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輕時一怔。原本圍着準備看熱鬧的衆人也一驚,四散開來。
陸連枝十分無所謂周圍人的反應,她身一轉,忽然看到了街對面祝輕時一桌。
這便不能坐視不理了,祝輕時朝陸連枝微微一笑,她起身,幾步到了對面,道:“陸姑娘,好巧。”
陸連枝上下打量她一頓,完全不在意她的目光會不會讓人不舒服,她道:“是很巧。”
被壓在攤子底下的人哭天喊地,一旁早有人去将攤主扶起,又一起把攤子扶正,将那人拉了起來。那人身上臉上糊的全是面食,幸好這些都在外面放涼了一會,不是很燙。周遭有人給他遞毛巾,他卻不懂得擦,一屁股坐回地上,扯着脖子幹嚎。
攤主抹了一把臉上的灰,他眼裡噌地竄出一團怒火,盯着陸連枝冷笑道:“你是南淨宮的人?”
陸連枝身上穿的正是南淨宮統一服飾,祝輕時無由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就聽陸連枝冷聲道:“那又如何?”
祝輕時道:“等……”
攤主卻不容她開口,大聲道:“那又如何?你們南淨宮的人就這麼對平頭百姓嗎?!”周遭早有人又偷偷圍上來,一遍假裝自己不存在,一邊豎起耳朵聽。攤主掃視一圈周圍人,又看向陸連枝,厲聲道:“我們信任你們!将管轄權全權交給你們!可是你們,是怎麼做的呢?!城中鬧鬼之事到現在沒有解決!因為這個,有多少人受害!如今又開始欺負百姓,你們南淨宮,是不把我們死活放在眼裡嗎?!”
他最後一句話說的有些過了,但也情有可原。不少人聽了之後竊竊私語,亂七八糟的眼神投向陸連枝。陸連枝心知自己現在一舉一動,在他們眼裡都代表南淨宮,也有些忌憚。但她生性不會向人低頭,她一甩袖,喝道:“你不要血口噴人!并非是我無事生非,實在是他先動手的。”
攤主道:“你跟一個傻子計較什麼!所以你動手傷人,就是對的嗎?!”
祝輕時拉了一下陸連枝,示意她冷靜一下,陸連枝卻猛地甩開,她眼底劃過一抹暴戾,道:“何來隻允許他人動手,不許我還擊的道理?!”
攤主道:“你是修行人!你動手和他動手,那能一樣嗎?!焉知你是不是找借口!”
祝輕時道:“好了!”她往日與人說話都是溫聲細語,這次難得聲音大了起來,還刻意使了些靈力,一下子蓋過了在場所有聲音。
陸連枝涼飕飕瞧她一眼,道:“祝齋主,你不要多管閑事。”
衆人齊刷刷看向她,祝輕時又恢複往日模樣,溫聲道:“并非是我想管,陸姑娘,隻是這件事若是鬧大了,于你,于我,于南淨宮,都不好看。”
這是實話,若這件事真的鬧出什麼,傳了出去,會出現哪些版本不重要,但一定會有一個版本是“梨花齋坐看南淨宮暴打平民。”這會讓原本十分名不見經傳的梨花齋,以另一種方式入大衆耳目,而這是祝輕時非常不願看到的。
陸連枝冷哼一聲。祝輕時于是對攤主溫柔一笑,道:“這位伯伯也請先不要着急,我想這件事肯定是有什麼誤會的,咱們且把誤會解開,該賠的賠,絕不讓任何一人平白受委屈。”
她人長得眉清目秀,溫和親切,聲音又不疾不徐,攤主很快被她安撫,也立在一旁不再開口。
祝輕時見狀,心下十分滿意。她微微一笑,俯身湊向地上正嚎的那人,那人見一女子忽然湊近他,也不哭了,瞪着眼睛幹巴巴看着她。祝輕時道:“那我們便先從這位公子下手吧。”
她又直起身來,看向攤主,問道:“這位伯伯,方才您說‘跟一個傻子計較什麼’,指的是他嗎?”
攤主看了地上那人一眼,道:“可不是嗎,他是我們這有名的傻子了。也不知他是怎麼惹上她的?”
祝輕時趕在陸連枝開口前,又道:“哦?那為何說他‘有名’呢?”
這時,地上那人忽然拍手大笑起來,他看起來當真十分開心,引得祝輕時目光又落回他身上,就見他停了拍手,一隻手捂着胸口,一隻手指着祝輕時,大叫道:“報應!報應!”
祝輕時皺起眉頭,便聽有人歎了口氣,道:“唉,這位姑娘,你别怨他,他是瞎說的。”
祝輕時擡首望去,就見人群中走出一位老婦人,她面容滄桑,脊背佝偻着,身上的衣服打了許多補丁,腳下的布鞋沾着塵土。她走到地上那人旁邊,伸出一隻手覆上他的嘴,明明也沒用力,那人卻聽話地閉上了嘴,他眨巴着眼睛看着眼前老婦人。
老婦人一面拿起地上的毛巾給他擦擦臉,一面歎道:“他是個可憐的孩子,兩個月前出現在我們城中的,平日裡嘴裡就喜歡胡言亂語,我瞧他可憐,而我……膝下又無子,就将他養在身邊,給他起名字叫平平,他也是個懂事的孩子,會幫我做點事情。但他卻,非常不喜歡待在屋裡,平時有事沒事往外跑,驚到了這位姑娘,我替他,道個歉。”
她說着,竟真俯身下去,祝輕時哪裡受得了她這一拜,連忙扶起,道:“婆婆嚴重了,他并沒有驚擾我。”她心中忽地泛起一個懷疑,又道:“我可否問您一個問題?”
老婦人一把年紀,她一手按在平平肩膀上支撐自己,道:“姑娘請說。”
祝輕時道:“您方才說他胡言亂語,我想請問,他平日裡都會說些什麼呢?”
老婦人想了想,道:“他,平日說的也不多,翻來覆去也就幾句話,大概是……‘報應’,‘假的’,‘死了’之類的,我不太清楚這之間有什麼聯系。”
祝輕時點點頭,道:“多謝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