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綠柳似的眼波打江慕顔身上輕煙般地一掠,就叫後者反射似一個激靈。
容承眉頭一蹙,卻是沉下了聲:“……你怎麼來了?”
那趙側妃竟也絲毫不給他客氣,昂眉漫聲道:“太子若是常人,我就是太子的平妻。自是太子妃今日為何在場,我便為何而來。”
倒像一朵驕縱的火蓮花搖曳在風裡,風助火勢,格外嚣張。
她站在下面,身後卻跟着一溜煙兒的宮裝侍婢,襯足她這人好大的排場。
倒是聽得江揚不由咋舌,他還以為這做夫妻的總該給彼此些面子,更何況他們這還是天家,容承還是個太子,是她中周未來的一國之君。
尋常來說,宮裡的人就算不忙着巴結後者,陽奉陰違也至少會有點表面的恭敬,這太子側妃身後的康橫大将軍也還沒造反,何況那威名煊赫的老人本身也好像沒這般敢越過皇威似的狂,怎麼他這個外孫女兒倒能狂成這樣?
可不光這趙側妃對這一國太子的态度有問題,這身為堂堂太子的容承對他這側室的态度也顯然是将将壓着的不滿,隻不過是勉強沒有徹底撕破臉去。江揚不由奇怪,就憑這兩人這麼個身份,又是在中周這個素來最重視禮教的地方,他二人究竟得是怎麼鬧過,才能鬧出這麼個互不對付的現狀?
何況,她話裡這要與太子妃平起平坐的意思也未免不太把太子妃放在眼裡,隻不過那太子妃本人倒似沒什麼反應,隻稍稍蹙緊了秀眉,像是有些不滿于她如此失禮,卻也不滿得很是尋常,對這事不像有什麼私人的喜怒,像是明知這事表面針對她,實則針對的卻并不是她,于是開口得也很是坦然,甚至聽來仍能算是溫柔平和:
“男女有别,這除夕宴雖算半個家宴,卻畢竟還有些需要避嫌的地方,本宮坐在這裡亦隻不過是為了協理組織,妹妹身子不好,夜重更深,自是應當好好歇息,明日也才好有精力熬夜守歲不是?”
趙側妃嬉然一笑,懶懶睨她一眼:“咱别說那些虛的。我就問你,除你之外,若是今兒個咱東宮的人都不該來,那他憑什麼在這兒?”
那纖纖素指卻是遮也不遮意圖,直接毫不避諱點向了江慕顔的方向。
江慕顔頓時憋得臉色漲紅,敷了霞粉似的,一口氣哽在那裡,好生費力才能磕絆道:“你…你什麼意思!”
趙側妃涼涼瞥他一眼,卻連眼珠都沒轉過去太多,隻白玉似的眼白倒似顯得更白了些:“誰跟你說話了?這兒有你說話的份兒嗎?”
江慕顔既氣又怕,小臉漲得通紅,卻是瑟瑟地顫了顫唇不敢直撄其鋒,委屈地紅了眼不由求助似的望向了另一旁的容承。
然而容承也不消他看,前者看着下首之人的目光也早已泛起了薄怒:“你太失禮了!”
那趙側妃卻是譏諷道:“我對誰失禮?是對你失禮還是對他失禮?太子殿下想定我的罪前可要先想清楚了罪名才好!”
“趙——”
容承像是氣得要脫口叫她名諱,身旁的太子妃卻連忙伸手按住了他的左手,清咳了一下,柳眉微蹙瞧住了他,容承與她對視一眼,到底像是壓了壓火氣,卻又多少仍舊不快,便不願再開口。
太子妃就也溫聲開口:“妹妹說笑了,禮樂本就是我朝立國之本,太子記挂着你的言行合度也是為了你好,如何竟會是想拿你定罪了呢?”
“言行合度?”趙側妃卻是嗤笑一聲,“真論合度我看光江良媛慕容氏在這兒就不合規矩了吧?”
江慕顔到底還是耐不住被她句句針對,雖是怕她怕得紅了眼眶,卻仍強撐着倔強不肯由着她耀武揚威:“我怎麼就不能來了?若說官家子弟那我也是,我父兄縱是不如你外公三朝重臣,卻也同為今上臣子,就算你康家家大業大又如何?憑什麼就你家能來我不能來了……”
他這般說着說着卻也到底是委屈得很,思及往日種種不覺更是難堪,想他自小是太子伴讀,父親是皇上欽定的衛國公,家中兄弟多也從戎,雖是比不得她康家世代功勳,自小卻也沒幾人敢給他氣受。隻是每每遇到這康家的掌上明珠,卻是被明着打臉都毫不客氣,饒是自小處處回護他的容承竟也奈她不得,還要讓他屢屢忍受。日子久了就也要他明白容承對他的喜歡并不真能代表什麼。
可他自覺自己什麼都沒做錯,又憑什麼總要受這女人的窩囊氣?容承總要他姑且忍耐,可這忍又得忍耐多久?難道要他一輩子都被這女人處處壓着欺負嗎?這人給容承生了個兒子就敢如此耀武揚威,若是有朝一日真叫她兒子成了皇上那他又該怎麼辦……
他想得越多越覺得前路不定,過去屢次被迫息事甯人的回憶則更叫他委屈,于是一雙美目不覺泛起水光,濕漉漉的,倒是更顯清澈晶瑩,愈發惹人憐惜——
江揚等旁人一見,就也要猜他平日是不是沒少受這狂妄女子的氣。
江揚遂不由低聲同羌霄道:“沒想到這江慕顔在宮裡的日子好像也不是很好過啊……”
“……”羌霄“瞥”了“瞥”他,卻終于低哼了一聲,涼涼道,“那跟我有什麼關系?我問你,你剛才是不是故意往我脖子上吹氣的?誰教你這麼幹的?是不是姒無忌那不學好的?”
江揚見他眉頭皺得緊,顯然不快得很,趕忙幹笑着打了個哈哈過去:“哪有哪有還是快看戲吧!看戲好、看戲熱鬧哈哈哈哈……”
“好……”羌霄笑了笑,眯了眯眼,幾乎可以說是溫柔地偏開頭去,一如既往仿佛天生的輕緩,“很好。”
卻叫江揚心裡又一咯噔。
那邊新來的女子倒是冷眼定定瞧着那江慕顔,一雙黑白分明的眼中隻有不加掩藏的輕蔑,倒是絲毫不覺得自己過分了一般,反而一哂譏笑道:“你是聽不懂人話?”
“你!”
江慕顔一急,羞惱交加,險些就要掉下淚來,卻還是不甘得咬住嘴唇想要反駁。
那趙側妃卻似反駁都不想聽别人反駁,自己問完,那涼涼的調子就已是兀自不消歇地輕嗤着接道:“針對的是你的身份誰無聊提你那寒碜家世了?挺大個人了還當自己是七歲的娃娃不成?在這兒耍什麼白癡!”
江慕顔一哽之後,倒似羞憤極了,甚至透出了哭腔:“我家世怎麼了!陛下之下皆是陛下的臣子,哪有什麼高低貴賤之别?同為人臣之子,我哪裡不如你弟弟?趙珟你不會真覺得你康家可以功高蓋主了吧!”
“住口!”卻是太子妃南宮晴先一步失聲呵止,她穩了穩調子,卻是嚴肅得嚴厲,“……江良媛。慎言。”
北将軍康橫勞苦功高積威甚重,家中子弟、門下後生更是遍布軍中,其根系之廣、牽涉之複雜,也當真是一場野火燒不盡的,就算發生了後夏與李澄先之事,也不過是用了幾年将息就從一時的萎靡之中恢複了不少。就算那康老将軍當真功高震主,也不是目前她們這樣的身份該說出來的。
甚至就連這一件事,這太子妃南宮晴也不像是想在外人面前多說什麼,于是也隻是模棱兩可的一點出聲警告。
然而她這麼一呵,到底還是有點疾言厲色的意味。江慕顔柳眉直蹙瞪大了眼看着她,卻也知道她這素來不常作色的人如此嚴厲也就定死了這事不能由着再他多說什麼,也就隻有不甘地咬唇偏開了頭——
一個陌生的聲音一笑,卻是文雅地開了口:“怎麼?我竟不知康老将軍竟當真‘功高蓋主’得提也不能提了麼?”
江慕顔一驚,循聲望去,就看到宴席比較靠前處一個很清雅、很俊秀的年輕人,那人竟也似正拿餘光打量着他,見他望去就也回給了他一個淺笑。
容承卻是不由皺眉,瞧着那年輕人倒是沒說什麼,太子妃微斂着眉目,與身旁的太子對視了一眼,瞧出後者的沉默,雖是遲疑,卻還是溫聲代他開了口:“瑞文王久不在京,對京中人事并不了解也不能怪你,但康老将軍一生戎馬,為我朝鞠躬盡瘁,這等令人寒心的話瑞文王還是不該說的。”
那年輕人卻是微笑着玩笑道:“身正不怕影子斜,若是北将軍原本沒有謀反之心難道聽了我這話就會謀反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