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盼一總算找到切入點,立刻聊起劇情,這一說就是大半個小時,整個人神采奕奕,哪裡還有剛才縮手縮腳的窘迫。
倪約喝完湯,向後靠在椅背上,懶懶撥動椅墊上的流蘇,從他的角度望過去,他的小編劇好像在發光。
姜寄望似乎對這個電影很感興趣,在許盼一說話間隙,拉着池憶低聲交談,池憶卻對内容表現得興緻缺缺,于是,當他老妹用胳膊肘頂他要他發話時,他又把剛才的問題問了一遍:“真的不考慮廣告?”
這可把許盼一他們難為住了,顧惜想起他上次來參加自己電影的路演,在影院裡睡了兩個小時,就氣不打一處來:“我們這個故事背景在山村,而且時代設定是二三十年前,那個時候還沒有那麼先進的計算機系統,怎麼給你廣告?”
池憶想了一下,說:“要不把主角的名字裡加上光憶……”
“這廣告打了又好像沒打,”高明睿硬誇:“真是别出心裁。”
顧惜招呼着:“别管他,他腦回路跟大家不一樣,大家吃菜吃菜。說到這個,之前他去劇組探班,也說要投資,讓人家加戲,不過不是加我的,是加他和姜……”
她意識到自己說錯話,笑容停滞一秒。
被點名的姜寄望倒是無所謂,溫柔地笑了笑:“是導演問我要不要客串,他說不許,除非把他也加上。”
高明睿詫異:“池總也對拍戲感興趣?”
倪約咳了一聲。
然而另一側的許盼一又稀裡糊塗地搭話:“姜先生,你長得這麼好看,你不是明星啊?我還以為你和顧惜姐一樣也是藝人。”搞了半天他都不知道人家幹嘛的,算了,身為i人,他的社交能力為零。
姜寄望神神秘秘地說:“我其實是池總的私人财務。”
顧惜眼前一亮,插在他倆中間,小聲幫腔:“哦,對哦,不用找我哥了,你們直接找姜哥就行,免得他提出奇奇怪怪的要求,像什麼要求我們改名之類的,不過話說回來,許老師,我演到現在都不知道我這個角色叫什麼名字,劇本上寫的少女,難道就叫少女麼?”
許盼一點頭。
池憶在旁邊把她埋汰自己的話聽得清清楚楚:“你這麼聒噪應該叫大媽。”
“……”
顧惜吃癟,許盼一不會帶氣氛,就沖着姜寄望不輕不重笑了一下,剛才說到私人财務,他以為是理财顧問,還覺得奇怪:現在的财務在老闆面前都這麼有話語權了嗎?剛畢業那會,同社團幾個經管系的同學就常在群裡吐槽,說财務是最沒性價比的工作,平時誰都不受待見,出了事還要背鍋。
着實令人羨慕了。
雖然自己平時也管管劇組開支,為了省錢絞盡腦汁,但沒感覺到有這麼大的權力。
當然,他也不敢亂花倪約的錢。
……好像内心戲又跑偏了。
倪約看他眼睛都快冒星星,把手落在他肩上,傾身靠上去,無奈道:“你沒聽出來他說的不是那個意思?”
“哪個意思?”許盼一懵了。
倪約低笑:“傻瓜,他倆是一對。”
——
狗生每個夜裡都會夢到山上的白骨,從噩夢中醒來,一身冷汗,然後再也睡不着,隻能搬根小馬紮,抱着老黃狗坐在門前。
他想把在山上看到的一切找個人分享,但他不敢告訴爺爺,村裡的人聽說他幫着那個女人逃跑後,也開始不和他親近,見到他還會指指點點:“這個白眼狼,花了那麼多錢,養不熟!”
于是,他忍不住又靠近了那間破棚屋。
女人發瘋的時間越來越多,肚子也越來越圓,再看到他時,也不再笑了,那張平靜慘淡的臉和空洞的眼神,一瞬間扭曲,在他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石頭和破陶碗片砸到了他的額頭上,鮮血順着臉頰流淌到手掌心。
十分刺目。
“你就活該留在這裡!”少女尖叫着咒罵他:“你和他們一樣,你已經成為了他們!你會永遠變成他們!你本來屬于外面的世界,是他們将你拘束在這裡,你本來可以有不同的人生,可你完了!你永遠完了!你和他們一樣了!現在整座大山都壓在你的背上!你死了也會和這些吃人的魔鬼埋在一起,你的靈魂,你的□□,你生生世世都不得解脫!”
他聽着咒罵,沒有反抗。
這個女人恨他,恨他回頭去找爺爺,恨他引來了其他人,恨他推她向地獄,狗生都知道,可是,可是他隻是怕她死在泥石流裡,他隻是想找個人來救她,僅此而已,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錯了,又究竟錯在了哪裡。
“對不起。”狗生小聲說:“你要……好好……活……着。”
少女身子微微顫抖,卻昂起臉偏過頭,始終沒有再看他,卻在他轉身那一瞬間,松開了手。
抓緊的石頭,砸在地上。
她掩面,無聲哭泣。
狗生捂着傷口,拖着身子艱難往家走。
爺爺坐在院子裡喝酒,看到他狼狽的樣子,啜了口酒,冷笑着罵他:“呸!你個背時砍腦殼的,活該,都跟你說了要離那個女瘋子遠點,你不信這邪,吃苦頭了吧!”
“她不是瘋子!”
“她是!”
“她不是不是不是!她還教我寫字,我會寫——狗生,還會寫——爺爺,”狗生垂下頭:“但我始終,不知道她的名字。”
老頭被他尖叫的聲音唬住,愣了好一會,再看滿臉是血的男孩,竟然覺得寒意從背後來。
換作平時,他定要抄起附近的農具,或者拎着空酒瓶,直接給小崽子來兩下,但他的眼神,那堅定的眼神,竟然叫他驚心。老頭抖着雞皮皺紋的手,心虛地别過頭,自說自話:“這小娘們還想跑,要不是得下崽,巴老五還會留得她!”
“她的肚子不太好。”