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百年前,恭山腳下桃花劍引,藍衣道人聞香而至,卻是不知,此藍衣道人與竹葉境究竟是何機緣。竹葉境無故而開,葵仙假拒凡人于竹林之外,二人一番故作遮掩的交談,似乎有些許不留情面,于是欣然開打。
仙人不欺凡人于仙力,凡人亦于招式間從容無比,二三來往後,不吝兵刃相見,招式閑逸潇灑毫無殺意,凡人便看清了葵仙的真面目,堪堪叫停。
他之來好比“醉漾輕舟,信流引到花深處”,頻頻飛新,忘了心情徒作凡塵故。
——莫懸隻須臾便看入了神,也難怪度鶴繁“喜愛”做此事,這回教莫懸也嘗到了其中滋味,陰錯陽差,是老天爺存心要他搶了度鶴繁的行當。
“小道袁二兩,見這雲霧之後的竹林,景色甚是清明,行至此處又忽覺疲累,剛想借寶地歇上一歇,就遇見閣下這麼挺拔清俊的人物,我還奇是好大的緣分,怎料得閣下竟要将我趕走啊?”
這名叫袁二兩的藍衣道人遂時解釋,聲情并茂的,确是認真。
葵仙卻不領他情,仍舊浸在那不堪受辱的氣憤中,怼道:“我管你袁二兩袁三兩,我這地盤不想讓外人進,況且你一個凡人,話裡真真假假,說是這樣說,誰知道你來了這裡究竟要做些什麼!”
“我曾受教導要待人真誠,口中所說即是心中所想,天地可鑒呐,絕對不會有假!”聞言如此,袁二兩即就做出個哭相來,更連莫懸這樣偶爾演戲的也看不出他是裝是誠,“莫不是閣下受過什麼人的欺騙,從此不再輕信于人了?冤枉啊,天大的冤枉,我袁二兩斷不是那弄虛作假滿口謊話之人,不然要遭天打雷劈呀!”
聽來真是不像假的。葵仙才認定了這袁二兩極善詭辯,又一通辯駁下來,總算是分不清他到底是狡猾的還是真心的,便更拿不準主意許他留下了,要是隻停歇一時倒還能将就着,可他若要順着所謂“緣分”就此賴在了竹葉境,又當如何做?如何是好啊。
莫懸不辍發言:“其實信他也不是不行诶,造下口業豈不耽誤了他修行,不好吧。”
隻是莫懸再多說,現下也僅有秋青白一個活人能聽見,秋青白又恰好不懂這些,除了一味贊成莫懸的發言,好像也沒别的能做了。倒黴催的。
趕也趕不走,葵仙又發自内心的不喜歡刁難别人,該說些什麼來接應呢。兩段深青的竹枝拿在手裡,半刻之前尚能被他耍得漂亮出奇,此刻卻隻能緊攥着頻頻摩挲,平白顯得有些窩囊。
“何苦為難自己呢。”莫懸不長記性的又道。
于是葵仙罷了兩手的竹枝,低頭啧過一聲,急得跑了。
嗯?聽見了?怎麼可能呢。
袁二兩正要多解釋幾句,忽然看到那葵仙憑空不見了蹤影,面上兩道驚奇顔色,學着葵仙也是一咋舌,道:“難不成是個隐世的仙人?”
說完,他做樣思考着搖搖頭将要走開,葵仙卻仿若聞了言,忽而從不曉得何處跳了出來,皺眉神氣道:“沒錯,我就是仙人!”
竟是躲去了暗中,适才蹦出來,還将沒做準備的袁二兩輕吓了一跳。他當下反應過來,襯道:“啊呀,那我豈不是結了個難得的仙緣!仙人,你看我這身無長物的,隻好勉強着享受了,實在是心中有愧啊!”
先前沒得答案,本想厚着臉皮當他默認了,此刻他又出了場,必是要他親口答應了的,若不然,有過那麼一瞬不太光明正大的心思,袁二兩是該糾結一番的。
袁二兩這話說的“好似無心占便宜”,葵仙卻沒聽出這意思來,隻當袁二兩真心奉承着自己,怕是免不了在背地裡一頓高興,再次神氣地道:“看在你如此真誠的份上,本仙人就不趕你走了,省得你出去後存心辱沒我們。”
“那是當然,小道就在此多謝仙人了!”
能留,自然最好。不知為何,袁二兩不提那趕路之事了,一副勢必要達成目的之态度,當然,莫懸也不知道他有個什麼目的。
葵仙甚至得意到沒聽他說完,便再不見了蹤影。
袁二兩轉念想起,朗聲一句:“仙人,小道算的準,我們緣分很深的!”
葵仙此番沒再理他,堪擺出個仙人的架子,似是走遠了。
這個當口,袁二兩跳下了青石,舉着鐵劍有一搭沒一搭的拍着肚子走去尋他的包袱,那表情跟人發呆時并無兩樣,他一準是發起了呆,全沒有凡人得了仙緣的激動,無所謂似的,持一個有沒有都行的知覺,這般淡定,确與秋青白相似,以至更甚。
尋到了包袱,再将手中鐵劍整齊放回去,袁二兩放松般呵出一口氣來,伸伸懶腰,拎着包袱走去那塊亘古不變的青石旁,認真清理了方才與仙人佯裝打鬥時沾上的濕泥巴,完畢,學着仙人的樣子躺靠了上去,枕着手臂又搭起腿,很是舒服啊。
本來以為接下去要看着道人躺在青石上睡一覺好的,不想稍一晃眼,眼前的景物是又做了變化,這回可得看看秋青白是否也到此了,不然獨自看戲,定當寂寞。
在的。秋青白知道莫懸看過來,便朝他展露了一道淺笑,倒真是溫柔,若非此時身陷了困境,便教凡間任一喜愛美色的女子看了去,是要毫不猶豫的愛上才對。他還笑得出來,大約是不怕的,那不怕不就是信任莫懸嗎,莫懸于是也對他笑,喜的就是他信對了人。雖然莫懸沒什麼辦法能即刻出去,但凡事嘛,順其自然總不是錯,不是錯那就當是對的好了。
林間有霧,竹葉上露水輕滴,應該是個早晨。竹葉境中盡是竹子,竹子緊挨着成林,總是照不進太多光亮,也恰是這樣不明不暗的環境令人萬分舍得沉靜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