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今我來思
江揚仍是常往西郊跑,雖然祁出與他因為羌霄的緣故幾乎不再說話,這事也沒斷了他繼續日夜的耕耘。
臨近入冬,到時深林封山,滿目寒涼,再想打獵也肯定不易,他想最近忙上一些,多備些冬菜幹柴,以供祁家母子冬日溫飽
——這本就是他最初的打算。
不過是他不曾與人刻意說過罷了。就像他想報答祁出的想法也本就是在他求對方救羌霄一命時就已經有了的,隻是那時他沒有一字一句非要指天立誓般地定個明白——這是因為他本就認為這理所當然。
理所當然,就不需要那般矯情,他也不會事事都提前詳盡地許諾給别人,而是總覺得該自己做的多,卻說的少。其實他多少……有些獨斷的習慣,意外的是羌霄幾乎從不對他的行為幹涉什麼——或者說,無論他做什麼,羌霄都幾乎看在眼裡,卻也都幾乎隻是放任。
這次卻有些不同。
當然也是在坐視了許久之後。
那是臨近下雨的一天,江揚記得很清楚。他與祁出幾乎已許久沒怎麼說話,倒是與他母親更熟悉了不少。
那一日他剛從祁家外出回來,看到天色晦暗,本能一拐就回了質子府。
其實近日他待在質子府的時辰雖少,去那兒的次數卻反而是多了。因為近來天氣轉涼,那次西郊遇襲羌霄又是傷得狠了,雖然大夫都說不是什麼落下病根的大傷,但到底阿霄身體本來就脆,骨子裡受了寒,于是反反複複總也不太爽利。後者倒是借故在家裡一直窩着,基本就沒出過門——若依照本人的說法,就是反正他本就不喜歡出門。
可江揚心下懷疑,有些想法,隻是還沒想好什麼時候能一并說了。
此刻江揚剛一進了書房,就見羌霄随手擺弄着一個扁長的錦盒,屋子裡的藥味兒比往日還重。卻見他衣着妥當,分明像是要準備外出的樣子,江揚好奇,不由問他:“你要出門?”
羌霄難得穿了一身明藍,天色昏暗,卻壓不住他身上的藍與白與黑。
就像激烈碰撞出的色彩。
因他本就白得非人,此刻一身明藍襯得白色更白,就更似非人,詭異得明麗卻又蒼白得可怖——
像鬼。
偏偏又是隻很好看的鬼。
是叫人難以評斷的複雜。
江揚卻大抵隻覺得好看。
雖他的本能也不是感覺不出那有點…怪?但他眼裡的阿霄總不會像鬼,就算像也隻會像個很好看、他想竭盡所能幫幫他的…鬼…朋友?
隻是羌霄也不常這麼穿,他一般穿得淺淡,不是近似白的淺色就是淺藍——大多取決于他是懶得考慮,還是客套得敷衍。今次看他難得算是正式,見他想要出門,就不免更是奇怪。
羌霄直接道:“同我走一趟。”
“去哪兒啊阿霄?”
“西郊。”
江揚:“……”
江揚:“啊?”
他“啊”了一聲才可憐巴巴地道:“可我才剛回來……”
“所以呢?”
“……”江揚無語凝噎,唯有将一雙狹長的眼都撐得滾圓去瞪阿霄的無動于衷,然而這般“指責”式的行為藝術顯然不說出來也不會真有什麼用,他也不過是演着玩兒,到底也隻是苦着張臉佯裝歎道,“阿霄,你說實話,你是不是氣我最近總不陪你才故意等在這兒折騰我呢?”
他這話說得何其玩笑,又哪裡像是當真無奈的樣子?
“鬧夠了?”羌霄隻問得平淡,然而那平淡的聲音懶懶得紮不了人,“鬧夠了就走吧,我可不想宿在外頭。”
江揚聳了聳肩,就也笑着跟上,倒是奇怪:“阿霄你怎麼會想去西郊?”
“替你準備了份禮物。”
這話來得應是叫人不解,然而江揚微一皺眉,卻是了然道:“……你要用我的名義送給祁出?可惜恐怕他不會收的,他什麼都不收!”
他癟了癟嘴,明明挺英俊的一張臉非要皺得就像一個大寫的委屈。
“……别噘嘴。”
羌霄明明看不見,卻又總像是看得到他又做了什麼見鬼的表情。
“我沒噘嘴——我就是癟了。”
江揚歎了口氣,卻被羌霄敲了敲後腦:“癟也别癟。”
他隻來回了一次呼吸,就平淡道:“這次他會收的。”
江揚也就覺得好笑:“你怎麼那麼肯定啊?”
羌霄隻道:“不然我給你作甚?”
卻也端的像是自負得狠了。
江揚倒也并非像是不信,隻是刻意噘了個标準的“噘嘴”挑了挑眉:“哦?”
“叫你别噘嘴了。”
江揚也終于忍不住古怪道:“你到底是怎麼看出我啥沒啥嘴的?”
“發音。”
“什麼?”
“你的發音。”
羌霄說江揚故意癟嘴的時候習慣往後靠頭,于是喉嚨後壓,氣音就難免有些像被吞在了嗓子裡,他的聲音原本清亮,如此一來自然就有了些細微的差别。
隻是江揚雖然理解得了,卻到底是覺得那麼點兒的差别都能被聽出來還是有點玄妙。
“你準備了什麼?”
“活絡丹。”
江揚沉默了一瞬:“……那不是你正骨才用的嗎?”
“不是我正骨才用,而是這本就是用來緩解骨痛的。”
活絡丹煉制不難,難得的是其方子中的幾味藥材,比如“紅參”和肉苁。
紅參不是那個紅參,可以補血脈,肉苁補筋,後者長在沙漠本就難尋,前者對月份的要求則更嚴苛,而且隻能選擇種在在山陰寒涼之地的,形如毛細血絲,嫩得一幹、一熱、一離開攀附而生的參天大樹就會枯死,北楚那邊不适農耕,反而極為适合這類紅參生長。
然而自北楚和夏、周關系緊繃後,這紅參的買賣就也縮水得劇烈,倒不是說賣得貴了——雖也的确貴上了個十倍打底——而是說這紅參賣得也少了。
平日裡叫世家大族和個别連鎖的藥行收上一收,能流通到市面上的就更是少之又少。這大月城小,需求量少,又多是王公世家,所以市面上的供貨一向不多,賣得也就難免更貴一些,當初夏侯皇後試探羌霄是否另有産業,就是明面上斷了供給質子府的紅參。
這背後的事江揚并不清楚,卻也知道這活絡丹難得。他奇怪道:“你怎麼突然想送這個?”
羌霄道:“西郊的時候,你身上總有一股貼膏味兒。”
江揚面上一紅,他那時進出祁母的房間确實能聞到那種味道,進出得多了也自然會沾上一些,他本不會覺得這種事有什麼好尴尬的,可聽到羌霄說聞到…他……身上的味道,就莫名有些…窘迫?
“所以你才要送活絡丹?”他咳了一下,飛快道。
這倒也的确是祁母需要的,卻也未必是祁出會接受的。
然而羌霄既然說定了對方會收,那這因由也就肯定不止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