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太執着于勝負,有些想不執着,卻免不得一日日蹉跎得痛苦。
或許大多數人年少時都幸運地能有這麼一段時間,就隻是簡單地快活着,隻可惜這樣純粹意氣風發的歲月也往往很短,就好像注定不能長久。
倒叫人好奇說話這少年又能幸運地再如此幾年。
那楚國的質子穿着月白的外罩,明明早春的料峭已經漸漸過去,他穿的卻還有些多。加上這室内的地龍又燒得過熱,換做常人怕是早将衣領、袖口散開,可他穿得卻仍是齊整,就好像他實際缺乏對熱的感知,倒安靜出好一派溫文表象。
這溫文的質子聽見這聲音,也隻是安靜地笑了笑,很溫和,卻是止步于客氣的那種溫和,也敷衍得流于表面:“七皇子殿下。”
倒是對面輕易被他戳破的“七皇子”眨了眨眼,隻像是訝異,又因這訝異覺得有趣:“你要不要再猜一下?”
那北楚質子默了一瞬,淡淡道:“不是猜,我沒那麼無聊。”
他說這話的語氣溫溫淺淺,和這分明無語的态度倒是大相徑庭。
“無聊嗎?”“七皇子”倒是不惱,反好笑道,“可我覺得你猜的未必全啊?”
那北楚質子隻頓了一下,語氣仍平淡,卻是道:“那殿下想我猜什麼?紅寶石?還是小宮女?”
“呃…” “七皇子”驟然被噎,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倒有些玩脫了似的尴尬,“你猜的、猜得還挺全的哈……”
他對面的人敷衍地淺笑一下,隻貌似的溫和:“恕我直言,我隻瞎,不聾。”
“咳、咳咳!”這般油鹽不進的穩,倒噎得七皇子連連嗆咳甚至咳出了聲,後者擡手仿佛穩了穩心态,倒似還想試圖挽救一下,“那個…内、内什麼我們、我們把那天的事忘了好不好?其實那一天我也是事出有因!”
他對面的北楚質子倒很客氣,聞言也隻像從善如流地道:“哪一天?”
“……”
這問得……就有些不對勁了。
七皇子砸了咂嘴,光憑直覺也覺得出對方這話裡有話,他本來隻覺得按常理來論扮“小宮女”那事兒他應該要有點不好意思,被這麼一問才想起“搶人東西”可能也是大多數人眼裡該不好意思的事。
“你…”于是他遲疑了半晌,也隻咂摸出了一點無奈,“我怎麼覺得你還是在揶揄我呢?”
對方隻微笑道:“怎麼會呢?本就是與己無關的閑事,非要記着不嫌累麼。”
七皇子不由挑眉。
他無聲地眯了眯眼,忽然仿佛詫異又無語極地驚歎着湊過去:“天啊!不是說好了‘英雄救美’嗎?你該不會想推脫我惹的禍跟你無關吧?!”
礙于他二人姿勢所限,一站一坐,他再怎麼往前也湊不出個匹配這假震驚的仰視。可他不服輸,愣是靠擰擰出了個從下往上瞧的别扭陣仗。由于這姿勢過分夭矯,倒是擠得他瞪大的雙眼也一大一小。
然而他剛一動作那楚國質子就似有所察微微靠後,貼着椅背,又仿佛能聽見他停在了哪裡,隔着布帛仿佛與他對視了一眼,卻也隻是嘴角微抿,冷淡得無動于衷,顯然不咬這鈎。
七皇子撇了撇嘴,不動聲色地稍微往後退了一些,面上倒是可憐地皺巴了張臉,像極了無可奈何才不得不妥協道:
“唉!還是算了吧!我可想你能多記着些!畢竟我好不容易才能逗笑你一次,你這要是忘了?那我不是虧大了嘛!”
他這麼說着倒是直起身來無奈地笑笑,沒心沒肺的,還真像個任人揉扁搓圓的好脾氣。
那北楚質子抿了抿唇,面上四平八穩的假笑倒是淡了一些。
七皇子眼睛一亮趕忙道:“說起來我們還不算正式認識過!既然以後就要一起讀書了!那我聽你介紹下自己——也其實不算太過分吧!”
他拖長了調子,拿手指一點,做作得很假,但很像跳脫在陽光下,揚起的風。
那北楚質子沉默了一下,也或許隻是不疾不徐地開口:“你不知道我叫什麼?”
“知道是知道,但從别人口中知道你,總歸不算是我自己認識了你嘛!難道你不喜歡自己介紹自己嗎?我就挺喜歡的!把自己的登場牢牢掌控在自己手裡,有沒有種、嗯——剛愎自用的快樂!”七皇子笑着卻也不惱,他雖是最該正兒八經的皇後之子,卻也端的是沒有絲毫皇子的架勢,“順帶一提我阿娘給我起的名字是獨孤飛,還可以吧?當然你也可以叫我江揚!”
“……‘江揚’?”
對方重複了一下,許是有些疑惑,江揚就也笑着解釋道:“那是我自己起的!走江湖用的名字!隻是可惜了,以後怕是沒機會用了!不過我突然想起來我是不是也可以拿它當字用?再說吧!你呢?你想我怎麼叫你?”
那北楚質子張了張嘴卻又無聲地頓住,沉默了一下也隻道:“你知道我叫羌霄。”
“那你也想我叫你羌霄?”
“我本來就叫羌霄。”
江揚一樂,倒像是沒聽出他話裡莫名拒絕交談的意思,反而像是抓到了什麼靈光,為點小事莫名得意得很,嘿嘿笑起來,樂得甚至冒出了傻氣:“那我不妨——就叫你阿霄!聽來親近!你”
“咳!”
卻是一聲假咳打斷了他,原來是負責給南書房這些小皇子啟蒙的先生伍延徳走了進來,對方也顯然看見了杵在羌霄面前的江揚:“七皇子殿下,上課了,請您回到您自己的座位上。”
“……”
江揚僵硬了身子,沖着羌霄苦了張臉,轉過頭來忙讪讪地幹笑了一下,才趕快落到了羌霄隔壁坐好,“先、先生好!”
伍延徳看他一副沒規矩的樣子不由搖了搖頭。瞧着他一個十二歲的混在這一群八九歲的弟弟之間,又偏長得比同齡人還要高、發育得比誰都早,看來如此鶴立雞群,甚至看起來都快跟那孱弱的楚國質子差不多大了,卻偏偏又最像是絲毫沒被詩書禮教打磨過的一個,不由歎氣。
可惜對方也畢竟是皇後之子,身份在那兒擺着,伍延徳歎完氣後也隻能沉沉地一闆一眼:
“進了學堂便要有學堂的規矩,我知在場諸位身份皆是常人難比。但世無規矩不成方圓,既是入了我南書房,就要遵守南書房的規矩,腳踏實地,學習古來聖賢之道,唯有勤勉不綴方能有所增益,斷不可偷奸耍滑憊懶怠惰,也不可嬉笑打鬧目無師長,更不可自恃身份拉幫結派暗生龃龉。古來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黨,周而不比,你們明白了麼?”
江揚被他最終那意有所指的一個注視看得有些摸不着頭腦,詫異過後也隻有哈哈兩聲幹笑道:“阿霄,我…不太确定?能不能從你的角度給我個參考,我這算被點名批評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