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活着,就是病得昏昏沉沉的,沒開過口。”
秋蘭說道:“軍長暫時将那人送去了附近村戶,但讓奴婢告訴郡主,他底下能用得上的可靠人手不多,且還有别的差事,沒法一直在那兒盯着。郡主身邊若有私衛府兵可遣,最好讓他們盡快将人送去妥善處,以免節外生枝。”
雲桑沉默下來。
大周的高門貴女,身邊多少都有些可用之人,像舞陽長公主那樣有府邸的公主皇女,甚至可以豢養府兵、獵隊。
但雲桑身邊,隻有一個秋蘭是真正信得過的。
至于宮裡每年發下的幾百兩例錢,她也根本沒法按自己的想法用。怎麼用,打賞出去多少,賞了什麼人,皇後都一清二楚,自是不可能讓她拿去養什麼私衛府兵。
雲桑思忖片刻,吩咐秋蘭:“你從我的金銀首飾裡擇些合适的賞下去,讓軍長先把那人送去我們今夜落腳的驿館,等我想辦法處理。”
秋蘭應了下來,匆匆離去。
雲桑又兀自靜立了會兒,想起自己尋那半死之人的目的,轉身四下張望,警覺尋找甯策的身影。
時下正是紅花楹盛開的季節,山林間茂葉蔥郁、紅花如火,甯策一襲寬袖素袍,站在不遠處的林沿邊,跟身邊侍從說着話。
他神色和煦,偶爾擡一擡手,撫去落至肩頭的楹花。
隔得片刻,像是感應到什麼,轉過頭,朝雲桑的方向望來。
雲桑連忙移開視線。
可思及秋蘭正同軍長交代傷者的安排,擔心讓甯策覺察到什麼異樣,踯躅一瞬,又重新擡眼,踏上連接兩片林地的草坡,仿佛是有事情想商量似的,緩緩朝他走去。
泾南多山,雖起伏不大,但曲折蜿蜒,是天然的險要關隘。
山與山之間,谷地狹窄,時有山風穿行,帶出嗚咽聲響,引得整片山谷随之共鳴,四周林木随風而舞。
雲桑踏出幾步,忽覺身後谷間風聲起了變化。
她駐足轉身,循聲望去,隻見西南方的林谷間,塵土拔地驟起。
緊接着,一群衣衫褴褛的百姓如受驚鳥獸般,嘶喊着,從谷口狂奔而出,湧入山腳下的平原。
一隊騎兵緊随其後,挽弓疾馳,不斷緊縮包圍,驅趕着前面奔逃的百姓。
幾個腳力健勁的年輕人,似乎打算借助地勢擺脫追兵,掉了頭,開始拼盡全力地朝林坡方向跑了過來。
追趕的騎兵覺察到逃逸,迅速縱馬追至,手中弓弩齊發,箭矢急雨般,亦朝林坡襲來。
林坡上的骁騎衛們也被驚動了,手忙腳亂地布出防禦,可偏偏這時軍長被秋蘭拉去了僻靜處傳話,一時群龍無首,亂成一片。
雲桑聽到箭矢呼嘯的刹那,人就本能地蹲身縮進了草木間。
這是她前世在大漠逃亡時養成的習慣。
她恨透了、也怕極了箭雨呼嘯的聲音。
幾個跑在前面的百姓瞥見了雲桑藏身的長草叢,疾奔了過來。
“嗖,嗖——”
箭聲掠過,一個青年被射中了後頸,雙眼圓瞪着倒在了雲桑藏身的草叢前。
騎兵們繼續打馬逼近,一面不斷搭箭拉弓,尖利的嘯聲中,很快又有幾人悲嚎着倒在坡上。
箭雨的包圍圈越縮越近,雲桑果斷站起轉身,往林間奔去。
身後夾帶着急勁風聲與鳴響的流矢,破空不絕,一瞬間讓她又似乎回到了被薩鷹古捉回去的那日,好像不管怎麼跑、怎麼躲藏,都永遠逃不出那張晦暗的網!
她身體一晃,腳下踩空,随即眼前一黑,被某道突如其來的力度裹擁住,推撞壓靠到了一旁。
雲桑睜開眼,隻見漫天血色嫣紅。
前世的記憶鋪天蓋地,紛至沓來。
她禁不住胸口愈加發緊,仿佛意識被吸入了了光怪陸離的記憶深洞,無數的血,膠着了雙目,耳中嗡鳴,無法動彈。
“阿梓!”
甯策站直了些身,手仍舊扶在雲桑肩頭,将她摁靠在樹幹上,避開箭矢範圍。
他垂目看她,見女孩面色蒼白,眼神失焦,身體在他手掌下不住地輕顫。
脆弱的,好似飓風摧折下的一隻雀鳥,失了方向,茫然無措。
甯策擡手撫過女孩頰側,揉在她鬓發間:
“别怕,哥哥在呢。”
雲桑回過神,氤氲的眼眸慢慢有了焦點。
她看清了甯策,也看清了他身後的漫天嫣紅。
不是血,是楹花紛落,豔滿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