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呢?”紀行之垂着頭問他。
時明野皺眉,沒有明白他的意思,“什麼?”
紀行之慢悠悠地開口,“那你對我是什麼?”
時明野靜默良久,“我對你是小叔對侄子的愛護,是親情,讓你産生了誤會,我很抱歉。我會盡量跟你保持距離。現在,要麼你出去,要麼我出去。”他的語調近乎于冰冷。
“你總是這麼狠心,四年前是,現在也是。你會後悔的。”就算知道面前這個人不記得了,但還是會痛心,紀行之轉身出了浴室。
時明野想起心理治療後,唐博士對他說的話,也是這樣笃定的語氣,“你一定會後悔的。”
心裡鎖住的小人又在拼命掙脫鎖鍊,時明野煩躁地一拳捶到牆上,用力之大,拳上立時見了血。然而他似毫無所覺,一拳又一拳,“我不會,别吵了,我隻能這麼做!難道你想讓他死不瞑目嗎?!”
他不知道在對誰說,說服自己,還是在說服自己心中的小人,又或者都是。
他早在自己18歲那年就對那人做出了承諾,永遠把紀行之當作親侄子,他們之間,隻會是叔侄,也隻能是叔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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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年前,津南市人民醫院。
“阿野,這段時間爸要拜托你照顧了。”紀榮生一臉歉意,他們夫妻倆平時工作忙,紀延業突然腦梗發作,打得他們一家措手不及。
雖然,白天紀行之的奶奶會給兩人送飯,他們還請了一個護工幫着一起照顧,但是紀延業腰部以下全癱,需要人全天陪護,更别提還有擦身、按摩之類的活兒。
紀延業是個老派的軍人,最是好面子,不願意不認識的人幫他擦身,于是這些活都落到了紀明野的身上。
“都是我應該做的,大哥。要不是因為我的事,爸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是我對不起你們。”紀明野垂着腦袋,他實在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現在這樣。
紀榮生揉了一把他的腦袋,“說什麼呢,不是你的錯,爸本來身體就不好,再加上……”紀榮生欲言又止,“你不要放在心上,阿野。”
紀榮生走後,紀明野回到病房,正聽到護工不耐煩地訓斥,“你怎麼又尿了,讓你不要喝那麼多水,偏不聽……”護工見到紀明野進來,立刻閉上嘴。
紀延業偏過頭去,抿緊的嘴唇都在顫抖,紀明野拉開護工,淡淡道,“我來吧。”
護工巴不得他接手,“小紀啊,我跟你說,這種事情還是家裡人親自做,病人才會舒服點,其他人嘛,畢竟是外人。”
紀明野沒說什麼,給紀延業擦拭幹淨,翻身換了幹爽的褲子和床單,護工嘟嘟囔囔地拿着髒衣服、床單走了。
紀延業剛剛被護工訓得滿面通紅,他這一輩子要強慣了,哪裡受過這種氣,“如今我是連拉屎撒尿都要瞧人臉色!”
紀明野才在床邊坐下,低聲道,“爸,對不起,都是因為我。”
“阿野,你知道的,我從小跟我大哥相依為命,他含辛茹苦地把我養大,最後居然被個可惡的同性戀騙了,年紀輕輕就喪了命,他是一天好日子都沒過上!我對這些個同性戀深惡痛絕!”紀延業想起那個同性戀騙子就是一臉嫌惡。
他看着垂頭喪氣的紀明野,緩和了語氣,“我聽榮生說了事情的經過,我就說嘛,你怎麼可能是個同性戀,你是我養大的好孩子。是你同學糾纏你的,對不對?不是你的錯,是爸爸先入為主了,不怪你。”
“等你上了大學,趕緊去交個女朋友,離這些個同性戀遠一點,省的他們來糾纏你,都不是個好東西!對你肯定别有所圖!”
紀明野仍然低垂着頭,他覺得喉頭幹澀發緊,說不出話來。
紀延業奇怪地看着他,“阿野,你怎麼不說話?爸爸跟你說的話,你聽到了嗎?”
他一頓,感慨道,“我想過了,雖然當時收養你的時候,給你改了姓,那是為了讓你能夠更好融入紀家,但是終歸時二弟也就隻有你一個兒子,等你結了婚,生了孩子,就還是改姓時。這樣你老時家也算有個後,等我死了,也能跟你父母交代了。”
紀明野攥緊了拳頭,依舊保持緘默。
紀延業盯着紀明野的表情觀察了半晌,漸漸沉了臉色。他從小養大的孩子,他再清楚不過了,紀明野從來不會對他撒謊,不說話隻能是因為他不願意說謊。
“阿野。”紀延業沉聲質問,“你不是同性戀吧?”
紀明野渾身一抖,喉頭發顫,他沒辦法說出不是兩個字,即使是善意的欺騙,他也做不到。
“對不起……爸,我……”
紀延業雙目圓瞪,一臉不可置信,他一巴掌狠狠扇過去,椅子哐當一聲,發出巨響。
一個半癱病人在那一瞬間使出的力氣,竟然把紀明野直扇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