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離登州尚有百餘裡的時候,暮色已經模糊起來了,堆滿着晚霞的天空,也漸漸淡了下來。
顔卿勒住缰繩,停在了路邊,馬蹄旁,隐在雜草間的界碑上“黃縣”二字若隐若現。她揉着有些酸脹的右腕,瞥眼看了看車夫,馭車尚且算穩,可那人眉間的倦意是藏不住的,接連趕了幾天的路,想必早已是人困馬乏。見顔卿停下了,車夫也連忙勒住馬匹,綠珠随即探出頭來,看着前方端坐馬上的人,揚聲問道:“顔公子,怎麼停下了?”
顔卿目視前方并未回頭,隻應聲答道:“此處已是登州地界,今天色已晚,不如在這附近尋個去處,好生歇息一夜,明早再行。”
小姑娘一聽這話,樂了,扭頭沖着車裡的人道:“小姐,咱們可算不用悶在這馬車裡,快下車透透氣吧!”
待顔卿縱身下馬,綠珠也扶着沈蝶下了馬車。見人面上疲累,顔卿不免有些赧然,柔柔一笑,拱手道:“連日趕路,不曾将歇,使二位姑娘受累,實顔某之過矣。”沈蝶一看顔卿這般多禮,隻覺心頭一暖,随即回禮,笑稱無事。
三人一馬在前,車架緩行在後,不多時,已至縣城樓下,幾人欲尋客棧歇下,不想這城中竟是門可羅雀,四下蕭索。顔卿暗自生疑,中原自盛唐以來,便有“夜市千燈照碧雲,高樓紅袖客紛紛”,宋國夜市更是直至三更才盡,五更又複開張,耍鬧去處,通宵不絕。今日戌時剛過,正是瓦舍聽戲良辰,城中卻怎的如此冷清?
複行數十步,隻見一人肩挑幹柴,行色匆匆,迎面而來,見了這一衆人不覺一驚,忙道:“幾位莫不是外鄉人?”顔卿點頭稱是,正欲詢問城中因何如此荒涼,便聽那人道:“近來這黃縣城中不太平,幾位還是快些離去的好。”說罷轉身就要走,卻被顔卿執箫攔下。
“台端慢行,我等幾人連日趕路,早已乏累不堪,因不知城中近況,貿然入内,方才聞得台端之言,想來此去必是難尋落腳之地,萬望台端賜教,與我等指個去處。”
那人觀顔卿謙遜有禮,一席話又說的有因有果,誠誠懇懇,且此時城中客棧均已關門閉戶,這一行男男女女,着實不易落腳,便軟下口來,道:“如若列位不棄,便請到舍下将歇一夜吧。”
“呃,這……”顔卿先是啞然,忽的隻見他眸中閃過一絲狡黠,拱手作揖,口稱:“既如此……叨擾了!”
此人姓姜名松,未及弱冠,家住城東石良鎮,自幼失怙,與母親相依為命,平日裡以打柴采藥為生,其母雖不識詩文,但略懂藥理,還習得一手好針繡。
顔卿等人到時,老婦人正在燈下繡着花,綠珠也是個喜好女紅的,便急急湊了上去與人技術交流。而後姜松帶着車夫飲馬,沈蝶端坐桌前瞧着婦人繡花,顔卿左右也無事,便問起了今日城中所見之怪狀。
“公子有所不知,前幾日,黃縣城裡出了個大案子。”
老婦人将繡花針舉至頭頂,在發髻上摩擦了幾下,又挑了挑燈芯,看着屋中面色各異的三人娓娓道來。
“約摸六七天以前,城中的寶生錢莊遭匪徒洗劫一空,官府衙役聞訊趕來,于大街上與匪徒拼殺起來,誤打誤傷城中百姓二十餘人,時至今日匪首沒逮着,銀錢也尚未追回,于劫案中誤傷了性命的幾戶人家去找縣太爺尋理,卻被刑案師爺以擾亂公堂為由給攆了出來。縣裡還放出風來,說劫匪尚在城中!經此一事,黃縣百姓日日擔驚受怕,閉門不出。”
畢竟是自小養在深閨的富家小姐,沈蝶聽罷,面露驚恐,綠珠更在一旁唏噓不已。這黃縣是往登州的必經之地,出了這檔子事兒,兩位姑娘怎敢再行?急問顔卿如何是好,顔卿卻是颔首不語,半晌才喃喃道:“怪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