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江揚
“唉你聽說了嗎?皇後娘娘要那讓北楚的質子給七皇子當伴讀!”
“什麼?可那人不是北楚的嗎?”
“是啊!何況那人什麼品性大家都清楚,皇後娘娘怎麼會想要這麼個人來當她親生兒子的伴讀?”
“……咳!”
“七!七殿下!”
那一日的天氣也算不錯,七皇子獨孤飛剛走進藏書閣深處就聽見了他母後與父皇的争論。
“我就不明白這有什麼不可以的!”
夏侯靜當然知道這不可以的理由是什麼,她說的也顯然不是這個“可以”。
獨孤淳不由歎息:“靜兒,你也知道那年輕人身份尴尬,何況你非要一個瞎子當飛兒的伴讀也未免太…太不合常理了。”
他到底也沒直言夏侯靜“胡鬧”,然而那隻是因為他不想對結發的妻子語氣太重,并不代表他不認同。
夏侯靜卻是堅決:“八年前你信我那次五年前我也證明給你看了!阿淳你就再信我一次吧!反正他們那些王公貴族也本就看不上我這有名無權的皇後,與其勉強飛兒同他們的兒子交往,我倒甯願用我自己選的!”
“五年前…”獨孤淳沉吟着,目光沉了沉,到底是歎了口氣,“就算你說的或許有道理,可那羌霄畢竟還是楚人,你給飛兒選他做伴讀,旁人又會怎麼看?”
夏侯氏被他說得沉默了一下,但她雖然被這對她不算善意的朝堂桎梏了經年,其骨子裡卻到底還保留着少女時近乎天真的執拗,她沉了沉氣,還是逼着自己強硬:“我不需要他們怎麼看,他們的看法本就偏頗!也無所謂再多這一次。”
“可是靜兒,你到底是一國皇後,你若總是這樣…這樣不通轉圜,就算我有心替你斡旋也恐怕是堵不住悠悠衆口。”
獨孤淳說着說着卻不由沉寂下去。夏侯靜看着他眉眼低垂時頹喪的陰影,忍不住心尖發酸,她到底是蹲下身子,手很輕,扶住獨孤淳的臉,自下而上望向他的眼睛,試圖放緩聲音也試圖顯出一種可靠的堅決,卻又忍不住溫柔得就好像害怕把握不好強硬的度以緻傷到對方:“……阿淳。”
她看着他,很誠懇,竭盡所有地溫柔赤誠:“我永遠都不希望讓你為難。可我就是希望你以後能少為難些,才需要你現在多信信我……好嗎?”
獨孤淳回望進那雙陪他走過少年青澀的眼,最後也隻能歎息着無奈地笑了。
獨孤飛隔着一道門扉,到底還是又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外面還有守衛,他就随意尋了個窗跳出藏書閣。
這藏書閣臨湖而建,直接就建在了臨湖的山石上,像被突出的山石使勁送出去的一樣,于是能凸出牆根的石頭邊邊也少,往前一步就是湖水,藏書閣下犬牙交錯,不時空出好遠一段距離,他卻不知怎麼踩的,順着藏書閣的外牆就遊了出去,靈活得簡直像條憑虛遊弋的魚。
其實也得多虧這後夏皇宮裡的侍衛們武功普遍不高,畢竟後夏隻是一個小國,很小的小國。
不太像國,像族,像村,像家。承擔不起太重的風雨。
不過小國雖有小國的無奈,卻也未嘗沒有小國的自在。比如,若是在北楚這般随意出入皇帝的所在,那隻怕就算他身為皇子也難逃一死。
雖然北楚的規矩似乎不像中周那樣繁複,但據說楚人另有一套更鐵血的規則。打個比方,楚人眼裡“孩子”的定義就往往比較小。甚至有傳聞稱,北楚的皇子到了十歲就得學會殺人,而既然能殺人了,那自然也就可能弑君。
雖然這些風聞大抵有誇張的成分,但其反應出旁人普遍對楚人的看法卻很明确。
現在,一個十歲就該學會殺人的北楚質子就坐在後夏皇子讀書的南書房裡。雖然還沒有什麼正式的聖旨下來,但既然上面已經請了他過來“參觀”,那之後會有什麼安排也就顯而易見了。
讓一個北楚的皇子在他們這教導後夏皇子的地方讀書,這事看來雖然有點荒唐,卻也……
還真就隻能說是荒唐了。
幾個年幼的皇子和各自的伴讀竊竊私語,卻也礙于他們一個個畢竟都還隻是些小蘿蔔頭,其中大部分的母家又沒有太子、四皇子那般的勢力。是以雖然心中多多少少也有非議,卻顯然謹慎,不願去做出頭鳥,于是大多也隻不過是和親近的人悄聲嘀咕。
何況對他們來說這楚國的質子也未免太大了些,他們最多不過八九歲,對上這一個十六歲的,想起些争執也未免有些困難。
這北楚的質子獨自坐在那裡也很安靜,旁人不理他,他也不像是個願理旁人的主。全然是一副無事可做的樣子。
甚至看他的神态,淡得…像雲?
像煙。
還不能被擾動,因為無思可擾,也無心可動。簡直就像尊薄煙塑就的單薄木石像。
直到一個少年含着笑意的聲音突然在他面前響起:
“你想和我玩個遊戲嗎?”
來得挺莫名其妙,
叫這北楚的質子也不免怔了一下。然而他微微擡臉,隔着布帛好像是觑向了對方,卻神色平淡,并不接茬。
對方倒像是被他晾着也不嫌尴尬,對着他自說自話道:“嗯…我想想啊!我倒是已經知道你叫什麼了,可你好像還不認得我,倒顯得我很不重要一樣,怪委屈人的!不如這樣吧!你不妨也來猜猜我是誰?如果你猜中了,那我心不甘情不願委曲求全無可奈何百折不撓也願賭服輸幫你實現個願望!如何?”
這人很啰嗦,
說話也沒個正形,
顯然也不會真為個什麼重不重要的破理由委屈。
那調子揚起得輕而利落,音色還沒經過變聲,可那吐息間的底氣卻自然給了他一種飛揚的神采,叫人光聽這聲音就能猜出這必然是個很意氣風發的少年。
但這意氣不倨傲,也不是被榮華富貴養出來的驕縱。
因為這笑聲也分明是輕松的,隻有很簡單的快意在裡面,那不過是少年人本就該有的聲音。就好像他剛跨進貪玩的年紀,卻還沒生出輸不起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