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中,各大城主臨到京都關口被謝将軍帶人圍堵,不知緣何他手下有一支特别厲害的先鋒隊,全員精銳使城主們折損了不少兵馬,最後灰溜溜回家,到了家門口恍然發覺自己的家也被人端了。
所剩無幾的人馬不足以奪回失去的城,由此告狀無門落草為寇,不出幾天便又傳來消息說是他們原先涼城的那位張城主謀逆,劫持陛下的人正是他,此人窮途末路直接殺了帝王,還順勢毒死了陛下唯一的子嗣四皇子殿下。
國不可一日無君,風丞相衆望所歸被推舉為新帝立新朝為北辰,次年正月封辜家世子為議政王,朝野震驚群臣上下以死相谏,未能使帝收回成命。
又一年春草長莺飛,古寺石階拜佛者不遠萬裡虔誠登山,人群中一對公子相攜而行,一青一白分外相配,引得衆人紛紛側目。
隻是其中一位枯瘦得厲害,行将就木仿佛随便一碰就能倒地不起,路過的人隻敢遠遠避着。
風青離望着始終不到頭的台階,額角微微作痛,明日便定個新規矩敢在奏折裡說廢話的統統禁言三日。
“大臣們最近是越發閑了,喝碗粥寫十多頁奏折。”
辜向邪無奈:“宋大人是在提醒你莫要忘記百姓疾苦,才有此隐喻。”
他本該死去,卻因宿命的不甘吊着一口氣苟延殘喘,或許沒有多少時日,能撐着陪辜向邪看一眼新曆的春天,已然是祈禱多日最好的結果。
風青離:“登基以來我自勤勤懇懇挑不出錯處,反倒是他們時常隔幾天找事情,若非邊關告急,還挺想謝将軍多留幾日好好威懾。”
那日兵臨城下謝将軍也以清君側名義進宮,隻是最後推舉的人卻是他們的風丞相,群臣震驚卻也隻能做個鹌鹑,隻是等人走了并沒有那麼安分。
“你不該在這種時候封我為王,徒惹非議。”
古寺鐘聲悠長,和尚們雙手合十對着每位香客問候,風青離偏頭:“對付他們自然要一擊緻命态度強硬,不然的話日後那些人說不準要往後宮塞人。”
風青離想起那個胡姬,打趣道:“再說議政王這個位置相當于半個皇帝,世子行事也方便不用拘束,誰不如意了想砍誰就砍誰,我也管不了世子。”
雖然封了王,但風青離還是覺得叫世子更為親切些一時改不了口。
對于前半部分辜向邪自認為沒那麼大度,而對于後半部分的打趣他下意識無視:“陛下有做昏君的天賦。”
風青離繼續往前走,終于登上山:“那世子是話本裡禍國殃民的寵妃嗎?”
他還想再打趣幾句,卻撐不住彎腰低咳起來,辜向邪扶着他的手控制不住顫抖:
“你在這邊等着……我去尋些東西……很快的……”
風青離望着對方匆匆離去的背影并未選擇原地等待,而是在周圍打量,這是一座古老的寺廟梵音陣陣虛無缥缈,香火随風飄散延伸到遠方。
菩提樹枝繁葉茂綠芽新長生機勃勃,每根樹杈上系着紅色的布條随風搖擺,像是月老的姻緣樹,枝丫延伸紅色的綢緞飄搖,系着的銅鈴随之搖晃聲音悠遠綿長,風青離靠在樹幹閉上眼睛。
辜向邪來寺廟說是要還願,但并沒有說他是為了還什麼願,先前風青離與辜大人聊天時對方也提及,他往年似乎每隔一段時間便會來寺廟住上一段時間。
霧氣飄渺,鈴铛聲越發渺茫聽不真切,視線漸漸明晰,風青離時隔多年再次見到了那段記憶。
破敗孤寂的小屋雜亂的床上躺着惡臭的屍體,扭曲的疤痕遍布全身,醜陋令人作嘔,和辜向邪救治的那隻兔子一般。
而此刻這具屍體旁正跪着一個人,他還是那樣的年輕,那樣的光風霁月,隻是不再意氣風發不再倔犟張狂,紅着眼低泣悲恸欲絕。
他身後站着一位年長的中年人,和藹慈祥同樣滿面悲傷:“若是我去早些便好了,找回青離時他便氣絕身亡了,這樣也好至少沒什麼痛苦。”
如果那場火不是這個人放的,如果不是他刻意救起那時瀕死的風青離又吊着一口氣看他痛苦,或許這個表演值得滿分。
“他說他想葬在蛇蠍陵,那裡埋葬了他的至親。”
風青離張唇:不要信。
少年沉默起身抱起冰涼的屍體,他擡眸冷淡的聲音嘶啞:“多謝。”
馬車搖搖晃晃,沿着蜿蜒的路緩慢爬行不知過了多久,數日滴水未盡的少年抱起屍體沉進潭水,向着深處潛遊走進滿是毒物的深山,毒蟲爬上他的腳腕被他粗魯撕扯,他摘下野草當作藥材敷衍傷口。
走了許久路選擇了一塊風水最好的地方,能望見遠山的風景也可以欣賞夜間的明月,少年脫下衣裳将屍體放在上面,跪地赤手挖坑,指甲粘滿泥土縫隙裡流出鮮血被土壤吸收。
他喘息着幹裂的唇滲出血迹,最後流着淚将屍體連同他的衣物埋葬。
他并不說話沉默坐在小小的土堆前,日複一日,月亮升起又落下佝偻背一點點蜷縮,風華正茂的年紀卻感覺平白無故老了很多歲。
風青離陪他側躺着虛摟着對方,他們貼近,卻隔着時空無法觸及連最簡單的擁抱都做不到。
他仿佛能聽見那微弱的心跳,又仿佛什麼也沒有。風青離曾經一直以為對方的躲避是對他的厭惡,卻原來有些東西比他想象的要早,要沉重的多。
在風青離為其他逝去的生命悲傷痛恨時,也有人為他的生命而悲恸,一種遲來的觸動緩慢在他心裡流淌,靜默無聲卻足夠有力量,他緩緩閉上眼睛。
第十日,少年徹底失去意識,随行的暗衛帶走了他。
孤墳甚至來不及刻上名字,亦或者有人還是不願接受這個事實。
京都的坊間,每年春日便流傳着一個故事,傳聞城外的古寺有一棵能聽懂人話的菩提樹,曆經千年的歲月經受香火的供奉,隻要向它虔誠地許願,神明便會聆聽你的願望。
駐守孤墳的少年眼眸重新亮起光芒,他收拾行囊沐浴更衣焚香三日,徒步前往古寺。
那個時候的古寺還沒有風青離見到的石階,是完整的山道陡峭狹窄,少年衣衫整潔到了山上卻粘滿了泥格外狼狽。
他怕不夠虔誠用不多的銀兩買了寺廟幹淨的僧袍換上,又買了兩條紅綢踮腳系在樹上,跪下雙手合十誠摯地許願。
木魚“嘟嘟”配合着他一絲不苟的誦經聲,來往的香客投去怪異的目光。
從此,少年成了古寺的常客與方丈漸漸熟悉,他的身影漸漸變高如同抽條的枝桠肆意生長,卻依舊每年四月風雨無阻。
傳說四月是神明出行的日子。
第五年,他比起往年遲了半刻鐘,方丈端着齋菜好奇:“什麼事耽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