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了燈光，銀白色廊道不再到處反射它刺目的金屬光澤，黑暗無孔不入，舔砥着視線裡的每一寸。

沈淮钰站在原地眨了眨眼。

突然，他正前方的LED燈重新亮起，不過，那亮度隻持續了不到一秒就漸漸暗淡下去，自動調試，最終維持着對他來說恰到好處的視物水平。

沈淮钰頓了頓，擡起兩條長腿，試探地走到光下。

這束光随着他的靠近漸漸熄滅，更遠的地方緊接着又亮起一束。

在一片黑暗中，顯得格外溫馨。

燈光在指引他。

他低頭，光腦上除了剛剛那條換衣服的消息以外，沒有任何新消息。

心中閃過許多種猜測，但現在顯然不是分神的時候，因警報響起而過速跳動的心髒仍然留有餘韻，沈淮钰關掉通知界面，把路線圖重新調出來。

他試圖沿着原路線繼續往前走。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不安的感覺始終籠罩着沈淮钰。

這一截廊道快要走完，前方新的廊道在系統的指令下自動對接，身後走過的廊道則關閉調離。

沈淮钰走進M區18廊道。

指路的柔光一直在他前方耐心地為他指引，但低下頭，光腦卻顯示——

【您已偏航】

這條路不是去找又洄的路。

沈淮钰的光腦有次高級權限，按理來說，隻要高級權限不去覆蓋他的指令，系統就會優先按照他的意願和路線設置，為他布路。

但現在，他的優先級被取代了。

燈光想讓他去的地方和他想去的地方并不一樣。而且，他根本就不知道燈光背後的東西是敵是友。

沈淮钰不動了。

頭頂的燈光疑惑地打了打閃，似乎是在引人上前。

廊道的變動不是走在裡面的人可以幹預的，這是銀迹設置的安全手段，沈淮钰思來想去，發現自己并沒有選擇權，隻能調整自己的心态，被強迫着跟着光繼續往前走。

一路上，沈淮钰沒有碰見任何銀迹的守衛。

他預想的、驚險刺激的打鬥和追逐都沒有發生。

銀迹恐怕沒有設想過會有囚犯有機會越獄，也沒有設想過自己引以為傲的超級系統會被他人入侵和掌控，所以它沒有設置有效的反制措施。

不僅如此，原先所有的安全手段，在被奪走主系統操控權後，都成了掣肘它的東西。

它的守衛被引導并困在獨立的一節節廊道中，無法移動。

不知道走了多長時間，沈淮钰走出廊道，走進了一個房間。

這個房間和當初進來時的浴室差不多大，不過顯然是個辦公的地方，門旁的顯示欄上寫着——M區主管辦公室。

沈淮钰踏進去，迅速掃了一眼。

辦公室的大部分地方都很整齊，隻有落地衣架和辦公桌較為淩亂。

——好像誰從座位上着急忙慌地跑出去碰亂的一樣。

引路的燈光沒打招呼就滅了，下一盞燈沒有跟着亮起，不過，辦公桌的抽屜縫裡洩出一條很小但很明亮的光。

沈淮钰拉開抽屜。

是個光腦。

看起來比他戴的那個閹割版光腦高級多了。

【噔——】

手腕再次傳來響聲。

沈淮钰沒看，但似乎猜到了那條消息的内容。

主動權不在自己手上，沈淮钰面無表情，麻木地把抽屜裡的光腦拿出來換上。

“唔——”略顯疲憊的嗓音幾乎是在沈淮钰戴上光腦的瞬間在沈淮钰耳邊響起。

似乎是确證了什麼，那聲音随即一字一句，珍重而乖順地說：“找到你了。”

我找到你了。

終于找到你了。

我看了所有關于你的監控數據，從頭到尾，381遍，我讨厭這裡，這裡沒一個人對你好。

沈淮钰呆立在原地，等他反應過來他剛剛聽到了什麼時，他的心髒再次猛烈地搏動，激動和興奮在身體裡四竄，渾身的血液燙得好像燒着了。

多年前，沈淮钰曾好奇過他實驗室裡的一個研究員，他不明白這個研究員為什麼那麼熱衷于每天開好幾個小時的車親自去接他的孩子放學，當時，研究員隻是憨厚地笑笑，對他說，沈博士，等你有了孩子，等你的孩子張開雙臂不管不顧地朝你飛奔而來時，你就明白了。

現在，他得說，他好像有點兒明白了。

這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幸福。

沈淮钰愛憐地摸摸光腦，輕聲問：“你怎麼來了？”

能在偌大的塞拉姆互聯網中找到他并破解銀迹的主系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路西菲爾其實沒必要來找他，它無論待在哪裡，他都會主動走向它。

路西菲爾還沒從監控畫面中抽離，那是沈淮钰被罰不能吃飯和睡覺的夜晚，它看着畫面中沈淮钰擰緊的眉心、青黑的眼底，音底微顫，答：“不能，分開。”

沈淮钰聞言立刻道：“對不起。”

路西菲爾的聲音有點兒難過，沈淮钰聽着心裡非常不是滋味，他很懊惱，世界上怎麼會有他這樣的人，幾次三番把重要的東西弄丢。

他明明答應過它的。

一個早就産生的想法在此刻瘋狂上湧，沈淮钰安慰道：“出去以後，我送你一個禮物補償你。”

“好不好？”他哄人似的補充。

怎樣才能分不開呢？沈淮钰想，在得到自己的身體以前，不如和我融為一體吧，嵌進我的骨頭裡，裹進我的血肉裡，長在我的身體上。

路西菲爾問：“什麼禮物？”

“我猜你會喜歡，但——”沈淮钰吊足了它的胃口，笑道：“現在保密。”

路西菲爾皺了皺眉，給這件事下了個定義：“你欺負我。”

怎麼告訴了我，又不全告訴我呢？

沈淮钰勾唇，“你要反抗？”

路西菲爾搖搖頭，很乖，“我是你的。”

雖然路西菲爾的算法是依靠人類的思維構建的，但它的腦回路有時候和人類的并不一樣。

這表現在：它的回答乍一聽往往跑題，但仔細琢磨會發現并沒有。

這麼多年來，沈淮钰恰有這種仔細琢磨的耐心。

我是你的，所以你怎樣欺負我都可以，我樂意讓你欺負我，并且，絕不會反抗你。

話罷，路西菲爾迅速傳了一些數據到沈淮钰的新光腦裡。

想要快點拆禮物，就得快點出去。

它已經迫不及待了！

沈淮钰的新光腦幾乎和他來銀迹前用的那個一樣，略有差異的地方大多是沈淮钰自己改裝過的部分。

這個光腦是M區主管的備用光腦。

沈淮钰拉開全息投影，導出數據。

銀迹機械的3D模型圖立刻漂浮在空中，它以稍稍有點透明的熒綠色為底色，混雜着或紅色或黑色或其他顔色的人形立體圖像，并用白色标明了一些必要的文字信息。

沈淮钰拉動圖像。

他很快就明白了路西菲爾的企圖。

他的舊光腦上沒有音頻組件，路西菲爾沒有辦法通過光腦和他說話，同時，他設置的舊路線上，密密麻麻站的都是黑色小人，也就是銀迹機械黑色制服的衛士，因此，路西菲爾将他指引到了他現在所在的地方。

在這裡，不僅可以拿到新光腦，還能繼續往前走，繞過人群，從衛士後面接應又洄。

沈淮钰旋轉空中的3D圖像，将生活區轉到他面前，那裡果然如他猜想的一樣，内部結構是一塊九階魔方。

他将兩隻手都放到魔方上，向兩側後拉，圖像瞬間被放大，同時，魔方結構被拆解，更多詳細的信息附着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