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需要麼。”
倒是少年平淡得都幾乎有些“忘恩負義”了,畢竟這小宮女剛才也算是替他解了圍,他卻連謝都不謝一句,甚至别人叫他提醒他都像是嫌那提醒……怎麼理解呢?不好理解,反正着實不算讨人喜歡。
可那小宮女倒像是被逗樂了,沒什麼所謂地摸了摸下巴:“需要呀!不過你這麼一問倒好像我想要什麼你都能考慮給我似的,那我可得好好考慮考慮,那這個‘謝謝’倒是也可以先放一放啦!”
少年人倒像是沒被她的厚顔無恥惱到,隻仍舊冷淡:“怎麼?你想我回報你?”
小宮女倒是厚着臉皮猛地點了下頭:“哎呀!你這麼一說倒确實顯得我挺恃恩望報的!不好不好!我還是該拿那麼一點兒喬才好!”
她故作認真地皺起眉頭,卻是“噗嗤”一聲沒忍住笑了:“開玩笑的!喜歡做英雄的誰不喜歡英雄救美啊!逮着機會我可高興得很,倒是你這麼好看我…”
她看看沒什麼反應的少年,眼珠子提溜一轉,陡然轉道:“倒是你這麼好看!有沒有想過哪次不小心被人救了恐怕得以身相許啊!”
少年沉默了一下,開口聲音發冷:“怎麼?你救一次人就想讓人以身相許,那看來三妻四妾都滿足不了你了?”
“哎呀錯、錯錯!錯了錯了!”小宮女趕忙擺手投降道,“我說錯了還不成嘛!我不是那意思!人家小姑娘都喜歡一生一世一雙人,哪有這麼禍害人的,我就是鬧着玩兒的說一嘴以身相許可不是真鼓勵人家以身相許,哎呀!我說不明白!我、我就是話趕話想逗逗你!”
“你逗我做什麼。”少年冷笑一聲,倒不是真的問她,隻像是懶得理她這番無聊。
小宮女鼓了鼓腮幫子,“嘟囔”得三四米遠都能聽到:“誰叫你都不笑一笑的!可憐我明明救了人都聽不到一句‘謝謝’!可把我委屈壞了!”
少年聞言倒出人意料地仿佛想了想,忽然反問道:“……所以你救我就是想聽一句謝謝?”
“哎呀被發現了!就是這麼恃恩望報!嘿嘿!”小宮女猛地點頭,卻還是忍不住笑開了,“當然還是開玩笑的,不過你看來确實冷冰冰得不太好親近,我想快點和你拉近下距離,也就隻能用點不要臉的法子喽,你别介意啊!我不是說你冷冰冰得不好,畢竟人心隔肚皮嘛!你這麼漂亮不容易親近點我覺得挺好的!就像小鳥,認生的才能活的好嘛!比較安全!是我,覺得你太招人喜歡了。”
她說得實在不太正經,總忍不住夾些逗人的話,聽得少年人不由沉默了幾回,卻到底還哼笑了一聲,他終究還是像對她的話不置可否,卻也到底懶得反駁些什麼。
這小宮女的音調還是那種不太穩定的尖細,卻又被小心翼翼地壓輕壓緩,于是就折中成了一種古怪而不太透亮的軟糯……
倒像個孩子。
其實論年紀這小宮女也本就還是個孩子。
“所以你說你喜歡我是麼?”少年人隻是沉默了一會兒又突兀問道。
“喜歡呀!”那小宮女也果然答得毫不猶豫,她笑盈盈地瞧着因為年紀此刻還比她略高一點兒的少年,認認真真地,看到那些皎白如月的梨花投下深色的影,看見淺淺的綠碎散着早春的新意,落在少年人淺淡的衣衫上,聽少年沉吟:“你倒是什麼都容易喜歡……”
“啊?”
“沒什麼。”少年人低頭淡淡地笑了,笑得也輕,也很突兀,小宮女看了看卻覺得他有點……
“你是不是……真不開心了?”
少年人聽她問得有點小心翼翼,倒不像怕他,卻也算是因他而怕,少年不由得怔了一下,卻是終究搖搖頭失聲笑了出來:“沒什麼。不過下次你那哄孩子的語氣不要再用到我身上,我不喜歡。”
他倒不像生氣,面上清淺帶笑,隻是說的也的确像是實話。
倒叫小宮女不由驚訝地瞪圓了原本狹長的眼,圓溜溜的倒是終于多出了幾分呆。
她好像這才注意到少年的面容很白,是那種仿佛透盡了血色而格外病态的蒼白,在明晃晃的日光下淺淡得像是幾乎快被化掉的冰,也像是梨花雪白薄弱的花瓣,甚至碰不得雨水。
然而他此刻微微失笑,竟也像是枝頭雪似的花倒影在碧藍春水裡的那種白,是被水鏡映出的那般無端的端秀瑰麗。
雖還未如日後那般明豔奪人,卻也如月華初現,如霞光熹微,現出了奪人的苗頭。
“哦對、對不起…”那小宮女不由愣了愣神,較黑的皮膚也擋不住不由自主的紅,意識到這發愣的尴尬才連忙咳了咳,撓了撓臉頰幹巴巴地想要開口,“你…那你……”
那少年靜靜等了一會兒,卻終究沒能等出個所以然來,就也淺淺地歎了口氣:“……你既無事,我便走了。”
小宮女一驚,忙道:“哎?你、你不參加皇後娘娘的宴會了嗎?”
“我來的目的已經達成,倒也沒必要再待下去了。”
那小宮女急忙道:“可、可皇後的宴會,你、你就這麼走了…走、呃、不、不太好吧?你、你就不怕皇後娘娘會…會責怪你嗎!”
“哦?”那少年聞言卻像是“看”着這小宮女笑了,笑得後者有些她自己也不能完全理解的心虛,對方卻仍是兀自平和得從容,“你覺得她會?”
他說完,竟就這樣施施然地走了,悠哉得好像一朵閑散又孤峭的雲。
徒留那小宮女在原地愣了一會兒,看着人家頭也沒回走得幹脆,便不知怎地有些意興闌珊,手中剩下的石子也像是沒了什麼意思,終究也就被她松開五指随手“哒”“哒”“哒”地任它們掉去了草地上。
直到靈雨過來尋她,她才結束了在草地上拿腳畫圈的無聊之舉,這才有了點被抓包的尴尬:“啊…靈、靈雨姐姐……”
“……”靈雨隻有無奈,“殿…哎!您到底跑這兒來做什麼呀?畫蘑菇哪?女眷們内邊都已經快聊完了,您再不跟我過去可就隻能幹巴巴地看人吃飯了!”
“小宮女”就也心虛地嘀咕:“那正好就不去了嘛。反生我本來也不想去……”
他嘟囔得到底不怎麼理直氣壯,卻也不能忍住乖乖地閉嘴,倒像是成了精的蚊子。
靈雨聽着那蚊子叫也終于忍不住緊了緊眉頭:“您說什麼?”
“我說……我說我不去!”那“小宮女”磨蹭了一下終究是說得堅決了些,“女子既有女子的清譽,就算她們所有人都默許了我一個男的過去暗中窺伺那我也不該去。既然旁的男子她們本不願見,沒得道理我身為皇子就能淩駕于她們的本意之上,既對她們不好,對我也沒什麼意義。母後想我早點兒娶妻,我卻不想憑白耽誤一個女孩子的姻緣,人家十來歲的小姑娘本來就沒什麼機會多看看這世上有多少選擇,憑什麼讓人家早早地就要被逼着定下終身?這不是害人嘛!何況就算我真要娶妻也該娶的是與我彼此喜歡的!”
“可是你連看都不去看又怎麼能遇到喜歡的!”靈雨一怔,趕忙就要勸他,“何況皇後娘娘的意思也不是要您現在就定了,不過是隔着簾子看看她們的談吐,看看有沒有合眼緣的咱可以找機會發展發展哪。”
那“小宮女”卻是笑了:“又能怎麼發展?頂着皇子的名頭去和人家接觸不就是以勢壓人嗎?這皇城裡的男女大防如此重,看似是護着各家女子的清譽實則是把人家姑娘困在家裡等到了年歲盲婚啞嫁。所謂的找機會多見見也不過是找點兒明着的場合你我各自端着架子比着演,而被壓抑在這樣的框架下,男女之别懸殊至此,又有誰能真的了解誰呢?我這樣身份的人結婚,也不過是把人家也憑白拖進這不公的婚姻裡蹉跎,我雖得利,可我不想害人啊。若能像我方才遇見的人那樣一見就心折就想與之深交那固然是可以繼續你所謂的‘發展’,可這世上又哪有那麼多一見如故?而要我頂着皇子的身份去見就更是不行,我有身份的便利就更不該如此,所以姻緣什麼的…還是随緣吧?靈雨姐姐。”
“可…”靈雨沉默了一會兒卻是突然眼睛一亮,急忙道,“等等!您剛才說‘遇到的’,是遇到了哪家姑娘?”
那“小宮女”眨了眨眼,反應過來她什麼意思,就也長長地“哦”了一下,故意道:“姑娘倒不是!是個男的!”
靈雨:“……”
“小宮女”瞧她無言,不由故意眨了下眼,好笑地補充道:“不過确實有一點挺像姑娘的——像姑娘一樣好看!”
他這麼說完,反倒像是頗覺有趣,就好像後反勁被自己的話逗到,越琢磨越覺得自己玩成了好厲害的一個文字遊戲。
都說三歲看老,他這個樣子,倒是和三歲時一樣,沒屁擱楞嗓子,也會覺得有趣。
靈雨:“……”
靈雨:“好不好看奴婢不在乎,男的就不用說這麼熱鬧了!殿下!”
-
建昭十七年,皇後夏侯氏設春日宴為其嫡出次子接風,可惜皇七子獨孤飛因染傷寒未能出席。宴後,皇後稱楚國質子品貌端正而舉薦其為七皇子伴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