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臣後來分析道:“屬下出去時直接走了正門,回來時想着陳王今晚住在東苑,便讓蓮華他們走了東山道,引開注意,誰知陸進賢竟帶人守在了西山林道,顯然是刻意盯着殿下這邊。可我們手裡握着的是太子與容氏交易的秘密,跟陳王毫無關系,怎麼也不該是他們先有動作,還是說,陳王不知從何處聽到風聲,想奪了容家錢莊的帳冊,自己去拉太子下馬?”
單憑猜測,尚下不了結論。
甯策遂又讓鼎臣連夜走了趟泾陽行宮,往謝貴嫔的身邊透了點風。
如今看貴嫔急召陳王前去的反應,似乎,真是不知情的。
甯策撚着棋子,沉吟片刻,緩緩落下,繼續攻占腹地,自投羅網。
陸進賢掃了眼棋盤,一時有些捉摸不定,接過甯策先前的話:
“下官僭越,若隻是為郡主的緣故,殿下大可不必以身犯險。陳王殿下的車隊也去行宮,郡主若不介意,可與我們同行。”
甯策笑了笑,“阿梓恐怕不會願意。”
雲桑正低頭扇火,聽到自己的名字被提及,擡起眼,與甯策對視一瞬。
“噢。”
她輕聲解釋,話說得流暢:“是我任性了,非得央着魏王哥哥送我。因為在略陽遇到賊兵的緣故,總想起幼時逃離長安的舊事,要哥哥陪着才能安心,屬實怯懦,讓諸位笑話了。”
陸進賢忙道:
“是下官失禮谏言了,郡主切勿妄自菲薄。郡主能親往浮梁山尋找叔父,已非尋常女子可比,昨夜與下官策馬同行又見英英從容,絕無怯懦之說。”
他話音落下,車廂内的空氣霎時有些凝固。
昨夜……同行……
雲桑餘光感受到投向自己的視線,禁不住心頭一驚,想起昨夜背着甯策幹了什麼,哪裡敢朝他多望一眼,隻盯着陸進賢動了動唇,有心想再解釋一遍佛寺的借口,又覺欲蓋彌彰,愣愣對視了片刻,忽記起昨夜對方那些是是而非的婚嫁之言,禁不住臉頰一燙,索性不再接話,低頭隻顧扇火。
情急之下,扇子扇得用力過猛,風爐的火驟然明旺。
茶水一下子沸煮起來。
雲桑扔了扇子,手忙腳亂去取竹夾,甯策卻已起身挪到了她身邊。
“小心手。”
他将她的手從風爐邊拉開,另一手接過竹夾,将沸水迅速攪散:
“茶釜裡加了竹篦,慌什麼?”
官道平穩,但車輿多少會有颠簸,茶具事先都固定到了案上,也做了防濺的措施,雲桑一時緊張,全然忘了這些事。
沸湧的茶湯漸漸平緩下去。
甯策換勺舀起茶湯,慢慢斟入瓷盞,推至對案婉凝面前:
“弟妹與陸兄先請。”
婉凝道了謝,接過茶,遞了一盞給陸進賢,順勢挪坐到他身邊,滿心八卦地用口型問道:
“長兄昨晚怎麼會跟阿梓在一起?”
難怪,剛才非要勸着自己過來坐雲桑的馬車。
另一邊,雲桑掀眸見陸氏兄妹聚首悄聲說話,撤回視線瞥了眼身邊的甯策,見他神色淡淡、執勺取茶,糾結了片刻,輕聲道:
“那個……忘了跟哥哥說,昨晚我去驿館旁的佛寺拜神了的。”
怕他懷疑到那南朝人的事上,“我是真的害怕,馬上要到行宮了,皇後娘娘必是要罰我和我身邊的人。”
雲桑反守為攻,把話題轉到甯策身上:
“也不知……哥哥承諾過我的事,能不能兌現。”
身畔甯策波瀾不驚,微微俯身舀起一勺茶湯,呼吸從雲桑的鬓邊掠過:
“所以昨日阿梓打聽遊民逃戶的律法,是準備又要自己逃嗎?”
茶湯慢慢斟入瓷盞,他的聲音在耳邊低低繼續,“既然覺得哥哥靠不住,剛才就該答應陸進賢,舍棄掉我,跟他們走才是。”
雲桑唇線抿緊一瞬,想起昨日他明明與驿官走在前面談笑風生,誰曾料竟将她與陸進賢的對話也聽了去。
她下意識扭頭擡眼,看向甯策。
那雙溫潤的眼也正凝視着她,映着窗棱間稀疏閃耀的林光,遮隐住深邃瞳仁裡的真實情緒,無從窺測,又那麼的近,像能湮沒意識魂魄的深海。
雲桑垂了目光,用兩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輕輕問道:
“那哥哥,能靠得住嗎?”
甯策用手背試了下新斟的盞溫,加了些冷泉水,再試過,遞給雲桑:
“你說呢,阿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