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一朝動京畿

“顧白。”

“……是你？他怎麼沒來！”

“你就這麼想見他呀？”“白一”笑了笑。

滿堂血色，肉沫橫飛，濺上禮堂各處已被撕裂、扯劈的紅绫，由着深深淺淺的紅在黑作底色的禮堂裡一簇簇星點小花般群聚綻放。

别人正殺得熱烈，或許因此也才沒注意到這“白一”。這人不知何時竟已坐到了禮堂石壁一處懸空突出的石台上——那石台雖是天生，卻也顯然早被鬼市發現打磨過不少，其後通着曲折的石道，之前陰暗，叫人看不清楚。此刻卻是點燃了石台兩側的篝火，躺着個原本躲在那裡放箭的鬼市人不知死活。

那“白一”悠悠地坐在石台邊，交疊的雙腿從邊緣垂下，懸在沒有着落的虛空裡，随着他唱和般悠悠地輕晃着，那如鳴金玉的聲音就也怡然得融洽自得，隻聽他悠悠道：“人生七十古來稀——活着不好麼？你就非要找死？”

“師——”燕知雀原本瞧見他就是一瞬的詫異，詫異過後正想喊他，卻被孟婆一劍劈向了面門，倉促間隻得折腰一躲，手中飛花似的毒針反甩出去，暗恨這蠻子使劍竟使得跟大刀似的縱橫披靡，力壓山崩，“混賬！别他媽礙事！”

“你他娘的！誰礙誰事？！”

“白一”聞聽聲響倒也抽空瞧了眼下面，卻隻閑閑好笑道：“你兒子？”

“……徒弟。”那閻王冷肅地立在那兒，沉默了許久，終究是力沉如山阿落定，卻又似凜冬蕭索，沉郁頓挫，“我與他……總歸是要有個了斷的！”

“白一”聞言就也隻是笑，笑了一會兒突然縱身前傾，竟是蝶也似的“飛”了下去，數丈的高台他竟敢如此，然而其人姿态蹁跹竟也當真自如，這般飛身而下，乘着墜落之勢竟像是如同乘風，然而翩然之中卻又是迅疾，他從腰帶一抽一抖就展翼似的抖出把彎彎的軟刀：“好吧——”

他猶是笑盈盈的，飛刃過去卻是淩厲狠辣，映得他笑眯成新月的眼中也是一片漠然的冷凝：“我給你個了斷！”

江揚遠遠地被那黑無常纏着，瞧着他那撲鷹似的一擊也是不由咋舌，稍嫌驚訝地看着那閻王腰佩的長劍終于出手，竟是一劍橫劈直迎下了這鈎風沉雨似迅猛的一記重荷——不由暗忖這閻王的功力也确實不俗。

若是換做旁人——武功差些抑或擅長些靈變的打法——對上這麼一擊，最本能的反應也大概就是倚仗步伐走個巧應，若這應對的人是他，見這來勢洶洶硬抗不得，大抵是會遊魚似地側身向外去繞，劍走旁路去削那人手背，然而看那人後來勢走勁削，走招如秋風肅殺，顯然也是個且急且狠的路數，真同他比巧比靈一繞再繞兩相糾纏——也怕是如同水虎戲水——注定要被他片片消磨撕了入腹。

然而就算不知這人路數，這閻王的“硬”對也沒什麼不好——古來大巧不工，這靈詭之招雖也很好，卻到底還是比不得一力之力來得直接。

人活一世，不過死生，中間恁多花樣或許有趣，然而花哨過了卻也未□□于無趣。

江揚雖然因為阿霄的事不喜這人，卻也不得不歎服這人的打法勁道剛猛，又感歎此人内力果然深厚，隻可惜——

外強而中幹，外盈而内虛，就像内部被挖空了大半的石鐘，打得越久就越現出一種後繼無力的“氣”短來——這“勁”雖猛，卻又活像是被什麼藥催出來的一樣尾音不實，就像落筆太重而後繼幹竭得太快的墨。

江揚不由忖度這人的功法怕也有些問題。

那“白一”也像是早就看出了這點——或者該說他像是本就知道這點，才步伐輕疾如回雪飄逸，風筝似的放着那閻王，像一隻片竹削成的蜻蜓，許是企圖如此耗他。

那閻王卻也不惱恨噴火，被人不遠不近地吊着，卻是一步一步都如鲸吞蠶食，大開大合卻是步步都迫向那人身前的餘地，其招式絲毫不亂，每一記都穩，每一記都是沉勢，每一記都刮肉似的地狠狠刮走對方新開辟出的餘地——對方走得急，他也刮得猛——

終于叫他徹底迫進了那“白一”身前！

霎時劍風如海浪蓬勃，抨擊澎湃，沉沉直劈！就迫向白一面門。

他用劍也不尋常，刺勢幾乎不用，隻有劈、砍最多，看來粗莽不講雕琢卻是大刀闊斧走力奢侈如莽撞，毫不惜力，也無餘勢，全無後招——以緻招招都是進攻，是絕無轉圜的狠辣——卻又不是輕薄，而是力灌劍鋒最極端處，活像那長劍都成了他臂膀筋絡的延伸，以緻勁道如鐵馬奔馳至劍尖才算外放。

那“白一”手中的軟刀薄如銀紙，又哪抵得住他這如烈馬高昂狠狠踏下的一劈。後者勉強迎上就是幾無延遲地被一同壓彎，叫對方徹底迫近了身前，眼瞅着這一劍便要狠狠自他右肩砍下——怕是要将那頭顱連個肩膀一同削掉。

卻聽“锵”的一聲如金鳴玉碎，隻見一隻玉白素手五指成鈎，自下而上竟迎着如雪劍鋒死死扣住了這猛虎般的一記重荷。

這一隻手竟如鐵鑄銅澆，雖是且白且美，卻又如鳄嘴，上下一扼！就扣住了長劍兩側，吃死的力道竟像要将那堅如磐石的鐵劍都壓出彎來！那扣入劍上血槽的指尖更是不似它本身般單薄纖細，竟似要生生止住這泰山壓頂似的一劈。

轉瞬之間，長劍在慣性之下又下沉了将近半寸，劍上金寒幾要破開那纖薄虎口，閻王不覺瞠目，就聽得“嗤”的一聲！

……随後便似無盡的死寂。

其人勃勃躍動的心髒竟撞上了另一隻玉白的手。

手是右手，斜斜向上，心也在右胸，比常人要小，要單薄。

那閻王卻自面具的空洞後瞪圓了雙眼，死死瞪着這“白一”的面目——那是一張很漂亮的男人面孔，他在另一個人的臉上見過，可這次這張面孔卻顯然換了個主人！

“你！你是——！”他不覺氣息喘得像要崩裂！

“是我。”這“白一”卻隻是笑笑，仍是那般清俊華美，笑語盈盈，一如……

往昔。

可惜一雙手上卻是施力得毫不猶豫，隻聽“噗嗤”一聲，便是筋肉徹底的炸裂，血液在閻王的胸腔噴濺，黏滑沾了他滿手：“若早知你有兩顆心髒，當初我就不會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