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樓之上,顔卿手執長箫,一曲《平沙落雁》淡遠蒼勁。悠悠箫聲傳至屋内,昏睡中的展昭不自覺的動了動眉毛,樂聲入耳,眼前仿若沙流清淺,雲程萬裡,秋江天際,群雁飛鳴起落。
“落霞與孤鹜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
顔卿應聲回眸,不知展昭何時站到了自己身後,他收起玉箫,背倚斜陽笑着看向來人。在展昭看來,顔卿那下意識的嫣然一悅,恰若出水芙蓉,不帶一抹塵泥。
顔卿引展昭進屋,還沒等展昭開口詢問,顔卿便道:“茹一閣的老闆死了,聽說,是午後醉酒,倚在二樓欄杆聽曲,欄杆斷裂,墜樓而亡。”展昭剛想說什麼,顔卿又道:“展兄,我雖不知他們将你引到舍下是何用意,但顔某與此案絕無牽連。”展昭颔首,片刻後低聲應道:“展某信你。”或許連展昭都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說出這樣一句話來,他隻是下意識覺得,顔卿,不像是壞人。
聽到展昭那一聲“展某信你”,顔卿竟一時愣住了,他……對自己,就這麼沒戒心?未及多想,顔卿又道:“此案錯綜複雜,但究其根源,還是在牛角灣底下三丈。”
“閣主所言不錯,大名府奏報被壓,就是不想牛角灣地下工廠暴露,至于轉運使周沆,一旦啟程趕往澶州,大名一事便有敗露的可能。隻是……憑蘇澤煜一個從三品,如何敢謀殺禦賜欽差,又陷害楊家一門忠良?”
顔卿握着玉箫在房中踱了幾步後,道:“展兄,這個案子,不能再查下去了。自聖上下旨徹查大名府奏報被壓一事以來,一連傷了八條人命,天波府也險些被滿門抄斬,至于大名,一旦事情敗露,恐怕也是死傷無數。”展昭聽到這話,有些不樂意了,他正襟危坐,朗聲道:“此案牽連甚廣,明眼人一看便知,背後主謀必是位高權重的朝中重臣,倘若不徹查此案,揪出幕後元兇,如何澄清玉宇,還這世道清明?”
“治國安邦,穩定為上,故先聖有中庸之說,遇事權衡利弊,兩害相較,擇其輕者而從之。眼下大名一案,越查越亂,人越死越多,況且,現今正值多事之秋,朝堂之上多番議論黃河改道尚未有所決斷,澶州赈災一事也因周沆被殺案暫且擱置;而逍遙散,荼毒大名百姓已久,再這樣下去,勢必謠言紛起、民心燥亂。”顔卿意識到自己言論涉政,随即抿了抿唇,歎了口氣轉過身去,但話到嘴邊,終究還是沒能忍住,“展兄方才也說,此案牽連甚廣,那朝中涉案者,便絕不止一人,如今隻見群狼不見虎,想要徹查,絕非易事,此時圖之,隻恐動搖社稷根基。”
展昭被顔卿激得有氣難撒,一時漲紅了臉,竟也沒多想為何顔卿一個江湖人士談論起國事這般頭頭是道,強壓心頭躁動,他沉聲道:“莫非,你知道是何人主使?”顔卿沒想到展昭會問出這麼一句,他搖搖頭,應道:“五鳳樓中那位,或許知道。”展昭沒再多言,他向顔卿告了别,轉身離去,顔卿沒有攔,他知道展昭是入宮請旨去了。
展昭在閣樓與顔卿一番争論,趕到宮中時,已至掌燈時分,被内侍告知趙祯仍在垂拱殿與幾位重臣商議疏通六塔河一事,他心中不由得想起顔卿所說的話,“兩害相較,擇其輕者而從之。”大名一案折射出的是蠹居棊處,而黃河治水則是利在千秋。
正思索間,内侍傳旨召展昭入見。
“展護衛來的正是時候啊,朕方才接到大理寺丞奏報,周沆遇刺一案,已然罪證确鑿,明日便開堂審理,連日來卿多方奔走,替朕分憂,朕心甚慰。如今,澶州赈災迫在眉睫,便有勞展護衛再代朕走一遭,如何啊?”展昭跪伏在殿内,隻聽得一頭霧水,周沆一案告破?不等拟旨,展昭便奏道:“陛下,此案尚有諸多疑點……”趙祯擺擺手,歎了一口氣,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當徐徐圖之。”展昭心下一驚,顔卿所料果然不錯,官家應是知道幕後主使是誰,可……難道當真要任由蛀蟲蠶食?他蓦然擡眸,看向禦案上的趙祯,張了張嘴,卻終究沒有出聲,趙祯猜到展昭想問什麼,也沒有多言,隻着他領旨退下。
待殿門阖上,趙祯才漫步走到燭台前,凝神望着微微擺動的火苗,悠悠念道:“旅客三秋至,層城四望開。楚山橫地出,漢水接天回。冠蓋非新裡,章華即舊台。習池風景異,歸路滿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