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禾用目光詢問他,他逃似的避開連禾的視線,拉低了帽檐,拍了拍連禾的肩膀:“……我走了。”
連禾目送他離開。
車子啟動,王紀寒在後視鏡裡看到一個人影憑空出現在連禾身邊。
他低頭,揉了揉越發疼痛的額角。
聞人鸢的話好像咒語一樣一直回蕩在他的耳邊。
——祂依舊是肅眠。
那之後聞人鸢就不願意透露更多了,他花了很多時間去想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直到現在透過後視鏡看到這一切。
那個看誰都像蝼蟻的神,面對連禾時卻收斂了身上冷峻的氣息,神色滿是歡欣和愛戀,與曾經的肅眠看着連禾的眼神如出一轍。
他大概明白了聞人鸢的意思。
那他這麼做真的對嗎?瞞着連禾,讓他利用肅眠對他的愛,去殺了肅眠……真的對嗎?
·
雖然王紀寒讓連禾給神下毒,但連禾始終找不到破綻。這家夥從不吃東西,唯一一次動嘴就是咬他,他怎麼能确保毒藥進入祂的身體呢?
PASS掉了好幾個方案後,連禾為自己地優柔寡斷感到唾棄。思來想去,還不如簡單粗暴一點。
“吃掉。”連禾将捧着藥片的手伸到神面前。
對于他突如其來的舉動,神沒有任何不滿。紅色的藥片靜靜躺在掌心中,祂輕輕捧住連禾的手,低頭伸出猩紅的舌尖。
連禾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眉,神毫無懷疑的态度似乎讓他覺得有些心虛,他縮了縮手,退縮了一下。
神沒有在意他的反應,祂的舌尖舔過連禾的手心,卷走了藥片。
掌心有些酥酥麻麻的,連禾想要抽回手,卻被神死死抓住。
祂再度低頭,在他的掌心吻了一下。
那雙眸子安靜地看向連禾時,連禾恍惚了一瞬。
祂和肅眠太像了,無論是充滿愛意的眼神,還是無條件信任他的舉動。
祂吃掉了連禾給祂的東西,朝連禾微笑了一下,好像一隻在邀功的小狗。
王紀寒說毒藥大概率沒用,連禾也是這麼覺得的。這狗東西好像無所不能,還不老不死,他們目前沒有對付祂的方法。所以在毒藥起作用時,連禾有一瞬的怔愣。
祂的笑意僵在了臉上,似乎感受到了痛苦,祂微微蹙眉,松開連禾後退幾步,重重跪倒在地,胸膛起伏的頻率加快了,祂開始重重喘息。
連禾第一次見到祂如此衰弱。
那張熟悉的臉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他的心猛地抽痛了一下,但僅僅幾秒後,理智立馬奪取了身體的控制權,他意識到這是個好機會,一個難得的、殺死祂的好機會!
前幾天韓立雨幾人入侵時将槍落在了這裡,之後又被連禾收走了。神沒有在意他私藏武器的行為,這些東西在祂眼裡都是小打小鬧,無法真正傷到祂。但如果是現在這個衰弱了的神的話,就不一定了!
連禾一把從桌上撿起槍,上膛後對準神。
神似乎早就料到了這一步,依舊仰頭看着他。毒藥在祂的身體中發揮作用,祂的手輕微地顫抖着,眼睛卻一眨不眨,好像要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把連禾烙在祂的記憶中。
心裡的疼痛蓋過了身上泛起的密密麻麻的痛,連禾握槍的手也開始抖。
兩人無聲地對峙着,神的呼吸聲愈發粗重。
再蠢的蠢貨這個時候也會明白是連禾剛剛給的東西有問題,神也不例外。但祂似乎沒有絲毫氣惱,看着連禾的眼神甚至隐隐帶着淡淡的笑意。
“你知道……那是毒藥嗎?”連禾問。
神緩慢地點了點頭。
手槍脫手,重重摔在了地上。
連禾大口喘息,一屁股坐倒在地,痛苦地抱住了頭。
為什麼要相信他?為什麼要接受他給予的傷害?為什麼要用這種眼神看着他?明明祂早就不是肅眠了。
身體深處湧出來的乏累感令他連手臂都擡不起來,他手抖得拿不穩槍,也扣不下扳機。
但這隻是借口。
他的心裡有一個聲音在祈求他,不要殺祂,不要殺祂。
他的心髒自發地抽緊了,赫然一副要跟神同歸于盡的架勢。
連禾輕輕捂住了臉,有生以來第一次覺得這麼累,累到他甚至連手都擡不起來。
他下不了手,他殺不了祂,作為一個血獵,他竟然連一隻血族都殺不了,他已經完蛋了。
神緩慢地挪過來,将臉頰貼在連禾的膝蓋上,輕聲呢喃:“連禾……”
這是祂最熟悉的人類語言,祂喜歡叫這個名字時舌尖輕抵上颚的感覺,每回喚他,都好像在反複品嘗世間最甜美的糖果。
祂的小人類很難過,祂很想抱抱他。但連禾卻豎起了一層堅硬的外殼,将祂阻擋在外面。
“别叫我,”連禾閉上了眼,“我快瘋了。”
·
138号别墅外的藤蔓依舊雷打不動地纏繞着整棟房子,看着觀測員傳回來的報告,王紀寒就知道,毒藥這一招是行不通的。
連禾好多天沒有聯系他,他正愁連禾是不是出什麼意外了的時候,終于再次見到了他。
他瘦了一大圈。
“抱歉,浪費了你給我的毒藥。”連禾朝手心哈了口氣,将下半張臉埋在圍巾裡。
98區的冬天越發冷了,他覺得自己好像處在一個冰窖裡。
從給了神毒藥那天開始,他身上的疼痛就從未中止過。連禾不是傻子,身體出了明顯的異樣,他也察覺出了不對勁。但他沒有告訴任何人,韓立雨每天都在給他發消息,但他累到一條都不想回。
他甚至會想,他衰弱成這樣,大概是老天在懲罰他,懲罰他肆意傷害那樣信任自己的人。
王紀寒沉默片刻,道:“沒事,我也猜到了,那毒藥大概率沒用……”
“不,有用。”連禾打斷了王紀寒的話,面無表情,“祂的力量被毒藥削減了,那時候要是想殺祂大概易如反掌吧,但我放棄了。”
王紀寒哽住了。
“你們創造出來的千載難逢的機會被我浪費了,要是想殺我的話就動手吧。”連禾轉頭看向王紀寒。
王紀寒的表情變化莫測,半晌,他歎了一口氣,僵硬地搖了搖頭。
連禾收回視線。
長久的沉默後,他疲憊的聲音再次響起。
“……以後别來救我了,你們要是打算全面開戰,直接轟炸就行,不用管我的死活。”連禾拍了拍身上的土,站起身來,“毒藥也别給我了,你們就當血獵協會裡從來沒我這個人。”
說完這些,他轉身想走。
“等等。”王紀寒心裡五味雜陳,聽他說放棄了千載難逢的機會時,王紀寒的确想扯着他的衣領罵他,質問他為什麼要放棄這麼好的機會。但他自己也有私心,沒有資格指責連禾什麼。連禾說沒有成功時,他詭異地覺得慶幸。
“我這次來,主要是想告訴你一個消息。”王紀寒咽了口唾沫,覺得即将說出口的話針紮般刺骨。
連禾轉過身。
王紀寒深吸一口氣:“姜啟病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