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古地……棲河?”
“是。我是在父親死後才改成母親的姓,名字也是那時候改的。”
他的眼睛眯得細長。“真的?”
“安室先生有阿角的聯絡方式吧,可以去找他求證。”
“但我記得他是叫你莓子(MEKO)的吧?這個稱呼從何而來?”
“免子(MEKO),是免古地的免。也是同樣發音。”
“哦……”低語着,安室透陷入了思考。
他現在滿腦子都是我的事吧。可是,那卻不是和我有關的事,都隻是附加在我身上的别的東西——名字、身份、親族、來曆。都并非現在,此時此地的我。
難道在偵探和警察的眼中,這些才是組成一個人的部分嗎?不是個性?思想?自我的概念,在他們眼裡隻是非理性的代名詞嗎?
“安室先生,我……”
我想說什麼,但音量小得連我自己都聽不真切,更别說是對方了。他的聲音很簡單就能淹沒這句話:
“剛才提到的第60條……對了,也包括男性和女性,應該使用符合性别的漢字呢。”
他好像在笑,又好像是面無表情地俯視着我:“棲河這樣男性化的名字,恐怕這個國家大部分地區的戶籍管理人員,都會建議你改名的。”
他一步一步地緊逼過來,我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麼樣的答案,否定我現在的名字,否定我過去的名字,他到底想打探的是什麼?
對我偶爾的特别關心,是為了收集情報嗎?可他救過我,那也是為了某種目的?
我不認為一個人救非親非故的另一個人,會是出于某種目的。那一定是因為這人的正義和善良不允許他袖手旁觀,就好像當初誤以為我是被阿一跟蹤而出手的蘭小姐她們,怎麼會是有目的的呢?
在商場的那次混亂中,他除了保護我以外,還選擇了給予其他人幫助,在我心裡,他就是那樣正義的形象。
但現在,他站在我的對面,就好像我是他的敵人。
我已經不是他要保護的人了?因為我對他有所隐瞞?
站在我面前的他,淺藍色的眼瞳中隻倒映上了黑色的輪廓。
那是我在他眼裡的樣子,是一片黑夜。
“所以你——”
“——在安室先生眼裡,我已經是敵人了嗎?”
5
沉默被從打開的大門外照來的光亮切開了。
“時永霧小姐,屍檢結果已經出來了。”目暮警官開門見山地說道,“但這些我們當然沒有義務告訴你,畢竟你現在還有一定嫌疑——不過,由于嫌疑也不夠充分,我們也暫時不會強制拘留你,剛才的筆錄就先到此為止吧。我們希望在最近這段時間内,你不要回到那個現場,并且保持在能随時傳喚的狀态,可以嗎?”
我無力地點了一下腦袋,這是我現在僅有的動力。
“請你不要怨恨我們,我們也不希望發生這樣的事,但程序上就是如此。”他一旁的佐藤警官,将我的行李箱帶了過來。她拍拍我的肩,像是在叫我安心:“擡起頭來吧,現在你還有很多事要忙,可不能被我們警方絆住呢。出版社那邊我們幫你聯絡好了,不用擔心。”
接過她遞來的行李箱,那箱子已變得異常沉重,讓我舉步維艱。
沉重的,其實是我的心。
我向兩位警官告辭,默默離開了警視廳,走向不知該去何處的街道。
我能感覺到,身後不遠處,那位偵探沒有從我身上移開視線。可連那道視線,我都覺得無比沉重,壓得我不住瑟縮自己的身體。
一定是因為,現在還是深冬吧……即使是個不下雨的日子,還是比雨天更要寒冷。
不,也許是下着雨的。隻是我的心裡沒有天氣預報,所以我現在才注意到,那裡面的氣候異常。
“你站在這裡不動,隻會給别人造成困擾。”
身後的人對我如此說道。
總是這樣,我總是在讓人困擾……是我的錯嗎?是我的錯吧。
不知道對誰道歉,但我還是必須說出:“對不起……”
一聲歎息混在身後霞關的風中,我低着頭,隻能看到自己手裡提着的新品行李箱。
這是蘭小姐和園子小姐為我選的一款,隻因棕色的皮箱上有一片淺黃色的裝飾紋,複古又少女。當她們在雜志上看到時,就舉着雜志和我宣傳了半天。原本隻是将之列為備選,可回家後告訴小哀,她好像也很中意那個品牌,我便毫不猶豫地在網上下單了。
這個箱子,是我心裡唯一的一把傘。隻要一想到手裡還留有她們給我的守護,我便能稍微振作精神,好好看向前方的路。
如果連它也失去的話……
“……!”
它就這樣在下一秒,從我的手間離開了。
它轉移到了褐色的手上。
隻是一隻手,就仿佛箱子整個變得輕盈了,擡起頭可以看到,手主人的臉上一點都沒有感到沉重的自覺。
“安室先生……”
他依然面無表情,但臉上的線條卻在陽光下,顯得比在冰冷的問詢室時更柔和了。
“需要道歉的是我,我似乎有些急躁了。”
他淡淡說着,眼角比起以往的精神,似乎更下垂了。
“你還算不上是我的敵人。”話音一定,他的左手牽起了我空着的右手,帶領我走向前方。
“我隻是不小心忘了,你是個遲鈍又坦率的女性。你有你的步調,隻是比一般人要慢一些,需要我更多的耐心。隻要這樣走着……”
他終于又看向了我,露出與以往不同的,淺淺的笑來:“你還是能跟上我的吧?”
“……不再問我戶籍的事了嗎?”
笑容又不見了——“你的這種個性,有時候真的很要命……”
深呼吸後,他輕笑了聲:“我投降了。偵探的工作是調查,審問是警察的事,今天的我站錯了‘位置’呢。所以就先放過你吧,也請你放過我。”
“放過什麼?”隻有他緊逼我的份,哪有反過來的事啊?
“你的這張臉,就好像在責怪我。”
“……我隻是在傷心,因為玲姐的事。”
“對不起,是我選錯了時間。”
“還有安室先生……欺負我了。”
“說的可真誇張,我承認,是我太不謹慎了。”
他時不時地回頭看我,也不忘引領着我繞過路上的行人。可這到底是要去哪裡呢?
就像是聽到了我心裡的疑問,他回答了我:
“我們先去喝一杯咖啡吧。其他的事,之後再說。”
——原本是個心中下起雨的日子,卻在這句話之後,透進了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