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
自那日後,壽長生再沒去找過那個人,也不想再踏入千燈鎮。他開始聽從家裡的安排,與溫夷一道與城中适婚女子相看,與各種各樣的姑娘相看。其餘時間,他就老老實實的去店裡照看生意,任身邊狐朋狗友再如何邀約,都一概婉拒。
喬聞知他們依舊是不時出現。壽長生不知道他們究竟要在靈州呆多久,他也懶得問。對于他們說的任何事情,也全當耳旁風。他不想再去想一些不該想的人,做一些不該做的事,也不想去關心那個姓宋的提刑最後究竟是被逼死還是逼瘋!
這都與他沒關系!
這又與他有什麼關系呢?
他原以為可以就此徹底忘了他,忘了這所有荒謬的一切,重新開始,将自己的生活恢複成衆人所期待的常态。本該如此,本就應該如此!然而耳邊還是會不時聽聞有關于他的消息……
聽說宋華瀾最近還在揪着金九伶的案子不放,非說兇犯另有其人,為此與官府鬧得很僵,百樂笙在其中左右為難;
聽說千燈鎮最近新來的戲班金鯉坊勢頭很猛,分走了紅門一大半的客源;
聽說擅長文戲的慶喜班在失了班主之後,最近經常與這個擅長武戲的金鯉坊一起合台演出;
聽說王玉川經常帶人去紅門鬧事;
聽說百戲擂台又準備要開始了……
這些風言風語就像蠅蟲鼠蟻一般,簡直是無孔不入,令人避之不及。
壽長生不想知道,卻總能聽到。
但所幸。
他如今手頭總有忙活。
于是總能表現的無動于衷,處變不驚。
以至于喬聞知他們都覺得他有些無情:“再怎麼說也是舊相識,就算是玩膩了,也不必如此不聞不問吧?走走走,今晚咱去給百老闆捧捧場去?”
壽長生整理着衣冠,正欲奔赴下一場鵲橋會,“你看我有那個時間嗎?”
如此一來,倒是正中了那蕭白心意。他們在紅門的這些時日,他幾乎是天天晚上都去紅門看戲。一回來就賣弄似的絮叨他今天是如何如何快活的,那人是如何如何伺候他的,他們又是如何如何如魚得水、纏綿悱恻……簡直是讨嫌極了。
忙忙碌碌,恍恍惚惚。
壽長生覺得自己如今每一天都過的很充實,很快樂。每天與各種各樣的女子打交道,尋覓一個各方面都合适的賢惠女子談婚論嫁。想着如何去追求她們、讨好她們,然後迎娶進門,傳宗接代,做一個不愧于列祖列宗的孝子賢孫。
什麼情情愛愛的,都見鬼去吧。
人總得長大的。他知道雖然戲裡的孫大聖隻有一個,旦戲外每一個人都要在自己分化出真假悟空時作出抉擇。他也知道,自己總有一天要把屬于自己的金箍戴上,把自己的六耳猕猴打死。他現在正在這麼做着,所以他時常感覺到窒息。
窒息的同時……
有許多瞬間,他覺得自己已然恢複成了一個正常的男人。一個對于家人來說,有擔當的男人。一個對于女人來說,健全的男人。
太好了。
他時常暗自慶幸,不盡感歎。
然而每每夜深人靜,卧于床塌。一閉上眼睛,一些雜念又開始趁機湧上心頭、漫于腦海,将理智擊潰、吞沒。他躺在床塌上,卻感覺周身像是陷于深海,窒息的感覺讓他無法安眠。腦中紛繁錯亂,跨越着時間的亂流,他拼命從中尋找片刻安甯。然而冥思苦想,竟想不起自己今天究竟是忙了什麼、又做了什麼……隻落得個心亂如麻。
過去,他總想不通他那個大煙槍的老爹為什麼就那麼喜歡抽煙。
可如今他每次睡不着了,也會忍不住爬起來抽上幾口。當煙氣入喉,那整具空虛的身體才像是被什麼填滿了,就算知是片刻虛無,卻也覺得快活。
每天壽長樂一開門。
都被這屋内烏煙瘴氣熏出八丈遠。
“你怎麼回事啊?”
壽長樂如今每天見到這個弟弟,是又高興,又不高興。既覺得他突然成熟了懂事了,又覺得他成熟懂事的有些太過突然。每回進他屋,都要絮叨:“你什麼時候沾上這玩意兒的?誰教你的!”
壽長生如今不再睡到日上三竿。每天大清早起床,帶着一身的煙味,開始了又一天的忙忙碌碌。逢壽長樂問,也隻淡淡答:“這還要教嗎?”
壽長樂:“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們娘親生平最讨厭的就是爹抽這個。若是你如今也變成這副鬼樣子,她在天之靈如何能夠安心?”
她的顧慮,壽長生再清楚不過:“可是我就隻有這點嗜好了,這都不可以嗎?”
【11】
日子過得很快。
轉瞬,一個月過去,如今已是二月十九。
這天,壽長生剛一推門出去,就看見喬聞知他們四人一排齊齊整整的站在自己面前。
“你們又要幹什麼?”
壽長生冷冷地問。
喬聞知還是那副老謀深算的笑模樣:“我們今天就要返程了,壽公子不來送送我們嗎?”
壽長生稍有愣怔,心中嘀咕“終于要走了”,遲疑片刻,答道:“好。”
他原本以為,隻是送出城關。
卻沒料想,他們竟是要他送至天門關。壽長生心中雖不耐,但最終還是應了他們的請求。
這一路,喬聞知有一搭沒一搭的攀談:“如今壽公子專心家業,再不理外界紅塵俗事,實在是明智之舉。如何啊?最近店裡生意怎麼樣?”
壽長生笑笑:“托你們四位的福,很好。”
這可不是客氣話。
自從上回他以真實身份去參加了他們的九尺樓晚宴之後,官府那邊對自己的态度就大有不同。以前每次見面,那趙如海都少不了把自己貶損一通。可現在一見着自己,卻是笑眯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