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在地上畫正字,努力讓自己保持對時間的清醒認識,但有一陣暴雨老棚屋漏水,把痕迹給沖了個一幹二淨,在她失去時間的那一刻,也失去了對未來的希望。
——她沒有時間了,再等下去就會死!
可這裡的小孩沒讀過書,不懂是非,甚至也不會分辨黑白,雖然生得聰明伶俐,幾個月就會模仿她說話,能進行簡單交流,但要從思想上扭轉他的認知,讓他站在自己這一邊,支持,幫助,不被村裡人發現,實在太難。
就算可以慢慢教,但太慢了,她等不了,完全等不了,她必須要盡快逃離這裡,一次成功,絕不能失手,否則被這裡的人聯合起來抓回去,一切就完了!
為了心裡隐秘的逃跑計劃,她開始表現得弱勢,因為她發現示弱對方會稍微對她好一些,也更能博得小孩同情。
同情,是天生不需要語言的共鳴。
終于,她等到了一個雷聲轟鳴的大風天,巴老五被人叫走幫忙,那一整日她都沒有犯病,不清醒的時候,就用尖銳的石頭在手機上狠狠拉條口子。
狗生依照約定來看她,她把手上的傷痕展示給他看,請求他幫自己出來。
巴老五不在,小孩就近找不到人,終于用他手裡那把小鋤頭砸開了門。
這些日子,少女身體稍稍養好了一些,或許是男人隻是為了延續香火,隻要她聽話,在吃飯上倒是從沒虧過她,因此,當狗生要帶她去找爺爺,并笑着說爺爺很好的,他們可以讓他送她去臨近村莊找赤腳大夫看病時,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趁夜色開始狂奔。
“你跟我走吧,你不屬于這裡——”
離開!
離開離開!她要離開這裡!離開生不如死的地獄!
雷聲大作,爺爺在坎上喊他,狗生刹住腳回頭,幾乎本能地甩開手。
他為什麼要跟着跑?
他不屬于這裡又屬于哪裡呢?
黑暗吞噬燈火,一切都被淹沒在大山的轟鳴中。山中石頭草木墜落,借着閃電的白光,他看清垮塌的山路,卻找不到那個女人。
她不見了!
“危險!”
“危險——别跑了——危險——”
狗生在坎上追,女人沒有停下,一路往前,心裡的憎惡再難掩飾,自己明明好心帶他脫離苦海,可是他卻還大喊大叫妄想引來村裡人。
狗生一個箭步猛沖,就要夠到她的手,少女回頭,眼神怨毒地盯着他,正要揮手甩開,就在一刹那,她整個人從山上栽了下去。
撲了個空的狗生側耳聽着腳邊碎石滾動的聲音,懷疑她被石頭砸中,渾身直哆嗦。
不會,不會死了吧?
啊!
狗生呼喊,無人回應,原來這就是死亡嗎,永遠也得不到回應,這就是死亡嗎?
他掉頭往回跑,在風裡悲痛又凄慘地大叫:“救,命——救命——”他終于學會了新的普通話,他的聲音終于和少女重合。
一隻手抓住了他,眼淚糊住眼睛,他看不清,但他像握住救命稻草一樣,狂喜着反握住對方的手,不管是誰,隻要能救……
啪——
一個響亮的耳光落在地上,狗生肚子一痛,巴老五一腳将他踹飛,對着随後趕來的老頭說:“管好你家的孩子,别摻和别人的家事,我要是絕種,他媽的你們家也得給老子死絕!”
老人狠狠打了他一頓,一邊吃着酒一邊罵他白眼狼,把他關起來餓了五天,可最後又不舍得真将他弄死:“老子弄你來就指望你傳宗接代,給我養老送終,給老子争氣點,再惹老子生氣,我就當沒做過這筆買賣!”
“呸!晦氣!”
狗生命硬,打個半死又挨餓受凍,仍然沒死,隻是手摔在石頭上,磨得血肉模糊留下了散狀的猙獰的疤。
醒來時,屋外正吵吵嚷嚷,堂屋光線昏暗,爺爺并不在,他一瘸一拐扒在大門口看,看到村裡的男人都在往山上去,有人高聲沖坎下鋤地的老頭喊:“狗生爺爺,快去幫忙,可别被人發現了!”
幫什麼忙?怎麼連巴老五都扔下了農活擠在隊伍裡?
一刹那,他想起了那夜的風暴。
狗生吊着手臂跟過去,雷雨過後,後山山路連片垮塌,那片密林中沖出了許多骸骨。
他想起來了,爺爺曾經告訴過他,那裡是村人的祖墳,裡面也埋着他的爹媽,他死後也會埋進大山。
不!
那些未曾見過一面的至親,現在都凄慘地暴露在陽光之下!
狗生踩着石頭飛快地往山上奔走,遺骸被沖散,他瘋狂地刨土,想要将他們找齊重新組合起來,但他隻刨到一隻零散的手骨,還有一張被骨頭壓住的攥成團的煙盒,上面寫着那個少女教過他的字。
“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