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号的笑容僵硬了一瞬:“為什麼想殺他?”
“他舅舅是教皇。這些人沒一個無辜的,找到機會就可以下手。”她的語氣仍舊俏皮,絲毫沒有圖謀不軌的自覺。
十三号的視線冰涼,不過她并未覺察,仍舊撒嬌般地等候他的反饋。
“你為什麼覺得自己能夠殺他?”
皮提娅嘟起嘴巴:“他不熟悉母神魔法,我繪制好了法陣,你送去他房間不就好了嗎?”
“這也是讓我提前預演一下接下來要做的事。”她掏出一個椅墊大小的法陣,外圈的荊棘纏繞成鎖鍊形狀,内圈繪着拿匕首的女妖,外溢着的魔力波動使周圍的空間有着微妙的扭曲。
“對付拉爾夫,這可遠遠不夠,皮提娅。”十三号挪開視線:“就算足夠,我也無法幫你這個忙。”
“雷擊木末梢的碳粉,這個東西來曆可不簡單。”十三号朝她搖頭:“作為朋友,我建議你達成目的後盡快離開,不要卷入到麻煩的事情裡。”
“勞倫斯,你這是在看低我。”皮提娅維持着狎昵嬌嗔的情态,語氣卻已有不悅:“我以為你能夠理解我,畢竟你也...”
“你要慶幸塞米拉還沒有回來,否則你在客廳茶壺上做的手腳能被她一眼看穿。”他拉開與皮提娅之間的距離,溫聲細語地說着:“我無法幫你,如果你現在對拉爾夫出手,引起的驚動很可能影響你之後的行動。”
“你就是在看輕我,如果不是因為要保留魔力,我能把茶壺上的陣法做得更好。”皮提娅鼓起雙頰:“塞米拉不可能赢過我,她今晚根本沒有機會攪局。”
十三号此時才正眼打量她,在看清她長袍下的工作制服時厲聲問道:“你對她做了什麼?”
十三号的聲音在她腦中炸響,她似乎被投入異空間,眼前隻剩白茫茫的一片。聲波傳達出的真言魔咒使她不得不說出實話,起初她試着抵抗魔力威壓,最終在窒息的邊緣松口說道:“神聖羅勒…按摩室…”
牽制住她脖頸的無形力量驟然松開,十三号的神情稍許和緩,他徑直從皮提娅身旁走過,如同清風刮過,連一句交代都欠奉,她一人被撂在屋内。
皮提娅雙手環抱在肩部,将鬥篷扯出深深的皺褶,豆大的淚珠一顆顆崩碎在地毯上,她的表情介乎傷心與不甘間。淚眼朦胧中她将法陣收好,十三号走後不久,她也離開了房間。
克裡斯缇娜整個人僵在床上,四肢如灌鉛般沉重。隔壁兩人走得太匆忙,誰也沒有注意到牆角處碎裂的吊墜,它在方才十三号施放真言咒時默默地崩開,克裡斯缇娜的魔力本就隻能支撐窺探法陣至多20分鐘,在真言咒引發的波動下,介質無法承受沖擊,自然就破損了。
她的大腦在飛速運轉:“塞米拉到底怎麼了?神聖羅勒不就是香料嗎?我知道它不便宜但除了做香水還有别的作用?那個女生想找的人就是胸前有百合花的那個?她竟然想殺了拉爾夫?他們倆到底什麼關系?”
如果在平常,容易異想天開的克裡斯缇娜定會針對兩人關系這點進行諸多猜想,包括不限于情侶夫妻、純身體關系甚至不倫親戚,實不相瞞在克萊恩與教皇文學風靡校園小報前,她曾是言情頻道一位産量頗高的畫手,成名作是用帝國時期壁畫風格描繪的克萊門特家族兄妹定情場面,當然,她現在已與那則刊物割席。
但在現在,克裡斯缇娜的大腦無比清晰:“這些問題的答案都滾吧。現在是立即去找拉爾夫通風報信,就憑那女人對東岸的微妙态度也許會順手把我也咔了。”但由于匮乏的魔力訓練與實戰經驗,克裡斯缇娜現在處于魔力透支後的木僵狀态,她把臉都憋紅了,才勉強擡動手臂,在心裡哀嚎着:“塞米拉...沒有你給我收拾爛攤子,我該怎麼辦。”
眼見長日将盡,紅如雞冠的殘陽被樹海吞沒,克裡斯缇娜才将将支起上身:“這個狀态根本連路都走不了。”她着急得眼淚都要出來了,原本晴朗的天空聚着一群濃雲,至少今晚見不到月亮,她強迫自己冷靜,深呼吸調動魔力在體内重新流轉,又語無倫次地向心中的神明禱告。
當經文念誦到“太陽東升,自此有了時間的劃分”時,轟得一聲巨響傳來,應該是套間門被人強行破開,恐懼與焦躁一同爆發,克裡斯缇娜的腦子徹底不轉了。
一步,兩步,時間被無限放慢,雨絲開始落在玻璃窗上,來人未曾猶豫,直接将她房門的把手卸下。
日暮之際的房間裡,那人立于明昧之間,發間水澤如漆黑的鋼筆墨,他的雙眼藏在陰影中,看向不知不覺被吓得涕淚橫流的克裡斯缇娜。
遠處森林傳來烏鸫尖啼,克裡斯缇娜長呼一口氣,說話的動作卻被他打斷。
“塞米拉在哪裡?”
“按…摩室”克裡斯缇娜脫口而出:“不過我也不确定,我隻是聽說,剛才…”她将方才的重點信息陳述了一遍,正準備坦白自己曾在夜裡見到皮提娅的事情時,拉爾夫就轉身帶上破損的房門,他的指尖竄出金色的細線:“不要離開房間,這個法陣可以暫時保護你的安全,等下我會交代聖騎士來這裡。”
“他們應該不會傷害塞米拉。”克裡斯缇娜看出他的意圖,“十三号也過去了,你要是再去會碰到危險。你應該沒有紋身吧,那個女生她…”
拉爾夫揚頭看了她一眼,壓根沒把後面的話放在心上,左手快速畫完法陣,複雜的三角圖形在圓圈内交疊成護禦的符文,破損的門奇異地挺立起來,而拉爾夫沒等她說完就小跑着離開了。
香味在夜霧中似隐似現,這些霧氣來得奇怪,像是從根本不生長在東岸的某種花葉上蒸騰而起的香氛。它們此時從鳥群的喉間吐出,山雀、烏鸫、黑嘴鳥和所有栖息在這片針葉林中的飛禽,都能成為香霧的散播者。
十三号沿着小路走了許久也沒能走到浴場,他伸手在空氣中碾了幾下,指尖沾上水霧:“秋水仙的幻境。”
他看向高枝上搖晃着腦袋的黑鳥,上眼睑此時遮蓋住三分之一的瞳孔,向時海藍色的柔光盡數熄滅,隻剩下狠戾的堅冰插在目光裡。
雀鳥驚惶欲飛,卻被墜落的松針釘在地上。十三号上前掰開它的橙紅的尖喙,大股血液湧了出來,粘在他白淨的手背上,沿着皮膚肌理結成蛛網。
安珀城的文法學院曾開展過美學鑒賞課,女生們圍在一幅異域商人帶來的畫卷前竊竊私語,塞米拉對大家讨論的話題印象尤深:情窦初開的女孩們在用植物來比拟周圍的男生,在激烈的争辯後,她們齊齊認為十三号就像畫卷中的竹子,風姿挺拔。盡管大家從未見過這種植物。
道路上的夜霧消散了一些,十三号身着翠綠長袍,微弱的氣流拂動他的衣擺與發尖,他順着氣流的方向,在橫斜的枝幹間定位出一隻隻鳥雀,無聲的法陣催動着無聲的松針墜落,寂靜的小道上隻有垂死撲騰的翅膀聲。
如果克裡斯缇娜在這裡,看到十三号峭拔的脊背與露在衣擺外的手肘,她會長篇大論地分析拉爾夫和十三号的不同。拉爾夫自小接受騎士團教育,盡管他目前從事文職工作,但依然保證足夠的肌肉量揮動長劍,即使隔着襯衣也能看出塊壘分明的肌肉。而十三号的肌肉跗骨而生,在常年施展咒法與奔走中,鍛造出颀長而有力的線條,如同瘦而有力的竹節。
小路上的秋水仙香霧消散,大小鳥雀落在兩旁,再過不久,它們的腥氣會變得更濃。十三号準确望向月亮該在的位置,濃雲蔽天,即使是月光見不到他的這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