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莫懸看來,此劍的外形甚是普通,卻能叫人上山賞花,難不成另有玄機。
他念完便當即把劍塞回了包袱裡,他那包袱不說鼓囊,可也不能算輕便,一動它就叮當兩聲,直引得人好奇裡面究竟有些什麼物件。
此刻也無心深究這些,既然無人可問,不如趕快離開此地,再待下去,莫懸可得怕上一怕了。
“青白,你我下山去看看。那個葵仙現下不見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暗中施了法。”莫懸于是喊了秋青白,兩人沿着桃花小道就要下山去。
咦喲!奇了怪了,還沒走出幾步,莫懸沒來由地一陣暈乎,眼前景物嗖的糊過去,被人拐帶一般地又站回了桃花樹下,再一看,秋青白亦是如此的。兩人俱如當時清醒過後,不明所以的站在了同樣的地方。
再往别處試了幾次,仍是這樣,出不去,也走不了,更莫名之處還是不清楚身陷何地,這該如何是好?
畢竟才活了十幾年,莫懸從沒遇見過這等事,不知解法更無從下手,心道我這好人從來誠心刻苦修德,幾時造了孽,哪用得着設下大陣來教我還報,便就算了,又為何要将秋青白這樣的善人才子也不管不顧的連累進來,實在太潦草。現下隻有“認命”了。
無話可說,無事可做,剩下看着這位藍衣道人樹下歇腳,二人默然。
道人正想不到要做甚打發時間的,便從新解了包袱,這回他拿出個小木罐子,揭開蓋子一看,内裡的小豆子擠挨錯落着,原是他的糖罐子,他嘴角帶笑捏了一顆含入口中,曼聲吟道:“吃一顆,少一顆,一顆又一顆,日日斷不得。少一顆,吃一顆,日日斷不得,一顆又一顆。”
語畢了,他才依依不舍蓋好蓋子,将這裝滿了愛物的小罐子放回原地。這段有些歎然的吟念,雖說聽來好笑了點,卻是獨處之時的“自語其真”,順其自然想說便說,必不是虛情假意,于是道人的這番好笑巧變成了風趣,嵌入骨髓中,融進血肉裡,讓人聽過便忍不住想再聽他這樣說上幾句。
他卻沒再說,系好了包袱挎在肩背上,起身要走,當是歇夠了。
他要走,那莫懸是不是也能跟着他走?試試,嘿!能走诶!不跟着他走試試,又來一陣暈乎,這回卻變了地方,不在那桃花樹下了,反而直接站去了藍衣道人的二尺身後——敢情還必須得跟他一起走,莫懸算是研究明白了。
不必強制,我走就是了。
走着走着,沒來由的忽然又換了地方,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隻看到一條清溪在旁潺潺,聽得整林青葉為風簌簌,那藍衣道人還在兩人前頭悠閑走着,似乎什麼也沒發現,又像發現了卻不予搭理。
過不多時,溪流似被截斷,是那十數步之前橫着一塊大青石。
一樣的巨石,一樣的溪水青葉,莫懸看的分明,這裡不就是竹葉境嗎?不對,确是竹葉境沒錯,卻為何沒有半分仙境的意思,甚至于那種須臾間引人緻靜的氣息都全然不見了,當真與來時那個動辄牽扯人心的竹葉境截然不同。
莫懸便轉向同行的秋青白,驚訝道:“這是竹葉境!竹葉境裡還有個竹葉境?!”
秋青白更是訝然皺了眉,卻終究問不出什麼以表訝然的話,隻當他此刻正訝然失語。
一樣接一樣印證了,該不會那石頭後面又要跳出個葵仙——
“此地,凡人不可入。”青石之後應時發出個似冷漠非冷漠的聲音來,意思明了直截,仍是那般不覺間給人留有反駁之餘地的生澀語氣。
诶喲!還真有個葵仙等在那裡!既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是如何真有個葵仙的,尚不可思議,且看如今這個葵仙是能否看到莫懸與秋青白的,又究竟是要趕走藍衣道人還是要趕走這個方到過一回的秋青白。
聞言,這藍衣道人果然就反駁了他。
“閣下,我不是故意的。”道人解下包袱,第二次拿出他那把鐵劍,“我的劍說,山上有桃花,我賞過花,不曉得怎麼就走到了閣下的地方。”
道人說得真誠,葵仙卻似乎不信這話,再趕他道:“劍哪裡會說話?你趕快離開。”
道人這回輕輕歎了口氣,幹脆不再解釋怎麼來的,妙法躲開此話題,漫說道:“诶,我這柄劍不是尋常之物,閣下來看看就知道了。”
這麼一說可就勾起了葵仙的好奇,他從青石之後探出半個頭來,堪堪能與道人口裡說的“神奇之物”見上一面,卻在看清後明顯失了望,連着語氣也熄了把火:“你這明明就是再普通不過的鐵劍,能有什麼蹊跷的。”
稍等。劍,他的劍,不會就是那個葵仙說的“從第一個到此的凡人手裡搶來”的那柄劍吧,要真是這樣,這莫名地方豈不是過去的恭山竹葉境!
那就暫時這樣理解吧,要不然還能怎麼說的通。并且這個葵仙真就看不着在道人身後皺眉定眼疑惑不清的兩位。
道人也是被葵仙那單純語氣迷得不甘放棄了,趕忙就跑到了青石旁,似要把自己的劍怼到葵仙懷裡去,讓這人再仔細看看還是不是普通鐵劍了。
莫懸和秋青白即就跟着跑過去,猜不出這個葵仙又會如何做。
葵仙自然給了那把鐵劍好一通打量,最終還是沒有看出什麼名堂,皺起了眉頭看向那道人,覺得甚是奇怪。
道人便問:“诶喲,閣下看不出來?”
似問非問,還能聽出些不可置信的質疑。葵仙當他是在含沙射影罵自己蠢,驟然跳起,本來半靠半躺的動作成了踩在青石上居高臨下叉腰怒指,看得出來他确實很生氣,後槽牙都咬緊了。
莫懸也道奇了,這位葵仙穿着一身紅藍相撞卻是意外的符合。同一份氣質,卻有另一身裝扮,這種鮮豔花哨的衣裳分明才更适合穿在葵仙身上。隻是不知道那個葵仙是為什麼換了風格。
“你……看我不把你打出去!”葵仙氣得紅了臉,半天隻憋出這麼一句。
可不能小看了這麼一句,葵仙要把他打出去,那就是仙人打凡人,這豈不是成了欺負。莫非這鐵劍就是這麼到了葵仙手上,再經過不曉得多少年的仙氣浸染,變成了削去莫懸一角衣袖的仙人劍?
聽到這人要打他,藍衣道人竟還顯露些興奮,似乎早早預料到了,就等着這句話呢。他是當真不知道。
“诶诶诶,閣下稍等啊!”此道人一時間又要處置他懷裡的包袱,打了個更結實的結,顧望一番,再把包袱放到了近旁的另一塊石頭上。
葵仙本以為這無禮凡人聽見威脅就當跪地求饒,豈料他不僅不怕,還欣然應了。這是唱的哪一出,又是個什麼道理,葵仙懵然,怎可能讓個凡人小看了去,羞于臉面挨了踩,葵仙愈加氣憤,毫不多想的朝那藍衣道人一腳踢去。
兩方相較,看來實力過于懸殊,莫懸确想叫那道人多多小心,無奈還沒出口便知道是徒勞。
橫來一踢,道人拿着鐵劍終于不再是那副端着寶貝的模樣,他舉劍擋開了葵仙這一先招,又往後掠走,引着葵仙也遠離了他那個幹淨包袱,二人便就這麼開辟場地打了起來。
葵仙手中無物,不禦仙力恰與之匹敵,反觀之,道人居然留有餘地似的,誠然不緊不迫,閑逸得很。
這道人真是好大的本事!小看了他,觀戰二人俱是一歎。
徘徊糾纏間,葵仙總算忍不了了,他召來兩段細長的竹枝分别執在左右手中,趁林間風正怡柔,執着一正一反,向前蹬跨了兩步,朝藍衣道人旋劈而去。
人身橫于半空轉上數圈,活像一片落下高竹的青葉,适逢燕風輕拂,青葉便無比輕盈飄轉起來。其實這招式開合大氣,前後左右都不好下手,藍衣道人隻能退避作擋。
退着退着,未能分神辨明方向,于是下一腳毫不客氣的踩進了溪水裡,鞋上盡是累起的泥巴,方踩下就得了一鞋底的濕泥。
道人飛身向外甩出泥點,招搖着一身沾襟挂袖的淡淡桃花香,輕盈落在了巨石上。葵仙便掠過那道溪水,揮耍着長長竹枝,逐花而來。
二人全然不相上下。
“我來都來了,閣下,能否不要這麼狠心!”不知想到了什麼,藍衣道人笑着讨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