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瀾道:“唉,也是算了,并非所有人都像祈明兄一般。”
這是他第二次提到“祈明兄”這個人,祝輕時略略有些好奇,正琢磨間,又聽程瀾道:“不知祝姑娘和賀公子知不知道,千鼎派公子,少掌門,江祈明,他是江叔的親侄子。”
祝輕時見他提到自己,于是道:“江祈明?”
她快速捋了一下這個關系,江祈明既然是少掌門,那他父親就是當代掌門,而江如琅便是當代掌門的胞弟。程瀾喊江如琅也喊叔,那說明千鼎派和瑾瑜山莊之間有姻親關系,隻是關系遠近就不知了。
程瀾道:“是的,啊呀你們不知道他啊,你們居然不知道他?我到時一定要給你們引薦引薦,他是我見過最好的人,溫文爾雅,武力高強,人人都喜歡江小公子。”
江如琅笑道:“你誇别人怎麼誇得天花亂墜。”
程瀾道:“我這說的都是事實!我這輩子就沒見過不喜歡祈明兄的人。”
聽他這麼說,祝輕時更有些好奇了,她想了想如此完美的人應當是什麼樣,想不出來,遂罷。就聽江如琅道:“以前沒有,說不定以後就要有了。”
程瀾卻道:“這是不可能的,見過祈明兄的,沒有不說好的。”
祝輕時見他如此誇贊一個人,心道這也是少年心性,微微一笑。
這時,馬車緩緩停下,程瀾道:“到了。”
祝輕時輕輕搖醒李玄錦,幾人下車來。眼前是一扇大門,門上木漆有些掉落,大門嚴絲閉合,和他們離開時别無二緻。
程瀾看着大門,猶豫道:“睡着了吧?這麼晚了,要不還是别打擾了。”
祝輕時也在糾結,要回來也是她要回來的,其實也沒什麼東西,本來是可以就近住個客棧,可她就想……再來看看這位客棧掌櫃。按理說一切既已交給南淨宮,所發生的後續事宜他們都會處理,但是,祝輕時就是感覺心中有處沉甸甸的不順暢。
路上倒沒怎麼多想,可如今站在門前,腳步卻不前——進去的話又怕打擾到人家,到時恐怕也不知該怎麼面對他,可若不進去,那讓程瀾和江如琅陪他們白白趕的這段路又算什麼。
江如琅皺着眉頭不說話,似乎在思量什麼,李玄錦裹緊毯子,站在一旁,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賀君安道:“來都來了,我想他還沒睡。”他說完,見無人異議,于是上前,敲了敲門。
街上空無一人,連打更的都不在,四周寂寥,敲門聲顯得格外突兀。賀君安敲了兩聲,聽到屋内有動靜,便收手退後。半響,大門緩緩打開——
一個人影出現在門後,他神色憔悴,形容枯槁,正是那客棧掌櫃,卻仿佛一天之間老了十歲。随之傳出的,還有淡淡血腥氣。
他慢慢掃視一圈門外人,頓了頓,緩緩開口,聲音十分沙啞,
“來做什麼?”
祝輕時不禁想起昨日掌櫃在門前笑容可掬,聲音洪亮,兩相對比之下,一陣晃神。
賀君安看了一眼祝輕時,道:“來履約。”頓了頓,他又道:“我們先前說過會找到兇手,如今,找到了。”
掌櫃神色漠然,道:“所以,他受到了什麼懲罰。”
祝輕時歉聲道:“抱歉,隻是找到了,但還未抓到,等她落網之後,自是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掌櫃深深看了她一眼,重重歎了口氣,他轉身緩緩往裡走,邊走邊道:“這……于你們而言,或許隻是一個案子,可對我們來說,卻是……一輩子。”
他這意思顯然是允許衆人進去了,屋外衆人交換了個眼神,賀君安先上前,輕輕推開門,幾人魚貫而入。
祝輕時誠懇道:“我們對此也感到非常痛心。”
掌櫃卻嗤笑一聲,道:“沒有任何人可以對他人經曆,感同身受。”
祝輕時一怔,閉口不言。
大堂正中間地面上鋪着一塊白布,掌櫃夫人的屍體就被擺在上面,她雙手交疊在胸前,渾身血迹被擦拭幹淨,屍身周邊擺着一圈花朵。她臉上卻沒有半點皮膚。
祝輕時不忍地别開目光。
掌櫃凝視着他的夫人,眸中情緒複雜,說不清是痛苦多一點還是心疼多一點,他喃喃道:“我都不知……她受了多少苦……”
程瀾也不敢多看,他道:“逝者已逝,你……我……有什麼可以彌補的嗎?”
掌櫃不舍得移開視線,一行清淚順着他布滿皺紋的面上滑下,他道:“沒有任何可以彌補的,找到兇手又如何,我的莺兒還能回來嗎?!”
他擡手揩了一把眼淚,“說到底,不過是你們的遊戲罷了,卻憑何牽扯到我們普通人?于你們而言,是大義江湖,志在四方,可但凡糾纏到我們一丁點兒,就是……無盡的苦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