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一曲西廂唱至《着棋》即止，未到隔牆《聽琴》，更不必說如夢《佳期》。然而台上的戲方落，台下的戲才剛剛開始——

“賞！”

壽長生率先喊出第一句。

随後就有領賞的小厮端着賞盤來到壽長生身邊，壽長生一擡手，随行家仆就将一座通體雪白的漢白玉神女雕像送了過來。這雕像近乎等身高度，賞盤根本就放不下。最後那小厮叫來了兩三個人一起搬，才将這玩意扛了下去。

所經之處，引起驚呼聲一片。

待将雕像送至戲台上之後，壽長生滿心期待的觀察着百樂笙臉上細微的表情變化，想知道他是否喜歡。然而令衆人都意外的是，那百樂笙看到雕像之後，卻隻是微笑着點了點頭，然後就再無下文，連一句“謝謝”都沒有。

壽長生不免有些失望。

心想，會不會是這種擺件他已經有了？所以并不覺得新鮮？亦或許他向來都是如此，無論得到多大的賞賜，都能喜怒不形于色？

“賞！”

就在壽長生愣神之際，史耀來那邊也喊了一聲。随即一顆巴掌大的南海大珍珠就呈至賞盤送上了戲台。隻聽台下的人又開始竊竊私語：“喲！這史老闆家裡不會就是産珍珠的吧？怎麼每次都能送出那麼大的珍珠？可太厲害了！”

壽長生聽着他們那話，翻了個白眼。

心想這有什麼了不起？不過就是珍珠嘛。雖說這麼大個頭的珍珠的确稀有，但若論起價值，也不一定就能比上自己送的玉雕像，這幫子人可真不識貨！然而他這邊正想着，台上的百樂笙卻脆生生的來了一句：“多謝史公子，破費了～”

這可把壽長生氣的差點一口茶噴出來。

溫賀二人連忙幫他拍背順氣。

溫夷：“沒事沒事，一開始都這樣。你是新主顧嘛，他不在意你很正常。”

賀钰：“對對，再怎麼說，那史耀來都已經連着給他捧了好幾天的場子了，他當然就會對他更加熱情些。你再多送點，讓他看看咱的實力。”

壽長生心想有理，待順過氣來，就若無其事的輕咳兩聲道：“我也沒說什麼啊。”

于是為了展示自己的所謂實力，壽長生又高喊了一聲：“賞”。這一次，為把那史耀來的珍珠壓過去，他直接打賞了一枚巴掌大的夜明珠！待夜明珠呈上賞盤，瑩瑩輝光在夜色中顯得尤為耀眼。“蒼天！竟是夜明珠！”壽長生明顯聽到場子裡的驚呼聲更大了一些，好些人都在說“好久不見壽家公子了，果然還是壽家财大氣粗！”

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壽長生聽着他們一群人在那大驚小怪，開始暗自得意。本以為這回多少也能讓那百樂笙好好謝自己一句了吧？

卻沒想到，竟還是熱臉貼了人家冷屁股！

隻見那領賞小厮一路小心翼翼地将那夜明珠捧上台後，百樂笙竟連正眼都沒瞧一眼，依舊隻是微笑着點點頭，一聲不吭。那淡漠的态度，讓他身旁的報禮人都愣了一愣，還以為他是沒聽清，于是又大聲地給他讀了一次：“百老闆，這是壽家大公子賞的，冰洲石瑩夜明珠一顆！”

百樂笙聽他重複報禮還投去疑惑的目光，隻輕飄飄答了一句：“我知道了，繼續吧。”

壽長生看着這一幕，頓時氣到失語。

“嘿，這家夥……”

那心裡簡直是噌噌冒火。

然而還未等他那把火燒起來，對樓就又壓上來了。這次史耀來送的是一件價值不菲的雀金裘。隻聽那報禮人将打賞人的名号剛念出來，百樂笙就立即笑意盈盈的謝道：“謝謝~謝謝史老闆！大家可以幫我一起感謝一下史老闆嗎？”

那前後兩翻嘴臉，簡直判若兩人！

于是經由他這麼一号召，登時整個戲場上下都是對那個史耀來的吹捧之聲。隻聽這些人左一個“史老闆大氣！”，右一個“史老闆闊綽！”的喊着，就好像是當壽長生不存在了似的！就好像他剛才送的就是一個屁！根本就不值一提！

壽長生聽着這一片吹捧之音，氣得十指緊握，越捏越緊，直捏的骨節咯吱亂響。但他還是故作鎮定的坐在自己座位上，表面上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心裡其實已經不悅到了極點。

“别生氣，别生氣……”溫夷試圖安撫他。

“要不……咱再試試？這才剛開始嘛。”賀钰雖也十分意外，但也隻能這樣勸他。

壽長生冷哼一聲，點點頭道：“行啊，還不夠是吧？爺今兒倒是要看看，到底多少才算夠！到底多少才能讓他那金口吐出一句謝！”

這就導緻壽長生原本是出于往日情懷來給他捧場的，後來……卻逐漸變了味道。

再加上壽長生原本就是一個勝負欲很強的人，經由這麼一激，那打賞的更猛了。一看史耀來既然送雀金裘，他就送更名貴的金縷衣。而且一送就送十件！件件不同！

壽長生：“敢在老子面前賣弄這個，瘋了吧？老子家裡做的就是這個，要多少有多少，來啊。”

當十件金縷衣一送上台，全場一片嘩然。

“有本事你再裝看不到？”

壽長生可不在乎别人的反應，他全程隻直勾勾的盯着台上的百樂笙，就翹腳等着看他這回又打算怎麼敷衍自己。

這時，一個胖墩墩的男子從後台跑上來，将那百樂笙拉到一邊說了些什麼。壽長生仔細一瞧，那男子竟是紅門戲班的管事莫河。

或許是莫河特意上台提醒了他。待他們說完話，百樂笙剛回到原處站定，他的目光就沖着壽長生這邊掃來。隻那一瞬間，壽長生覺得胸中猛然一滞。他原本是很生氣的。可當他的目光投來，登時……腦子卻一片空白。

隻見他那目光輕飄飄的在壽長生身上打了個圈，并未多做停留，倏而又飄走了。冷冷淡淡，還帶着一種顯而易見的傲慢态度。

“謝謝了，壽公子~”

随後他簡短一句。

聽得壽長生又是一愣。

好不容易，終于等來了他這一句“謝”。然而不知為何，壽長生卻并不覺得十分開心。又或者說，他并沒有感受到他謝自己時是開心的。反而，那語氣中還帶着一種明顯不耐煩的情緒。

對此，壽長生一開始并不十分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