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小七心裡突然一顫,多年前的場景出現在眼前,那個操着聽不清楚官話的異族女子,臉色羞紅地将親繡的帕子遞過來,望着朱焰的眼神能滴出水來。
“她是不是,想見先生?”胡小七聲音深沉,眼底附上一層寒霜。
“你也知道?”王夫人擡頭看了他一眼,“她是傳話出來,除非朱先生親自去談,不然這生意是不會給咱們的。”
“罷了罷了”王夫人說完,忙擺了擺手,擦掉了桌上的酒漬,“你就當是聽個樂子,過了就算了,我跟你爹也想好了,朱先生是咱們家的貴人,是救星,将你培養成才已經是咱們家的大恩人了,怎麼能為了這些生意上的事,再叨擾先生。”
“先生清風霁月之人......”胡小七捏起酒杯,辛辣的汁液穿過喉嚨,眼中閃過一絲陰郁,“這種小事,自然是不能勞煩先生,但是這生意,我胡家也是要的!不僅我要,我還要把大房和二房都奪過來。”
“小七,殿試在即,莫要為旁事分神。”王夫人有些擔心地抓住他的手腕,苦口婆心勸道,“若誤了功名前程,豈非本末倒置?”
“她觊觎先生,還用這種下作手段想逼迫先生,兒子斷不能坐視不理。”胡小七反握住母親的手,“娘親放心,我自有安排,明天我就去會會這個土木其。”
胡小七說完,甩着衣擺就回了東院,留下王夫人和已經醉得趴在桌子上的胡老爺。看得王夫人氣不打一處來,狠狠拍了胡老爺後背一掌。
“啊?地震了?!”胡老爺迷瞪着眼嘟囔。
“都怪你個老東西!一把年紀嘴上也沒個把門的!在這胡說八道!今晚你就在這睡吧!你們!誰都别管他!”說着,也甩着衣擺回了後院。
胡小七隻有小時候跑馬,經過羌族人的領地,如今過去多年,再見到這片土地,還是當年的模樣。廣闊的草場、悠閑的牛羊、奔馳的駿馬、悠揚的牧歌……如果不是因為賽麗,他應該會很喜歡這片草場。
他策馬從山坡疾馳而下,兩邊是羌族的帳篷,這裡的男子包着青色和白色頭帕,穿着過膝的白色或藍色的麻布長衫,外套牛皮褂子,腳着草鞋,裹羊毛或麻織的綁腿,束腰帶,腰間都别着細細的竹竿,用來趕羊放牛。
而婦女于頭頂置瓦狀的青布一疊,然後以兩根發辮纏繞其上作髻,身穿拖至腳背的棉布長衫,外面套羊皮褂子,衣服袖口和襟邊均繡有鮮豔美麗的花邊,衣領上鑲有一排小顆的梅花形圖案銀飾,腰系繡花圍裙,耳環、項圈、簪子、銀牌滴零當啷戴了滿身。
胡小七随手拽住個牧羊少年,亮出胡家商号玉牌,說自己是胡家老大派來談生意的,就被帶到了賽麗所在的營帳前。
撩開厚厚的帳簾,羊膻味混着奇異熏香撲面而來。那張熟悉的面孔出現在眼前,她比少女時期更多了幾分飒氣和成熟風韻,眉眼開闊,眼窩深邃,皮膚較之前顔色更深一些,身材也比以前勻稱了很多。
她靠坐在一張披着羊皮毯子的木頭椅子上,手拿一隻粗竹筒,竹筒下端有一金片,連接着一根細竹,細竹頂端鑲着一圈琥珀。而賽麗正叼着琥珀嘴兒,隻聽筒中“呼噜呼噜”水響不止,竹筒裡青煙彌漫。
隻見她檀口微啟,擡頭呼出煙氣,稍歇片刻,再悶頭空吸一兩口,把筒中殘留的青煙吸盡吐出,在空中形成了一個個煙圈。一個煙圈穿過另一個煙圈,圈圈相連,自大而小,連成一串。
感覺到門口的亮光,賽麗才揮開眼前的煙霧,鷹隼般的眸子釘在來客臉上。
“賽麗姐姐,好久不見啊!”胡小七斜倚帳内,绯紅箭袖襯得膚色更白皙,他尾音拖得綿長,“現在這官話學得如何了?可過了啟蒙階段了?”
賽麗身子微微後仰,眯眼打量片刻,忽而嗤笑:“是你啊?胡七小鬼頭。都長這麼大了?如今可敢自己騎馬了?不用你家先生再把你抱來抱去的了?”
“敢不敢自己騎是一回事,先生要不要抱我,想不想抱我,是另一回事,姐姐不要混為一談。”胡小七自顧自地歪上軟榻,靴尖懸空輕晃,似笑非笑。
賽麗有些惱道:“你伶牙俐齒,我說不過你,也不想跟你說話。你們家要是想談,就叫你家先生來找我。現在滾出我的帳篷,不然别怪我不客氣。”
“若是我家先生來了,你怕是更不會客氣吧?”胡小七挑起眉眼冷笑一聲,“你也知道,我家先生是世外高人,這種俗事,自然還是得我這種俗人來談。”
話音未落,帳内青煙驟散!
一道烏金鞭影破空而至,堪堪擦過他鼻尖,掀翻案上茶盞。胡小七足尖勾住案台後仰,唇角笑意未減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