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也沒想非現在就問清個所以然。本來他也沒有強求别人的習慣——更何況是對于羌霄。
他也素來信任羌霄判斷的能力,雖然他們并非沒有偶爾的意見相左,但是他們都不是需要彼此小心翼翼謹慎保護的那種人,也都了解彼此了解得過深——就像羌霄吃準江揚能赢,就也敢站在下面安靜地看完江揚與别人的比試;江揚也敢信任羌霄對這陌生人的判斷而不急于多問。隻是……
隻是就像去年在西郊的時候,羌霄也說過——你若當真信任我的能力,就知道我做的選擇本來就是利益最大的穩妥之選。
羌霄能夠信任江揚的能力,卻是因為羌霄的生性就是那樣——看來對一切都輕描淡寫地漠不關心,卻也從來對一切都有内在掌握式的判斷。
他隻像是懶得幹涉,并非當真願意失了掌控。而江揚和羌霄不同,江揚是不想幹涉。
他想要信任羌霄的能力,他也知道羌霄的能力,隻是……有時他還是忍不住擔心。尤其是不知道後者在哪兒他就更有種莫名的恐慌,這恐慌像是印在他骨子裡卻着實沒有依憑。而他還明白之于羌霄所謂利益最大的選擇未必也會是他江揚想選的那些——就算其結果是他想要的,但其間做出選擇的過程也可能會讓他甯願不選這條。
他們之間本就有着極其相悖的不同,他們相似的部分越契合得如同天生,這些相斥的溝壑也就越鮮明——
隻是,至少現在,他們之間那些生而不可調和的矛盾還沒有演化得那麼激烈到不可忽視——不可被歸入到海納百川的和而不同之中。
“那我們就上去吧?”
言老闆卻道:“鬼市隻有後半夜可以進出,雖是出的時間比較随意,不像進入隻有夜半,但如今也已是白日,鬼市是不會送人離開的。”
他們思索着許是要繼續在這已因他們鬧出了不少事端的鬼市再待上半日,那邊從石洞的入口卻已是走進來了不少鬼市的人馬。
江揚蹙眉,卻是嬉皮笑臉地戒備道:“怎麼?孟婆大人還有什麼指教?”
那為首的自是這鬼市的“孟婆”,隻是這戴了張老妪面具的鬼差頭頭此刻卻是客氣了不少,出言甚至算得上恭敬——一種刻闆得幾乎像是簡化成了白紙黑字寫出來的流程似的非人的恭敬——沒什麼錯處可挑,卻也讓人本能地不适。
她沙啞着嗓子,客客氣氣道:“不敢有所謂‘指教’,原本也隻是疑心這位公子是不是冒用了嶺南燕家的名号,因為我鬼市也算與燕家有舊,既是故人的事——也難免是要上心一些,而既然如今已經證明了此事純屬誤會,那也自然是該以禮相待——”
她這“以禮相待”四字倒叫江揚莫名覺得别有深意,于是擡眉“唔”了一下,似有思索,卻是轉瞬就眯細了眼笑着拉開些關系:“閣下客氣了,舅公交友遍天下能得朋友經心為之防範自是好事,隻是我不常在江湖走動,對他老人家的交友實在挺不了解,此番多有得罪承蒙關照我們還有事就先走了!”
孟婆拱了拱手卻是恭維地一攔:“少俠年紀輕輕一表人才,一手錐骨打穴的功夫也已是驚人得很,就算至今不常在江湖走動,他日于這江湖之中也必定是要一鳴驚人嶄露頭角的,今日我家主上見了少俠很是欣賞,又覺之前冒犯,特意要我等備好酒宴着力款待少俠這位故人子侄,主上一片誠心,懷念舊友,還望少俠不要令我等為難——”
江揚皺起了眉頭略有疑惑,卻也是笑了一聲直接道:“你這是非要留下我不可了?”
孟婆“客氣”道:“不僅是少俠,還有少俠的幾位朋友,也都可以一并留下歇息幾日——”
江揚挑眉正欲直言不快:“你們”
那孟婆卻已是拍了拍手,白城和歌紅兒就被人從後面擡了出來,隻是人事不省,都昏着呢,江揚動了動眉,沉了沉聲音:“……你們這是什麼意思?”
孟婆卻故作和氣地笑笑:“少俠誤會了,這不是方才‘誤會’之時我們恰巧遇見了少俠的朋友,想着少俠有場比試就将他們也一并‘請’了過來觀戰,現下誤會已除,這兩位既是二位的朋友,我等自然也是不敢怠慢,隻望諸位給我等一個機會,一并留下小住幾天,也好全了我家主上一盡地主之誼的心!”
江揚古怪地瞧了眼她,長歎一聲,卻朗聲道:“暗話說得太多又有什麼意思?我還以為方才我與你們的恩怨已算結了、”
他頓了頓,就也似坦誠出了一種無賴的随性,卻也有種全無所謂的強勢,“其實我和你們鬼市之前那些……你說一句我說一句的好像籌碼似的話我就沒搞明白你們到底是覺得哪些條件對哪些能平賬哪些不能,明明是比誰強的事兒為什麼搞得這麼複雜,不過也無所謂啊,你們大可以看看官兵來前你們能不能動得了我和我的朋友!”
“你!”孟婆面色驟冷險些壓不住火維持不了那假模假式的和氣,卻見他嘴巴一癟,跟個受了委屈就找大人告狀的熊孩子似的轉頭就向旁邊那好看的瞎子嚎哭:“阿霄!他們欺負我!”
幹嚎得方才那些潇灑磊落十分外強中幹。
孟婆一噎,一時間有種腦子不轉的美感:“……”
“……”那好看的瞎子閉了閉眼,不知什麼感想地用平直的語氣接下了他這話,問他,“他們怎麼欺負你了?”
那燕家子侄就接着“告狀”:“可多了!揍我打我還裝鬼吓唬我!嗚嗚嗚嗚阿霄你可不知道!你失蹤後他們都沒人把我當小孩兒讓着我!我也不過隻是個才三千多天的大寶寶啊!”
那好看的瞎子:“……”
好看的瞎子:“你十歲啊?”
那燕家子侄:“啊?”
那好看的瞎子:“你說的三千多天,一年三百多天。”
那燕家子侄才似恍然大悟:“哦哦!我不十來歲嗎我四舍五入了!”
那好看的瞎子:“……”
好看的瞎子:“你該四舍還是五入你自己心裡沒點兒數嗎?實在不行你算術也再加堂課吧?”
聞言那燕家子侄倒似陡然間天都塌了。
看着那滑稽的表情孟婆也不知該不該對這麼個玩意兒惱火,但到底是不願被這麼無視下去,就也硬聲打斷:“兩位公子鬧夠了嗎?今天這事”
那燕家子侄卻似被她這打斷救急于水火般立馬轉向她一臉殷切:“哎哎您說!什麼事兒來着?”
孟婆:“……”
孟婆深吸一口氣,忍住了翻白眼的沖動:“我要說的還是想留幾位小住的事。”
那燕家子侄聞言垮了肩膀,喪氣得不行,卻還嘟嘟囔囔得有種惹人煩的熊:“你們就非要留下我和我的朋友們不可嗎?就算我沒能輸給你們一條舌頭來讓你們出氣,可你們就不覺得這樣對我個晚輩糾纏不休也未免顯得忒沒氣量了嘛……”
這抱怨倒好像他真覺得他小别人就該讓着他似的!
孟婆心下不忿,又瞧不起他這副沒膽子叫嚣又忍不住逼逼賴賴的慫樣子,忍不住暗罵:廢物!
面上卻隻似禮貌笑笑:“少俠說笑了,我家主上當真是看在故交的面上,又欣賞少俠英雄年少才想留少俠聚上幾日。”
“幾日?”這話說了好幾遍,就連這燕家子侄都似被這死不松口磨得快沒了脾氣,一副無奈至極破罐破摔的倒黴樣哀歎,“你們到底想做什麼啊?留個幾日和現在就走又有什麼差别?難不成多留幾日還能方便了你們的什麼要事?你們有什麼條件就不能明明白白地講出來?今次這事本也不是什麼大事,外人看來也不過是我年少輕狂冒犯了你們,我知道我愛出風頭不好,可非要我砍這砍那送來給你們換了誰也不可能樂意啊!你鬼市家大業大何必非和我這麼個遊手好閑的斤斤計較,不是反堕了你們的威風嘛!”
……他賴唧唧的!
心裡嫌惡的孟婆厭煩得快要繃不住表情。
隻見他整張臉皺得愁苦極了,沉沉一歎,卻竟是抱拳一禮:“今日這事是我不對,年少輕狂沒提前調查清楚鬼市的避諱冒犯了你們,我在此同你們實實在在陪個不是,你們若實在覺得我誠意不足,那改日我備好重禮,亮好我燕家的名号認認真真來給你們賠罪可好?”
他這樣子,倒真像是無可奈何之下竭力想要擺脫這裡那瑣碎又冗長的糾葛了——瞧他這麼無可奈何,倒都叫人想不太起剛才那些威風了。
其實這事本也沒多大,隻是叫人不快,就也各方都不快,一來二去也沒真讓人消下氣去——本來若真是兩方不好撕破臉皮的勢力,大概也就這麼默默地忍下去了,隻是鬼市那邊卻不知為何仍是不肯放他離開,嘴上又裝得客氣,還牽扯上了白城和歌紅兒,這事也就開始顯得冗長無解了。
孟婆卻又恢複了那種迎賓似假假的客氣,出言卻多少有些叫人驚訝:“少俠說笑了,我們主上自然不是那麼輸不起的人,想要留上少俠幾日,也不過是希望少俠作為親友參加一下三日後的喜宴——”
“……喜宴?”
“我們閻王,要娶妻。”
“……”那燕家子侄竟和那漂亮瞎子“對視”了一眼。
“啊……”前者傻子一樣撓了撓頭看向他,“那你們人還挺好的?”
本等着他問娶誰的孟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