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唷我的大人诶!我們這是尋歡樓,不是斷案堂。”秦娘子羅扇輕搖,“不過能一口氣出手如此闊綽,怕是京裡來的,您不是也聽說了,聖上有令,讓這些京官不要隻在京城中養尊處優,要多去地方探查民情。”
“京裡來的?”那趙大人滿臉不屑,茶盞往桌沿重重一磕,“哼,這群蛀蟲,在京裡奢靡享受不夠,來了地方還流連風月之事,真是妄對聖恩。”
“是啊——”秦娘子笑臉附和,順便還溫柔地捏着趙大人的手,将茶盞往裡面推了推:“咱們鎮上有趙大人這樣的父母官,百姓和樂,歌舞升平,哪裡需要什麼京裡的大人插手指點。”
“話是這麼說,但此人還是可疑,你盯好了,有什麼消息都告訴本官。”
“這是自然。”
趙大人在她的恭維下眉目舒展,心情大好,也舉了幾次牌子,終是比不過旁邊幾個商号的老闆,倒也釋然。自己一年俸祿二百兩,若是出的太多,引人注意,烏紗帽不保是大事,索性繼續捋着山羊胡,坐山觀虎鬥。
已近午夜,醉春苑中仍是人聲鼎沸,舉牌聲混着酒盞碰撞聲幾乎掀翻屋頂。小七垂眸蜷坐在簾後,薄紗外晃動的燭火将人影扭曲成魑魅魍魉,他像被囚在方寸牢籠裡,耳畔此起彼伏的競價聲讓他感覺自己如同待宰羔羊一樣,等着出價人來領走。
他冷眼瞧着台下那些達官顯貴,現在衣冠楚楚,談笑風生,入了房間就變成了褪下了外皮的野獸。
六年前他賣初夜,花了大價錢的員外,為了讓自己花的錢物有所值,一晚上特意吞了五顆虎狼藥丸,銅爐合歡香熏得滿室燥熱,完全不顧他還是第一次,硬是拉着他做滿了六個時辰,到了正午才滿意地走出了房間,床褥上洇開的血早凝成了褐色。
三年前他一舞聞名後,身價大漲。秦娘子特意選在了夏日給他辦這生辰會,說是暑氣生燥,得找地方降火。那晚,拔得頭籌的富家公子,帶了一箱寶貝,一一與他試過,一晚上暈過去了三次,身上的傷花了半個月才養好。那被吊在梁下時,喉間湧上的血腥味,現在仿佛還能聞到。
今天又是他最後一次接外客,更不知道那些人要如何折磨自己。念及此景,不禁打了個寒顫,一股陰冷之意瞬間侵襲全身。
“雨後濕氣浸骨,如今又夜深,郎君可是冷了?我去給郎君那件衣服披上。”身邊伺候的小丫頭倒是很有眼力見,剛要去取狐裘,就被他攔住。
“不必,披上了人家看什麼?銀子哪有那麼好掙?”小七貝齒輕咬,表面仍保持着那抹淡然的微笑,在燭光下,就連仰頭的角度也未曾有絲毫改變,剪影投在紗幔上,恰似工筆描摹的一幅水墨美人像。
“一千兩。”
簾幕輕拂,外頭傳來了那抹熟稔的嗓音,宛如春風拂過心湖,讓小七的心弦随之輕輕顫動。他緩緩側首,目光越過層層輕紗,定格在那道于門邊緩緩鋪展的身影上,眼眶不由溫熱,仿佛有細流潺潺,潤澤了心底最柔軟的角落。
“公子,您來晚了,最新出價已經到紋銀兩千了,您看......”
“黃金。”
台下人又是一陣喧嘩,對于此人的驚訝和好奇,已經遠遠超過了對于小七的占有欲,紛紛讨論了起來。
“一千兩黃金?我沒聽錯吧?”
“秦娘子,這人是誰啊?黃金千兩買一個男妓一晚?别是瘋了吧!”
“是不是喝多了瞎說的!”
“這得做多少次才能回本?”
秦娘子也呆立在原地,看着那金燦燦的一箱黃金,不住搖頭。一千兩黃金,那就又是十萬兩紋銀。在座的商賈,也不乏腰纏萬貫之人,黃金千兩不是拿不出來,但沒人會為了一個男倌,花上二十萬兩。
話說朱焰為了這箱子黃金,倒也确實是費了不小的力氣。從得知這生辰舞會開始,就開始絞盡腦汁,甚至還喚來了誇父。
“你之前不是去搬珍珠珊瑚,掙了不少,繼續啊。”小青蛇盤繞在樹梢,眯着兩隻豎瞳,嘶嘶吐信。
“上次那是東湊西湊,除了珍珠貝殼,還有以前我從宮裡偷......拿出來的珠玉賣了,才湊出了十萬兩。”朱焰倚在廊柱上,指尖一枚珍珠抛起又接住,“如今這珍珠被我賣的都快不是稀罕物了,價錢越來越低。”
青蛇順着斑竹簾蜿蜒而下,碧綠鱗片刮過竹節發出沙沙響動:“诶?你那法術呢?上次花了好幾年學的凡人法術,你變一箱出來不就行了。”
朱焰搖搖頭,聲音有氣無力:“那些術法都是一時間的障眼法,變出來的黃金,不出五日就會恢複原樣。到時候被發現,不還是要被趕出去。”
“我想想啊,凡間,什麼最值錢......”蛇尾倏地纏上他手腕,眼神透露出興奮的光芒,“妖精!你随便抓幾隻妖精,賣給捉妖師,千兩黃金,也就是......我給你算算啊。”
朱焰掐住蛇頭,冷冷說道:“不用算了,妖精不行,蛇他們要不要?”
“這也不許,那也不行,還要在半個月内籌到千金,搶都沒這麼快。”這時,那青蛇忽然頓了一下,雙瞳驟縮,忽然嗤嗤笑起來:“對啊,你可以去搶啊。”
看朱焰又要說什麼仁義禮智信的混賬話,青蛇用尾巴捂住他的嘴,自顧自說道:“沒讓你搶人,你之前去東海沒聽那邊的凡人有這麼個傳說麼?曾經有一個歌女,攢了千金後與愛人私奔。本以為是個如意郎君,結果卻發現那人是個窮困的書生,總想謀害自己,奪取自己的寶箱。于是在一次出海時,當着書生的面,怒沉寶箱,自己也一躍入海。結果那書生就隻顧着去撿那箱金子,絲毫不顧及自己死活。于是拉着書生和寶箱一起,沉入了東海底部。”
“這種民間傳說,你不會也信吧?”朱焰将它扯下,纏到欄杆上。
“民間傳說我自然不信,但這可是那歌女親口跟老子講的。”青蛇甩了甩尾巴,又盤旋着遊到他肩頭:“那歌女死後,魂魄就入了幽冥殿,結果書生遲遲沒來,我派人去查,才發現那書生被一隻妖龜吃了,魂魄與妖魂合為一體,因為對金箱的執念過深,所以那隻妖龜也一直守在東海底的金箱旁。”
“如此說來,我若是将寶箱搶......拿走,也能解了那妖龜的執念,不用再苦苦守在一個地方,既不能修煉,也不能享樂。”
“嗯,你真是妖族的救世主大人。”青蛇爬到他的耳邊,冰涼蛇鱗貼上他耳垂,“不過,你别忘了,你現在這個肉身,一沒神力,二借來的狐妖法力在水裡沒用,靠什麼去打敗一頭龜妖?靠你那沙包大的拳頭?還是靠不斷創造肉身撐死它?”
“所愛隔山海,山海亦可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