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外的人紅着眼眶,低聲抽泣着。小孩看着哭泣的母親,懵懂地用袖子去擦她的眼淚。女人抱住孩子,渾身都在顫抖。
病房裡的老人插着氧氣管,他的身體已經幹癟得不像話,皮膚上有棕色的斑塊,雙眼混沌不清。長期的化療讓他的頭發已經盡數掉落,俨然已經油盡燈枯。
連禾站在樓梯口,聽着那刻意壓低的抽泣聲,久久不敢上前。
他還有什麼顔面去見姜啟呢?他的師傅将遍體鱗傷的他撿回去,當成自己的孩子一樣培養他,對他而言和父親沒什麼兩樣。而他呢?他放棄了千載難逢的機會,連一隻血族都殺不了,他有什麼臉面去見對他寄予厚望的姜啟。
“連禾?是連禾吧?”眼睛哭得通紅的女人從孩子的肩膀擡起頭來,看到了他探出來的半個身子,連忙走過來拉住他,“去看看他吧,他一直很想見你。”
連禾有些抗拒,但看着女人哭紅的雙眼,所有話都哽住了,他沉默着跟上了她。
病房裡飄着消毒水的味道,病床上的老人閉着眼,再也看不到從前精神百倍的樣子。
連禾覺得心裡一陣密密麻麻的疼,他忍着痛,慢步挪到姜啟面前。
仿佛是感應到了什麼似的,姜啟睜開了眼。
“小禾,你來了。”
連禾“噗通”一聲跪在姜啟面前,深深地低下了頭:“師傅,對不起。”
姜啟沒有問他為什麼道歉,或許是将死已經不在意任何事了;也或許是病得太厲害,已經失去了思考能力。
他垂下幹瘦如柴的手,輕輕摸了摸連禾的腦袋。
“我一直擔心你……聽其他人說,你被帶走了,我怕你活不下來……”姜啟說了一大段話,連喘了幾口氣,才慢慢道,“現在看到你,我就放心了。”
連禾抓住了姜啟的手,将額頭抵在他的手背上,眼睫上的淚水沾濕了他的皮膚。
“你這孩子,哭什麼……”姜啟無奈道,“我都這個歲數了,再活下去不得成妖怪了。”
“……不,你得長命百歲。”連禾執着地念叨,“師傅,你得長命百歲。”
姜啟好像笑了笑,又好像沒笑。他艱難地翻過身,用另一隻手輕輕拍了拍連禾的腦袋。
“小禾,好好活下去吧。”
連禾心中升起了莫大的恐懼。
他乞求一般抓緊了姜啟的手,他感覺姜啟要丢下他了。
連禾幾乎是在哀求:“你也要活,你不活,我就……”
他的師傅都要丢下他了,他不知道該怎麼樣才能挽留他,像個小孩一樣死死抓着他的手不放。
姜啟似乎是笑了一下,他松開了手,慢慢閉上了眼睛:“回去吧,小禾,我累了,想休息了。”
連禾在他床邊跪着,良久,才慢慢起身,将姜啟的手塞到被子裡。
最後一刻,姜啟給他留足了尊嚴。他沒有問神的事,也沒有問他是怎麼活下來的。
他好像不願意讓連禾看到自己逝去的瞬間。連禾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病房的,隻覺得自己似乎在姜啟的床邊站了很久,直到有人扶着他将他帶出去。
沒走幾步,連禾就聽到那個哭紅了眼的女人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喊:“爸——”
哭聲接連響起,病房外的人一窩蜂地湧了進去,病房裡滿是哭喊聲。
連禾站在原地沒有動彈。
夏米爾、李萱、姜啟……
現在最後一個會叫他“小禾”的人也不在了。
樓梯上傳來“砰咚咚”的跑步聲,來人急匆匆地跨上樓梯,一轉身和站着不動的連禾撞了個正着。
方桐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裝,眼白裡滿是紅血絲。看到擋路的人是連禾後,他突然變了臉,原本急切難過的神色被憤恨取代,他惡狠狠地瞪着連禾,幾乎是咬牙切齒道:“你還有臉來這裡?!”
連禾整個人都是麻木的,沒能第一時間反應過來方桐的意思。
方桐揪住連禾的衣領,猛地推了他一把:“你有什麼臉面來見師傅?!這一切都是拜你所賜!”
守在這裡的姜家人見狀趕忙上前來,将兩人拉開,好幾人勸方桐不要在醫院大吼大叫,但方桐正在氣頭上,根本顧及不了周圍的情況。
“什麼意思?”連禾被他推得踉跄幾步,站穩身子後,他淡淡地看着方桐。
方桐瞪着眼,故作強硬,兩滴眼淚卻不合時宜地湧了出來:“琴如死了!就因為你沒能殺掉那隻該死的血族!你為什麼不殺了他?!那晚你要是早點動手,琴如就不會、就不會……”他說着,聲音哽咽了。
“你知道琴如死得有多痛苦嗎?她全身的骨頭都斷了……這一切都是因為你!你不是很強嗎?為什麼沒能殺掉祂?!因為祂長着一張肅眠的臉,所以心軟?!就因為你的心軟,大家都被你害慘了!”
“你為什麼不殺了祂?為什麼?!”
方桐的嘶吼好像一記又一記沉重的鐵錘,反複将連禾的心髒砸成碎塊。
他沒能殺得了那隻怪物,現在更是失去了所有反擊的力氣。
一個人注意到連禾狀态不對,連忙扶住他,連聲勸道:“連先生,你走吧,這裡交給我們。”
在方桐聲嘶力竭的質問中,連禾木偶一樣任由人拉着他往樓下走去。
就在這時,方桐突然掙脫了勸慰他的衆人,從腰間抽出了一把槍,毫不猶豫地擡手朝連禾開槍!
“方桐!”周圍的人驚呼出聲。
連禾聽到了槍聲,知道那一槍是沖自己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