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臉上多了半張藍色面具,正好蓋住他的黥紋。面具材質像鐵,上面花紋繁複精緻,還蠻好看。他沒動,也沒說話,就這麼看着李霸地走進院子,路過他,再打開一扇客房的門。
“進來啊。”李霸地站在房門前向夙招手,“别光站着嘛。”
夙看了看李霸地又看了看敞開的房門,垂下頭去往花叢裡藏了藏。李霸地看他這個扭捏的樣子好笑,幹脆上前兩步把他手腕一拽,硬是拉進房來。
“行了,别鬧得像我強迫你似的。”李霸地把夙按在座位上,給他倒酒,“來都來了,坦誠一點啦!”
夙握着酒杯搓了搓,裡面清澈的酒液被晃出幾圈漣漪。他擡起杯子抿了一抿,再将它放在一邊。
李霸地說:“撼天阙來找過我,說你有可能也會來。所以我不是完全沒準備,有什麼我能做的嗎?”
夙輕輕點頭,在懷裡摸了摸,取出幾張紙來在桌上一一攤開。李霸地湊過去,拿起最左邊的紙——“謹以此事告知”,落款“半聲秋”。
嗐,忘記他們都是從右往左寫了。李霸地放下這張紙,轉而去拿最右邊的。
上書:
“花間提酒啟
聽聞你在鎮安城安穩落腳,叔父甚慰。昔年叔父舍身将你從匪窩中救出,不想在龍虎山将你落下。叔父愧疚輾轉,竟是一夜白頭。叔父自幼害的啞症,若非巧合,相認已是困難;受了那般刺激之後,更加嚴重。
叔父粗通些拳腳,也因此,才能以身犯險,帶你脫離苦海。在與你相認之前,吾曾走過大江南北,結識了不少能人異士。他們都很關心你。得知你落腳鎮安城後,吾在他們的幫助下遍訪遭受魔禍之地,搜集能夠帶你離開的一切事物。
叔父明了,你舍不得戀紅梅養育之恩,更不接受叔父家境貧寒。這年春,叔父便正式經營一片桃林,如今桃花如火如荼,風景甚美。但要收獲累累碩果,少不了你的協助。叔父希望你能從梅香塢抽身,助吾完成任務。”
讀到這裡,夙抽出一本小冊子,擱在寫有姓名落款信紙的右側。李霸地拿起冊子簡單翻了翻,發現不是一時半會能看得完的東西,就把它收進懷中。
夙見李霸地将冊子妥善存好,起身在他肩上拍了拍便要出門。就在這時,房門轟然大開,蕩神滅大跨步地走了進來——
懷裡還抱着戀紅梅。
桌上寫有“半聲秋”落款的信紙被夙飛快地銷毀,李霸地挪一下視線的功夫,它就已經不見了。而蕩神滅的注意力明顯也沒在信上,他看着夙死死盯着他,側向李霸地比比劃劃。
李霸地咽下轟隆的心跳,假裝恭敬地向蕩神滅躬身緻意。接着,李霸地才望向扯着他袖子的夙。
“叔,剛才不都跟你說了嗎?我不去種地!伺候地可不比伺候人輕省。”
李霸地的視線挪向夙比劃牛角的手。
“你知道阿鼻尊,那就好解釋了!他呀,看上我娘了。那我當然認他當爹咯!”
該說夙的演技真的很好,他震驚、悲憤又心痛的眼神看得李霸地一陣心虛,好像自己真的辜負了一個曾為他出生入死的叔父。夙喘了口氣,死死地攥住李霸地的手腕,另手比出一個“八”來。
“您還知道我在山上待了八年呢?”李霸地立馬接上茬,“你知道這八年我怎麼過的嗎?現在好不容易回城裡,我當然要待在娘身邊盡孝啊!”
“或者您也别種您的地了,”李霸地看到蕩神滅将戀紅梅放了下來,心知拖下去更麻煩,趕忙要将夙激走,“跟我一塊待在鎮安,聽魔世的差也……”
一聲掌掴,脆的。李霸地先是覺得被一股強勁力道推移了視線,緊接着趕上的是一陣天旋地轉的眩暈,臉頰火辣的疼痛直到最後才姗姗來遲。他擡起胳膊,抓了第二下才攔住蕩神滅攢起殺意的手掌。
“叔,這一掌我受了。”李霸地抹了一下嘴角,有點疼,原來被打耳光真的會嘴角流血,“既然如此,你對我的救命之恩,我能還了!”
夙指着李霸地“啊”了半晌,最終隻有一聲鄙夷的歎息。他一甩袖子,昂然從蕩神滅身前邁過,走出梅香塢。
“硬茬!”蕩神滅發表了對夙的評價,“原來你的叔父還有這般鐵骨。”
“那叫鐵呀,那叫犟。”李霸地讓蕩神滅坐下,給他看茶,“反正他那片林子遲早也得落魔世手裡。大勢所趨,誰擋得了?”
戀紅梅柔柔坐在蕩神滅一旁,挽起袖子為他的茶水點上幾滴蜂蜜。
“人得了勢,總是會有一些莫名其妙的親戚冒出來。”她說道,“夫君不必置氣。”
“敢當着我的面打我的義子,此人倒不像你說的那樣。有必要報告給帝尊!”
風将夙打開的房門摔到牆上,李霸地去把它關緊。
蕩神滅低頭咂了一口茶水。
“我聽聞你們人族有句話,遠親不如近鄰。但我兒不必為此憂慮,你若想歸隐田園,義父允你去。”
被風從桌上掃下來的信紙旋轉着落在李霸地腳邊。他彎腰撿起來,疊在一起,折好。
“義父也沒必要因為我費心。”李霸地說,“因為我說要在娘身邊盡孝,并非謊言。義父貴為魔尊,肯在百忙之中為孩兒着想,已是纡尊降貴。孩兒無以為報,隻有……”
李霸地把領子上别着的桃花枝摘下,雙手奉上。
“春桃一枝,聊表心意。”
三聲心跳勒緊李霸地的呼吸,花瓣搔着他指尖沁出汗液的癢。蕩神滅伸出手,将這枝桃花接過,收了起來。
“去把你的傷治一治。”蕩神滅指了指自己的臉頰,“這次義父沒護住你,下次他再來,吾讓他知道什麼叫魔尊。”
李霸地連忙應聲,退出房間。剛才一緊張,都沒注意到臉上什麼時候熱辣地腫了這麼大一片,得趕緊去廚房找點冰塊敷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