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延嘉轉頭看了遲鈍應聲的弟弟一眼,看清他輕皺的眉。她想,他漠然的表情之下,也許焦慮正在蔓延。
可她已經是那一層圍城外的人了,是這圍坐的衆人中最大的勝者,踩着弟弟最難逾越的分數線。
于是,也沒什麼立場,去做冠冕堂皇的寬慰。
母親從後門處回到小廳,手中揣上了一把奶糖和橘子,不知是從哪家帶回。
看母親走來,向他們伸出手,宋延嘉擡頭去接。
“你叔公給的。就後屋那個叔公,很喜歡你們的。”傳遞了長輩的心意,母親順勢介紹着,寥寥言語卻不夠孩子們回憶起那究竟是誰。
宋延嘉露出個笑,說:“噢,叔公真好。”
她把奶糖和橘子分給弟弟,然後又看母親離去,轉向了前院。
前院裡,各家的婦人們漸已湊成一堆,正熱火朝天地為午飯備菜。
不用問,宋延嘉都知道,母親又要主動幫忙,去做好媳婦該做的事了。
耳邊,小姑又開始關心起弟弟的理想院校來,說起不同分數段位的高性價比選擇。
宋延嘉突然感到無比煩悶。
她猛地站起身。
周邊的人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有些無動于衷,總歸都繼續埋頭,玩着手機遊戲。
宋延嘉拍了拍弟弟。
“我想去找太婆。”她說。而弟弟擡頭看她。
他說:“那你去呗。”眼神麻木。
宋延嘉噎了一下,到底收回了放在他肩頭的手。
太婆在裡屋的搖椅上休息。
厚重的電視播放着戲曲節目,她閑閑看着。而她最寵愛的女兒——宋延嘉的姑婆,在一旁陪伴着談天。
這位姑婆就是屋外那位小姑的母親。
太婆驚訝地擡頭,看向主動進入這無趣小屋的宋延嘉,慢慢笑起來。
蒼老的皺紋裡曾曾堆疊,她露出一個真正和藹的笑容。
“延嘉啊。”
她聲音也顫顫巍巍,像她早已蹒跚的步伐,帶着方言曲折的腔調。
“來看電視啊。”
宋延嘉也終于露出一個真正溫和的笑容。
她搖搖頭,搬了一把小馬紮,在太婆的搖椅邊坐下。
她說:“來看太婆呀。”
如果說這個院落裡,有什麼能讓宋延嘉感受到一點真實的溫度、心甘情願地度過那一小時的令人窒息的車程,也許就是這一間小屋了。
她坐在老人身邊,自然而然伸手,握住對方放在膝上的手。
老人的手微涼,觸感有點滑。那是内裡的肌肉已經流失,隻剩下表層的皮膚由骨骼支撐着。
但她不覺得駭人,隻是穩穩握着。
老人也握了握她,使了很足的力氣,笑容很明亮。
她們就這樣坐着。
看着電視裡咿咿呀呀地唱着戲,一折又一折。
也許有半個小時。
宋延嘉聽見母親在外面喚她,漸漸找到了裡屋來。
她輕輕晃了晃太婆的手,生疏地用起方言,柔聲說:
“吃飯了,太太。”
那位一直喋喋不休的、反複找話題的姑婆,首先站起身來了。
似乎有點解脫似的,她露出歡欣的笑,應和着宋延嘉母親的呼喚,說自己也去幫忙端菜。
然後,熟練操起一副幹練利落的樣子,疾步出門去。
明白對方是戲瘾大發,宋延嘉不以為意。
她隻是牽着太婆,慢慢跟在後面。
出門前,太婆卻又緊了緊宋延嘉的手。
宋延嘉不解其意,但跟着太婆利索的腳步,腳下拐了個彎,去了小廳反方向、屋子另一邊。
通向二樓的台階被掩藏在角落後面。
上邊該是太婆夜裡休息的卧室。宋延嘉多留了幾分意,小心踏上台階,把老人扶得很穩。
老人帶着她拾級而上,樓下的喧嘩聲漸漸變得遙遠。
陽光之後灑在最後一層階梯跟前。
從懷裡摸出鑰匙,老人推開卧房的門,進到裡面。
她在抽屜裡摸出些什麼,重又回到宋延嘉面前。
那隻微涼的手好容易才被宋延嘉焐得熱了一些,現下又變回了那微涼觸感。
老人拉過曾孫女的手,将一樣更涼的東西塞進曾孫女掌間。
那是一串細細的金鍊,上頭挂着一隻小小的老虎吊墜。
宋延嘉屬虎。
太婆重又露出一個笑容,還朝她眨了眨眼。
那樣的神色也許堪稱狡黠。
緊接着,宋延嘉的手指被老人合攏,用力合攏,小吊墜和金鍊硌在掌心,一切觸感無比鮮明。
“太太送給你,乖崽。”
“不要讓人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