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的天邊,有兩道聲音在對話着,無力的情緒從字句間冒出。我試圖翻身調整與聲音的距離,卻在這時候聽到了一聲天邊的呼喚。
“莓愛裡小姐,你醒了嗎!”
随着這一聲,另一處吵鬧的,惹人心煩的聲響立刻被天神隔離開來。一陣腳步聲後,我才回歸現實地意識到,那應該是房門的功勞——有人關上了房門,徹底阻隔了走道上混亂的音量。
我明白了,這裡是房間。當然,我即使不睜開眼也知道,畢竟身下有床鋪的觸感,陌生而懷念。
可我暫時不想睜眼,誰知道我睜眼會看到什麼。還是那畫面嗎?還是在循環播放嗎?試着張開一條縫,燈光像是剛才畫面中的“雨”一樣刺眼,我隻能繼續緊閉意識。
可是熟悉的觸感卻碰觸到了我露在外面的手腕處,這總是喜歡闖入我世界的體溫是——
“……安室先生。”
“果然是醒了。身體怎麼樣?”
他的臉上沒有裝飾的招牌笑容,可也并非是沉重的嚴肅,倒像是帶了沒有五官的面具一般,這讓我很茫然。
“……嗯。”我含糊地應了聲,并不是回答。但我還是注意到了,他正握着我的手腕。
“我在确認你的身體狀況。”
與他溫柔的聲音相反,急切的說話聲來自小蘭:“莓愛裡小姐,真的,你真的沒事嗎?!”她語帶哭腔,是剛才哭過了?
“……嗯。”可我沒有安慰她的氣力,隻能用最大的力氣點了點頭。
“幸好你沒事……六林小姐和八光小姐都很擔心你呢,她們拜托警方讓她們留在酒店内,我……”她忽然抓起一旁柯南的小手,“我去告訴她們你醒了!六林小姐一直在哭……她會稍稍好受一點吧!”兩人打開了與外界的混亂相連的大門後,很快又合上了。
一瞬間的吵鬧消失,這個室内又回到了安甯之中。與外面不同。
視線回到安室身上,我沒有什麼想說的,也有氣無力,隻能靜待他接下來的舉動。
他很了解我的情況,主動開口向我解釋:
“外面一片混亂。我想還是對你說實話為好:大堂的玻璃頂近三分之一落下來了。‘恰好’是接近大門的部分,也就是三海雅司死亡時所處的位置。警方正在請求總廳的技術科支援人手調查屋頂,希望明天白天能确認是否是意外事故。目前清理的現場中除三海雅司外,無第二人傷亡。而目擊者據調查僅有你一人。當時間點,酒店員工各在其他室内,大堂的負責人和員工則是被叫去給劇組幫忙,在片場外圍。”
很好理解的官方說辭,即使是現在的我也一聽便明白了。“……………………嗯。”這樣的事實面前,多少感性的話都說不出口。這是無法形容的,我對命運再一次的深刻感受。
他沒有在意我敷衍的應聲,繼續說:“這裡是我的房間,我想你不會介意。我們沒來得及找你的門卡,酒店一片混亂,有備用門卡或總鑰匙卡的人也顧不上幫我們打開你的客房。除了劇組、警方和酒店方外,記者和周圍居民也大量聚集在酒店外。警方已經及早疏散了大部分劇組人員,正在全力保障整個建築的安全。因此,他們沒有時間來給你做筆錄。我們也幫不上忙,便隻能等你醒來了。你應該隻是和之前一樣因為突然的沖擊昏迷了吧?”
我點點頭,迷茫地看着這間屋子。這裡确實有點熟悉,盡管我明知這家酒店的客房大都長一個樣。
環顧了一圈,看回到被握住的手腕上,我還是沒有感覺到他往常充滿能量的體溫。
随着時間流逝,沉默的氣氛讓他臉上多了幾分擔憂:“你需要再休息……”
等不及給他說下去的時間了,我伸出手,主動擁抱住他——我需要他的溫暖,讓我體會到鮮活的生命。
“還冷嗎?”他一字一頓地問。當然不是這樣。
“還在害怕?”也許是這樣吧。
“……你沒事就好。”似乎為了安慰我,難得的,安室主動回抱住了我的身軀。
這次的溫暖是從背後傳來的,他的熱血在我的周身形成了循環,這下終于是流入了我的體内。
是了,這就是生命的溫度——我用盡力氣,挺直了上身,用幾乎要跪在床上的姿勢更加用力地抱緊他。
就是這樣的溫度,在我面前消失了一個,不用半分鐘的時間。
我要是能對三海說些好話就好了。向他傳達更多火乃的愛,他一定會死而無憾吧。
不過,至少我會記得,在死前的那刻,三海雅司正發自真心地笑着。
我想到了他當時向我提出的邀請:“……吃關東煮……”
“…………現在?”從耳後傳來安室的困惑,因為被抱着,他說話時的身體震動也從胸腔的貼合處影響到我。
我這才想起,現在身邊還有個人正被我的一舉一動牽引。我想側頭看看他的臉,可他似乎誤會那是我在點頭,竟然回了句“我去去就來。”
他二話不說就放開了我,穿上一旁沙發上的外套就離開了。
明明是那麼聰明的家夥,多疑又愛打探别人的心思,竟偏偏在這時候搞出了如此天真的誤會。
“三海先生……陪我來的私人偵探,好像并沒有那麼可靠呢……真是抱歉。”
我想為他留下幾滴淚默哀,卻這才發現僵硬的臉會如此冰冷的理由——什麼啊,原來我早就哭過一場了啊。
走下床,我一時找不到靴子,便隻能穿着襪子走在地毯之上。沙發後的素色窗簾半開着,我能想象到那是安室用來觀察室外而拉開的。窗外并不隻有深夜的黑暗,警車、工程車、消防車、救護車……各種車輛的燈光幹擾到了這間客房外的植被。這裡的酒店外種着冬天也能常青的桧樹,它們被照得一會兒紅一會兒黃的,不得消停。
黑暗的透明玻璃宛如一面鏡子,映照着我此刻蒼白的臉,還有這雙不同顔色的眼。親眼目睹了玻璃的爆裂,如今看着它,随時有快要碎裂的錯覺——将我這雙眼左右分開,分割陰陽。
東亞這一代的傳說裡不乏有陰陽眼的傳說,不同顔色的眼睛能看到死者的靈魂。不過我的一定是假的,我既看不到玲姐,也看不到三海,更别說二四音和豪五空了。
但是,我卻意外地能看到火乃——屋外的幾棵桧樹,在日語裡的發音如“火乃(之)樹”。
十二林火乃啊,你留下的謎團,如今引發了一連串的悲劇,你如果在天有靈,會為了這個曾抛下你的懦弱男人哭泣嗎?今晚的天氣不壞,并沒有一場應景的夜雨,我也無法由此去附會火乃的心情。
“這下拳法部的人都……”我自言自語道。
這麼說當然魯莽了,那時的拳法部,如今還有免古地棲河與角川栖活着呢……
“……免古地——角川……?”
對了,三海的同伴——被他叫做“角川”的男人,會不會還在這座玻璃館内?!
總算找到自己的鞋,我顧不得再找外套,飛奔到房門前。深呼吸一次,握着木制的門把,我冷靜思考起出門後的行動路線。
安室應該還在去便利店的路上。蘭和柯南在凜王和八光那裡,按照八光現在的嫌疑人身份,她一定被限制在某間客房内。她既然記着二四音留下的與三海有關的托付,那麼一定也會想辦法陪伴現在傷心的凜王,他們幾人應該都在同一間屋内。而各位熟悉的警員,按照剛才安室提到的事,門外停有如此多的車輛,他們一定忙裡忙外,不會在意我要去哪裡吧。
我要去三海的房間,去尋找那份與火乃有關的劇本!
0.3
但我千算萬算,自以為已分析透徹,卻在面對這扇房門時毫無辦法。——我現在正站在三海的客房門外。
我笨拙的推理沒有出錯,走道上既沒有看到蘭和柯南,也不見警官們,隻有技術人員和酒店員工在走動。然而,我忘了最基本的一條——我沒有三海客房的門卡!
失策了。安室明明說過,擁有備份門卡的人已無暇顧及住客,我連細聽所有條件這推理中的基礎都沒有做到。果然我一個人,還是沒辦法做到呢……
“您要進去嗎?不介意的話,由我來幫忙打開門吧。”
仿佛是三海他們在冥冥之中眷顧着我,竟然在此刻,出現了一位擁有備份門卡的人!
看着他熟練的刷開了房門,我客套地道謝:“麻煩……”可話還沒說,沒有平光鏡與美瞳阻隔的視力打斷了我的思路。
張開的嘴還維持着原來語句的尾音,我震驚得無法表達剩下的話語。
——我怎麼可能會想到,眼前出現了這樣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阿一……?”不敢相信,一個月前出現又消失的表弟,竟然出現在這裡!他是調職到這裡了嗎?還是升遷到總廳,跟着目暮警官他們過來的?“你怎麼……”
他卻是一臉平淡的神情,完全不像是那爽朗幼稚的大男孩。
“你好,鄙姓角川,是原隸屬警視廳警察史編撰室,最近調職到地方警署的刑警。”
生疏的自我介紹,讓我意識到,他也許隻是很像阿一的人——對了,現在已過0點,我已經無法認清人了才對啊!我怎麼會理所當然地把陌生人認錯成自己認識的人呢!
……真是太丢人了。我低着頭溜進了他為我打開的客房裡,但即使過了0點,我也不至于遲鈍到沒有發現他跟着進來——甚至關上了房門。
還沒來得及打開照明,“……警察史編撰室……?”這個奇怪的名字反倒吸引了我的注意。我好像在哪裡聽到過。
——“我第一次的時候就對你這麼介紹過啦,小莓。”
心髒猛跳了一下。這少年氣極重的說話方式,在一個月前可是對着我天天唠叨的……“阿一……阿一!”
我反複喊着他的名字,這種感覺好奇怪,在永遠無法見到一個人的日子裡,與另一個人重逢,我以前是怎麼和他談話的?我該對他用什麼态度?無法想象,那竟然不過是一個月前的事!
“我現在叫角川一啦。”
“為什麼換了姓?”問出口我就想到二若家發生過中毒的事,他們一家三口出院後的事我就沒聽說了。“難道是……”
“你别多想,我爸媽還沒過世呢。隻是我知道了我是被二若家收養的孩子,他們同意我改回原來的姓氏而已。”
聽起來,他自從從我眼前消失後,似乎發生了很多事呢。但是……光是見到他熟悉的臉(雖然0點後的黑暗裡我不敢肯定是否熟悉),就撫慰了不少今晚的情緒。
好像有什麼希望——三海在死前感受到的那種心情,是否就是如此?三海說的那些……線索啊,同伴啊……
“……阿一,你的姓氏,和角川有藻有什麼關系嗎?”
“角川有藻?”他念起來的方式聽着幹巴巴的,看來是沒聽過吧。“我知道的是……”
一聲低調的咳嗽聲,在室内響起。
我忽然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就像是我不會想到在這裡遇見阿一一樣,我更不會想到……這間房内竟然還有第三人——早在我們之前就進來了的人!
循着聲音望去,雞皮疙瘩發怵得越加明顯。我好不容易恢複的體溫,刹那間又跌回谷底。
我絕不會想到,反複播放的那“玻璃雨”的片段畫面最後的惡魔身形,此刻與我同處一室。
黑夜化身的惡魔是如此巨大,瞬間吞噬了整間房間的溫度,這與空調是否有好好工作并無關聯。黑影移動到窗邊,“刷”一聲粗暴地拉開了窗簾,借由玻璃反射着室外的車燈流光,隐約可以看見他的側臉。
“打擾到你們兩位的重逢可真是抱歉。”惡魔男人的語調确實與黑夜同樣陰郁。
但我不需要去分辨他的外貌或是聲音——根本不需要動用我的另一側腦,他已經承認了自己的身份:“不過既然提到了我,我姑且還是答應一聲為好。”
角川有藻本人,在這間房内。
顯然是為了讓我看清,他舉起手裡的東西壓在窗玻璃上:“那位女士的劇本,那可真是意外的伴手禮,我可得好好帶走啊。”
現在不是啞然的時候!
“那是三海先生的東西!是二四音女士給她的!”我跑上前,想從他手裡奪過,比我快一步的阿一的背影,卻出現在我眼前,擋住了我。
“那和你沒有關系!”阻止我的人,反而是阿一。
角川早就料到了他會制止我吧,沒有轉換站姿,而是怕我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坦蕩地簡述了他的行為。
“是我交給那位女士的,由我來回收這是當然的吧?你一定不明白我在說什麼,難得今晚沒有外人,就讓我來告訴你吧:我曾經也在醫院工作過,有位女士知道我認識一位她想尋找的醫生,委托我調查了與那位醫生有關的事。我可沒想到她會把這份報告轉手給了别人——這就有違我的原則了。警方把手機、筆記本、平闆電腦各種死者的遺物都取證收集了,卻反而遺漏了這份另一位死者的遺贈……這個國家的警察還真不牢靠啊。你說對不對啊,另一位‘角川’?”
“我調查到你會來這家酒店做派遣工,便也跟着過來,沒想到竟然完全沒找到你……但你似乎沒逃過監控啊。”
阿一的口中,是我完全料想不到的冷靜話語。
“果然……是你在外面的電腦上黑進酒店的監控搞的鬼啊?那你的技術還不太行,被某位偵探一眼就看出來啦。附近圖書館的公用電腦裡留下的痕迹,别說是他,我都發現了。不過我本來也要這麼做,你也是多此一舉。”
我想他說的偵探是安室,因為在我的記憶裡,安室确實帶我去了那個地方,并在電腦上做了許多可疑的事。但到底他們做了什麼呢?
“那是不得已,我猜到二四音她們殺人時作僞證的人是你,幾位總廳的刑警見過你,所以你必須在他們到達前,本地警署的刑事幫忙調查時出現,并留下證言。既然總廳的調查過程裡找不到你的出現痕迹,就隻有靠監控了。如果在監控裡被注意到你的存在,你知道會害‘她’——”
阿一的聲音突然充滿了攻擊性,就像是我記憶裡那個寺院的小沙彌角川一樣:“你有沒有考慮過她的事?!”
“有啊,既然我很容易被人注意到,從一開始就在人看不到的地方,我也是有好好考慮過的。”
“看不到的地方……是上面嗎?!”
“對,玻璃頂的維護派遣值班人——我可是在那個地方天天看着你們進出呢。”
“所以西田娜娜才會利用到梯子!”
“沒錯,所有的條件都是我提供的。我意外的有犯罪的才能啊。”
“閉嘴!你這個罪犯!豪五空和三海雅司的死是你幹的吧?!”
“你也隻是猜測吧,警方可沒證據,我知道的。我這麼多年的工作技能可不是白幹的,對醉鬼進行注射可以造成中毒死亡,玻璃頂要卸下一部分可是比你們想的容易,這些,我都可以輕易做到。”
信息量太過巨大,我來不及消化,隻能聽着兩人一來一往。但是,我畢竟是和偵探一起生活的人,這番話裡的漏洞,我還是稍微能想到一點——
“……你說你在屋頂,那你要怎麼進入豪五空的房間?”
對于我的插話,角川愣了一下,語速放緩:“這個嘛,我可以在酒店外對他下手吧。我原本想對他注射酒精,造成酒精中毒,但我回收來的道具上還有點TTX毒素,所以,隻要把針頭擺在他能觸及的位置……對了,啤酒罐就不錯,貼着‘豪五空老師專用’标簽的紙,他一定看都不看就撕掉了吧。開罐的時候被紮一下,誰都會認為是罐頭拉手扣傷到的啦。”
“那三海在地面,你在屋頂……你怎麼知道他得到劇本的消息?”
“他身上的衣物,都是劇組道具,你不覺得這個劇組到處都是空隙嗎?放個竊聽器,可是很容易的事。”
也就是說,他也聽到了我的話。
“對對,我也是如今才發現你也參與到這件事裡了,真傷腦筋。”他完全沒表現出傷腦筋的樣子,反而輕松拉開了窗戶,仿佛随時要一躍而出。“所以我才要在現在出現嘛,我可等你很久了——不過本來我以為,你會帶來那個有點狡猾的偵探。”他揚了揚腦袋,看向窗外的某一角,我懷疑他是看到安室的身影了。
“算了,這另一位‘角川’的出現也算是另一種驚喜吧,至少我知道了十二林火乃的秘密——她找到的‘魔法藥’,沒想到在這裡呢。”
阿一的呼吸一聲倒吸,我沒聽懂的話,顯然他聽懂了。
角川又再次炫耀似的搖了搖手裡的劇本:“那我就帶走啦。話說回來,竟然為了調查玻璃頂調來一堆工程梯,我是不是該感謝一聲啊。下次再會了!”他這麼說完後,笑出了聲。以唐突的姿态跳到了窗外。
比起我呆愣在原地,阿一沖到了窗台邊,低喊了聲:“竟然全是梯子!可惡!”他也跟着跳了下去。
當我回過神來趕去看時,那兩人早就沒影了。
0.4
這一夜,我依舊在安室的屋子裡度過。吃着他買來的關東煮,我忽然意識到,也許我從今天以後沒法再吃關東煮了。因為隻要嘗到這股美味,我就會流下眼淚。
不隻是為了三海,還有玲姐他們,八光他們……所有的悲劇,都在這味道中,暫時劃下了句點。
結果,我還是什麼線索都沒有抓住。
次日一早回米花町的路上,柯南與小蘭疲憊地睡在了後排座位上。安室的精神倒是不錯,可他沒有問我昨晚為何會離開他的屋子。
我也沒有把與那兩位角川的會面一事告訴他。
鳥矢大橋上,昨天的車禍隻留下一處路障警示。海灣與天空的顔色,和這個冬天一樣,是冰冷的色彩。
電影在今天内就會殺青了吧。回頭望向那半山腰的惠比町,就算是彩色玻璃的光彩,也改變不了這個冬天的溫度。
“冷嗎?”
安室看到我縮了下脖子,問道。
冷啊,在心裡。
“春天前的時間總是特别冷呢。”他早已回到了平日的笑容模式,彎起的嘴角輕輕開啟着,“但是,春天到了後,就不用擔心了,我們隻需要多點耐心和時間而已。”
時間?我想到了這部電影的名字。
我忽然厭惡起這部電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