂善好施，因此囊中羞澀的實習煉金術士兼醫師，總是圍着一條髒兮兮的圍裙，上面沾滿各種藥劑的殘渣，還有一雙帶着手套的手。

誰愛上誰并沒有理由。

他溫柔對待她的傷痕，沉迷于她的歌聲。

她逼退纏着他的債務，潰敗于他的體貼。

親吻落在留下痕迹的傷疤上，變成癢癢的悸動——利吉恩人的情感坦誠而直截了當，就像利劍一般，一旦認定，不耗盡精力絕不罷休。

從那之後——

阿希莉娜的歌聲變得柔和起來，逐漸唱起蒙德的詩歌，她寫信給一直等待她回去的同僚表達歉意，同時認真的請求魔神的許可。

——鸠琉恩是永遠掌握着海流和歌聲的魔神，他的面容永遠蒼白而雌雄莫辨，烏黑的眼睛從來都和最黑的木炭一樣毫無情緒，在每年兩次的開漁期，這位大人就從最高的海崖變成一道白色流光跳進烏藍的海水中，帶來豐盛的魚群和海獸。

他用歌迎歸者。

在很早還沒有頌歌人的時候，傳說鸠琉恩與阿爾斯特一同征戰，隻用一聲婉轉啼鳴就震碎璃月海中魔神的喉嚨和頭顱。

阿希莉娜第一次見這位魔神時——

她隻記得隻有五歲的自己趴在碎裂的冰塊上渾身濕透，幾乎落進冰海時，一個柔軟的東西接住并将她從海裡托起，黑黑的眼睛專注的盯着她快要暈過去的樣子，用鼻子一次一次碰着阿希莉娜的額頭把她喚醒。

柔軟，白色的魔神把她送上岸。

阿希莉娜的家人一邊擔心痛哭，一邊抱着她，告訴她——

【那是鸠琉恩大人】

【他将你重新贈予我們，贊美冰川！】

年幼的阿希莉娜餘光隻看見那白影在不遠處短暫伫立，就像黑紙上的一點白漆，接着它跳了回去。

消失在海洋中——

那之後過了幾年，阿希莉娜八歲時展露天賦成為了頌歌人，才第二次看見這位魔神，那位魔神很重視她的歌聲和靈魂。

幾十載的歲月，那位神給她的指點和關照不可忽視。

阿希莉娜信中：

【鸠琉恩大人，我與蒙德之子帕爾相愛，因此我不能早歸，請您原諒——贊頌冰川】

簡短。

謹慎。

阿希莉娜知道那位魔神并不高興。

她的信并沒有得到回應，魔神什麼都沒說，默許她離開自己的工作崗位，因為在那年，很多利吉恩人都這樣，外出，去到自己喜歡的地方，定居，回信，女神允許和鼓勵下，許多人走出了自己的家。

冰川氣候惡劣，資源匮乏，雖是家鄉，但險惡。

阿希莉娜想，自己原來也變成了這樣——

她遠航離開時。

那白袍黑發身形纖細的魔神，就站在高高的海崖上，注視着他們滿懷期待的離開，那雙黑色的眼睛十分沉寂，随着一艘接着一艘的船，變得越發沉默嚴苛。

頌歌人們說——

鸠琉恩大人不想任何人離開。

他讨厭這樣。

——

“阿希莉娜，你怎麼不常說那個冰川之神呢？”

蒙德人經常這樣問她，包括帕爾——他時常在勞累的時候握着她的手和她這樣躺在床上低聲聊天。

阿希莉娜沖愛人笑了笑，并沒有解釋，說“贊美冰川。”

“那我會說——願風神護佑你，親愛的。”

他親了親她的手。

“再給我一年，我的家裡和工作都需要一個交代，之後我們一起回冰川去——”

帕爾許諾到。

“不用那麼急，你沒有去過我的家，有很多事我還沒有慢慢告訴你。”阿希莉娜安撫到，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閉上眼睛，感知到一股價值從心中湧出，在腹部凝聚，暖而安心。

“這個孩子，會是個女孩。”

她說。

笑的溫柔。

帕爾眨了眨眼，他不知道愛人是怎麼确認孩子的狀況的，先為此感到高興。

“太好了，是個漂亮的小公主。”

——但他們的第一個孩子沒有保住。

阿希莉娜的第一個孩子在懷孕四個月的時候失去了。

她和帕爾在外散步，在果酒壺中坐船的時候，阿希莉娜為愛人唱她最近學會的詩歌，唱着唱着，船的幾塊木闆突然從中破裂，他們掉進了湖水裡。

帕爾不會遊泳。

阿希莉娜作為天生的利吉恩人，水性卓越，她在落水的丈夫和未出生的孩子之間放棄了自己的孩子，忍着痛苦将丈夫和自己完整送上岸，她力竭暈倒的時候，下身一片猩紅——帕爾把她抱起來，狂奔到西風教堂去，一路上眼淚掉個不停。

——抱歉，我的寶貝。

在那之後，阿希莉娜卧床修養了三個月。

她的家人從冰川帶來了不少專門用于修養身體的藥物，還把帕爾臭罵了一頓。

等第五個月。

阿希莉娜有了第二個孩子。

“帕爾，這将是個男孩。”

她對帕爾笑眯眯的說着，一邊摸着肚子，一邊躺下，用一種帕爾無法理解的神色深深地望着他——他第一次無法理解自己的愛人想做什麼。

利吉恩的價值規則，在特殊情況下，是可以贈予的。

當利吉恩的女人作為母親，但養分不足以支撐生産和養育孩子時，她們會像野外的動物一樣，将全部的養分留給幼崽——包括自身價值，傳說，這項規則是六百年前的阿爾斯特目睹冰川瘟疫在某個部落中盛行，許多父母為剛出生時就自帶絕症的嬰兒痛哭時修改的，父母可以通過自主的意願，為虛弱的胎兒增長生命的價值，使他們正常降生存活。

如果帕爾是利吉恩的人，那麼他也可以作為父親贈予一些價值給腹中的孩子，減少阿希莉娜的負擔，保全母子的性命。

第一個孩子時，阿希莉娜很健康。

但第二個孩子，阿希莉娜感到虛弱。

帕爾不是利吉恩人，他不知道。

他隻知道愛人的身體在第二次懷孕後越來越不好。

帶她回冰川的計劃一拖再拖。

直到。

——阿希莉娜将生命價值送給了自己的第二個孩子。

在懷孕第九個月時，她整日昏沉，瘦削，意識不清，無論帕爾怎麼帶她看醫生，怎麼調理都無濟于事，快到第十個月的時候，她早産，且伴随大出血。

從孩子發出啼哭的一瞬間。

阿希莉娜睜着眼睛迅速斷了氣。

出生的男孩，強壯，健康，不像個不足月就出生的孩子，他大聲啼哭，兇狠的大口呼吸，被淚流滿面的父親抱在懷裡——帕爾悲傷的說。

“她甚至沒來得及看看你。”

他們早就為孩子取好了名字。

白石——艾什。

——

艾什的眼睛和他媽媽一樣，是漂亮到接近透明的白色，但他不會唱歌，隻愛看書，也很沉默，這個孩子的生長并沒有得到太多生父的教育。

帕爾有些害怕看見自己的兒子，但他确實愛他，無論是教育，飲食，都給艾什最好的。

父子之間很少談心。

艾什的樣貌和蒙德人完全不同，加上他小小年紀卻天性沉默的性格，說話古闆不圓滑，他在蒙德沒有朋友，也看上去不願意交朋友，他隻是看書，越看越多，越發的對蒙德毫無留戀。

“父親，我想去利吉恩。”

有一天，十歲的艾什跟他的父親說。

孩子還穿着睡衣，站在剛剛回家的帕爾面前，認真的說道。

“我想看看那裡。”

他們爆發了第一次争吵。

帕爾擔心他年紀太小，而且他沒辦法，也沒做好準備面對阿希莉娜的家人，所以不同意帶着艾什一起去；艾什則打定了主意，執意要去他母親生活過的地方看看，就算自己一個人去也可以。

當晚，艾什被關在自己的卧室裡反省。

他爬上窗口。

面對遠海的方向閉上眼睛，第一次開始祈禱——

【贊頌冰川】

【請讓我，去到我母親生活的地方，隻是看看都好】

信仰從此落定，他身上來自母親和自我的價值被認可，某種光輝在千裡之外的利吉恩宮殿中閃爍，圓環賜福無聲的落到艾什小小的身上——睡夢中的女神醒過來，懶懶的擡起頭，接受了一個孩子的信仰。

混血兒。

會選擇回歸的并不多。

“他是阿希莉娜的孩子。”白色的魔神向女神請願。

“——由我去帶回他吧。”

女神回憶片刻，想起來了那個歌聲悠揚的女頌歌人，于是她為眷屬的行為笑了笑，允許了。

——鸠琉恩在第二天親自來到蒙德的海邊，接走了這個艾什。

艾什被當做養子一般被魔神養在身邊，魔神沒有教他歌唱，讓這孩子在宮殿中來去，在利吉恩同胞中一同成長，在這孩子鼓起勇氣殺死第一隻魔獸的時候，鸠琉恩送了他一把精美的匕首，允許他自由出航。

十七歲時，艾什回到蒙德，與父親和解。

十八歲時——他被那把贈予他的匕首殺死在蒙德海岸，面向遠海故國，雙眼被挖走。

同年，許多混血兒同樣死去，丢失雙眼，受害者大多發生在璃月，稻妻和蒙德沿海，楓丹國界邊。

利吉恩借此與七國斷交，鎖國禁貿。

艾什的父親帕爾痛失孩子，在煉金術上走火入魔，最後迷失暴走被西風騎士關押，死在了監獄裡的一張凳子上。

那之後，就是戰争——

——

——

十八歲的幽魂徘徊數百年。

直到今天。

利吉恩的法則獨立在地脈之外，死去的幽魂不能正常進入地脈，但數百年以來，這些遊魂很少出現在七國的視線中，他們多數聚集在海下的遺迹中，等待着重新崛起的那天。

但艾什一直在此。

或許因為他的父親，也或許因為他的母親，他的父母都很喜歡蒙德這座城市。

溫迪曾經試着與這個幽魂交流，但之前無數次都得不到回應，這次，溫迪也做好了沒有回應的準備，但沒想到艾什回應了他。

“我想，請你找到污染的根源。”

“那野獸化作的魔神，正在做超出他能承受的價值破壞，使更多的土壤被污染，更多的人死在他的手上。”

【他在為國複仇】

艾什的幽靈說。

“——即使利吉恩會被規則反饋的價值徹底毀滅？”溫迪眯着眼睛，微笑着快速回話。

幽靈短暫的思考了一會。

他被溫迪的話說的有些怔。

為什麼風神能知道利吉恩的幽魂能感知到污穢的存在？

而且毀滅這種事——

【……從未有人被過量的價值直接摧毀過，誰也不知道風神你所說的是否成立】艾什說【這或許隻是你未來保全你的土地的推測】

從未，直接。

溫迪眯起眼睛。

幽魂的話不多，似乎也是警惕于溫迪的套話。

“唉——”

“我不會躲避利吉恩的法則的，艾什。”

溫迪垂下眼睛，将手放在胸口，然後擡起眼睛，一股風帶着吹落的樹葉飄過。

“但這座城市是你的父親深愛的，你的母親喜愛的，曆代蒙德的人民從來沒有踏上過利吉恩，他們不該額外承擔這種複仇。”

“我知道你能感覺到污染，請你幫幫他們吧。”

艾什的靈魂邊聽，一邊面無表情。

他一直微微張開的嘴裡，發出風穿過裂隙時才發出的凄厲低鳴。

低鳴持續了很久。

溫迪等着他思考。

在天色剛剛大亮時，吟遊詩人面前的幽魂才非常緩慢的擡起手，指了一個方向，然後就像做了壞事一樣快速的消失了。

西北方——

如果說整個蒙德的西北方，又鮮少有人出沒的地方……

精靈的眼睛思考着。

風龍廢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