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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奧卡姆剃刀原理嗎?”
“安室先生之前對警部說的那個?”
“對。如無必要,勿增實體——所謂的簡單有效理論。”
咖啡入口的同時,微微皺了眉,他看來并不滿意這裡的咖啡。
“化繁為簡,避重就輕,将成本減到最小而成果放到最大。放到案件中,就是以最小人數為代價,利益最大化。”他放下手中的咖啡杯,開始尋找桌上可以調味的小料包。
但話題依然在繼續:“以此我認為,你為了得到叔叔的财産殺至少兩人,是非常不合理的行為。如果要得到一個人的财産,你覺得怎樣最快呢?”
“我沒有這樣想過。”
“這隻是個假設而已。”他嘗試用奶精調整咖啡的口味。
我想了一會兒:“前提必須是殺人的話,應該是殺了那個人,奪走吧。”就像電視劇裡常演的那樣。
“嗯……沒錯。”喝了一口自己的咖啡,他終于滿意地淺淺一笑,而後伸手将我的這杯移去,也開始調味起來——是職業習慣吧。
“一般人是那樣想的,因為那樣是最直接的獲得方法。當然,也有人會為了一份龐大财産,去将其他順位繼承人依次鏟除,這是想獲得全部的人性貪婪。”
他将調理完畢的咖啡送回到我的面前:“給。”
“謝謝。”隻是一口,就立刻想到了波洛的味道,不愧是專業人員的神乎其技。“和波洛的味道很像。”
“但還是有點差别呢,畢竟是家庭餐廳啊。”他搖頭輕笑,仿佛剛才的話題不是“殺人”而是“美食”。
幸好我們進的是街邊随處可見的家庭餐廳,周圍客人七嘴八舌的話題大多是“義務加班是慢性自殺”“再買這支股票我就跳樓”“下局遊戲把對面全做了”“這次劍道比賽輸的人切腹”“我們□□怎麼能在這裡吃芭菲”“三海君的新電影怎麼又是和那個女人”,我們的話題得以很普通地融入其中,沒有被任何人注意到。……不過我剛才好像聽到了很在意的事。
“總之,除非殺的每個人都能換來利益點,否則不必要去殺更多的人。”他停頓了會兒,補充了句,“即使是犯罪集團,也隻有在需要鏟除障礙的時候才會下手。畢竟殺人的善後工作也是一種付出成本。”
“因為我沒必要殺人,所以不是我殺的人?”我想他表達的通俗話應該是這個意思。
“通常來說是這樣,但這世界上也會有逆轉的思考方式。”說着,安室先生将手裡的杯子轉了個方向,不再握住杯把,而是用手掌直接握住杯身,提了起來。“就像這樣,錯誤而費力的方式,達到的效果卻一樣。”
我也跟着試了下,但很遺憾,我單手連半個杯身都握不住,還差點打翻咖啡。幸好隻撒了兩三滴。
目睹了我的失敗,他笑了聲:“當然,還是要量力而行。”邊說着邊用一旁的餐巾擦幹淨了桌面。
“對不起……”由此可見,麻煩的殺人方式一定不适合我。
“這世上當然有利益點微不足道卻犯下罪行的人,我從事這行也見過不少。所以,推理用這樣的理由可站不住腳。”
“但是你和目暮警部是這麼說的?”
“有點故意地誤導了他們而已。因為我——…………等等,那也是……”他忽然想到了什麼,擡手抵着下巴,陷入了深思。
我是無法猜透他們聰明人在想什麼的,更何況我本就不擅長推理這種事。但這次事件的受害者是我重要的工作夥伴,現在冷靜下來想,最需要去思考,去找出真相的人,應該是我。
他們說,那次倒在路良院的屍體不是叔叔,而是夏加木涼。為什麼涼學長會在我家?為什麼叔叔的資料替換成了他的?真的叔叔又去哪裡了?——是誰幹的?目的是什麼?疑問不斷增加,而找不到一個答案。
這一次則是土門玲學姐。我知道她和學長是戀人,沒錯,我記得她還說過,對方現在是做私家偵探的。也許是警方提醒她,或是她自己查到了學長的死與路良院有關就去了被警方暫時封鎖的路良院,而後……
所以,學長是在調查路良院嗎?是調查叔叔?或者是我?……不,我想應該不是我吧,否則他一定會詢問學姐,而學姐一定會在知道他出事後,第一個懷疑我。
那麼是叔叔?為什麼謎團總是在叔叔——路良院翳身上呢?安室先生提到過那個戶籍法命名使用漢字表……那裡面會有翳這個很少用到的漢字嗎?我好像從未在其他人的名字中見過,這是否說明,叔叔的戶籍也有問題,或者他其實有另一個名字?或者他其實并不是……
——“你在想什麼?”
安室先生的聲音,打斷了我腦中越繞越兇猛的霧中漩渦。
這個問題應該是我問才對。
擡頭看,他的臉上是自信的微笑,比剛才稍稍有些歉意的笑容要開朗許多,看來已經完全進入偵探狀态了。
“……安室先生才是,已經發現了什麼吧。”
他靠到了椅背上,一隻手在桌面上敲了敲咖啡杯的托盤,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是啊,發現了會騙人的警察呢。”
“是說警部他們?”
“不然還有誰?我也是被誤導了呢。”像是嘲笑自己現在才發現地哼了一聲,“果然,警視廳搜查一課也并非虛設,不是靠偵探混到現在的。”
我完全不懂他要說什麼,大概是我歪着腦袋的樣子太過愚蠢,他連忙說道:“别擔心,作為道歉,我會一五一十地告訴你——将我猜測的東西。”
“猜測?”
“畢竟隻是我單方面的想法,并沒有證據證明。”他坐正了身子,讓我也跟着緊張了起來。
“他們應該已經知道你不可能是兇手,才會用那種半吊子的審訊方式對你。”
“是這樣嗎?”直到一小時前我還在被三位警官盯梢,既然認為我不是兇手的話……
“當然,他們需要一個理由。你應該已經理解了吧?年前發現的那具屍體并非是你叔叔的。”
我點點頭。
“在現場初步屍檢中,一般給出的年齡範圍較廣,我估計給出的誤差在30-40歲上下,因此當時警方并不認為從附近醫院留下的牙科比對的結果有錯。但在送到法醫局進行進一步屍檢解剖時,問題出現了。法醫通過骨骼和牙齒耗損将年齡差精确到到誤差在3以内,現在還有通過眼球晶狀體的同位素測定,推斷年齡的方法,誤差可縮減到1.5。不管怎麼說,也無法把三十來歲的人當做四十多的,因此能确定,屍體與資料不符。”
雖然有不少我不明白的詞,但我大緻理解了這段話是為了說明警方初期誤判的原因。
“所以,他們也能很輕易地鑒定出緻命傷的切口與深度,來自于何種兇器,有多大的力道。而不巧的是,這些時間的相處大部分人都應該發現了你力道很小的事實。”
“我的力道很小嗎?”我還自以為是個練過的人呢。
他挑了挑眉,對這個問題進行了有趣的回答:“是啊,就像貓咪那樣小呢。”
這個比喻,我想他是在說笑的吧?但剛才握杯子的事已經讓我被笑話了了,這裡我還是乖乖承認了好。
“哦……”
“總之,從屍檢中應該就能排除你是直接的兇手,所以他們之後并沒有懷疑你。”
“那你說阿一是監視我的事……”
“那也不算錯。至少在那時,你依然是案件的最大受益人。即使否認了你是直接兇手,也有雇兇殺人的可能性。”
“原來如此,雇兇殺人。那麼,要到哪裡去雇呢?”
“這你不需要去想……”清了清嗓子,他繼續說了下去:
“屍體的真實身份,因為比對資料的幹擾,應該是在最近才追查到吧。你也許不知道,土門小姐有去毛利先生那裡進行委托,但不久後她卻取消了和毛利先生的再次确認。那即是說,警方已經通知到了她夏加木涼的死亡。她會在未與你聯絡的情況下擅自進入那間屋子,可能的一種理由就是她懷疑你和男友的死亡有關,便擅自調查了你的屋子。她應該有辦法進入那裡吧?”
“嗯,我和警方說了,玲姐知道我把備用鑰匙放在哪裡。”
“因為你與她的工作關系,才使得你又成為了利益相關人,有充分的懷疑理由。但是……”
我等着他接下來的話。
安室的手伸向了咖啡杯,但并沒有喝,隻是擡了下,又放下了。
“警方隻是這樣虛晃一招,并非是真心把你列為嫌疑人。”
“……哎?”
“他們看來很清楚,你是解開這兩個案件的關鍵人物。但是看似複雜的線索,除了你和路良院翳、土門玲的關系之外,有大半與你無關,他們怎麼都解不開那些謎團,追查下去也隻是徒增幹擾。用目暮警部的話來說‘不得不使用粗暴的方法’,隻有将你定為嫌疑人,才方便向你做一份徹底的口供,而并非隻是證人的形式。真兇知道你變成了嫌犯,多半會想用你來轉移警方的視線。對方會因你被警方盯上了而暫時不對你造成危害,這樣同時也能保護到你。至于為何不以正式拘捕令強制拘捕你,恐怕是為了避免媒體公布你的信息造成名譽危害。”
這樣看來,他們放任我待在問詢室,或是帶我去餐廳用餐也就很自然了。因為在他們眼裡,我隻是被稱為“嫌疑人”的重要參考人而已。
我終于感覺到身體徹底放松了下來,被咖啡溫暖的體溫很契合正午的陽光。
“怪不得他們剛才問了我好多不知道的事。”
“不知道的事?比如說?”
“叔叔的所在地,财産什麼的……還有玲姐的人際關系。”
“你都不知道嗎?”
他不自覺又追問起來的語氣,讓我有些敏感地從座位上向後挪了挪——避開從他身上散發來的偵探氣息。
“……抱歉,我又說過頭了。”他苦笑着搖頭道,“明明說過要放過你的。”
我想我是有些心理陰影了,對他的咄咄相逼。小心翼翼地望着他,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但我這份不安和恐慌,應該被他全看在眼裡了吧。
“唉……”他又歎氣了,想說什麼,最後還是放棄地喝了口咖啡,眉頭也随之皺起。
“不好喝嗎?”
“你明知道我在想什麼。”
“我不知道啊。”
“……真的?”
他狐疑地盯着我看。我何德何能知道聰明人的想法,隻能反問:“安室先生知道我剛才在想什麼嗎?”我記得他有問我來着。
“不……事實上你的想法我一直都摸不透。”
“連安室先生那麼聰明的人都不知道我在想什麼,我又怎麼可能知道你在想什麼呢?”
他一愣,像是才發現還有這種理論地“哦?”了聲,突然笑了:“的确是這樣,人和人之間的溝通很難彼此理解呢。更别說是無法溝通的那些人……”
“無法溝通?是說語言不同嗎?”
“有時候即使說着同樣的語言,也無法傳達到啊。”
他低頭看着手中所剩不多的咖啡,但我感覺他看的不是杯子裡的東西,而是杯子外的什麼。
“安室先生……”
“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他的關心,又在這時候多餘地出現了。
“……的手機震動了。”我指指他放在一邊的外套口袋。
“啊……”他從口袋裡取出手機一瞧,“是梓小姐,大概是店裡有事吧,我出去接下電話。”
望着他離開餐廳的身影,我才想起來剛才忘記問他叔叔的事了,更重要的是,我忘了我要問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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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此機會,我開始考慮接下來的打算。
還是去博士家住嗎?當然不行,不能給小哀他們再添麻煩了。同樣的理由,毛利家也不行。而且還不清楚兇手殺人的動機是否和我有關,我不能讓他們陷入危險。
那接下來是……酒店?可我也不需要睡覺,而且最近花錢有些厲害,酒店會不會太奢侈了,對于我這種住慣寒酸房間的人來說。這麼看來,最好的選擇可能是漫畫網吧。
我拿出手機,打算搜索一番附近的網吧,還沒按下搜索,卻被一道聲音吓到了。
“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